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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薛紛紛臉色陡變,“你快忘了!”
傅容低聲笑了笑,“夫人倒是說說,我看見了什麽?”
“……”
薛紛紛噤聲,杏眸熠熠盯着他。
俄而不見她有老實交代的趨勢,傅容擡眸觑了觑她,從她身側繞過。前方便是主街道,萬家燈火,亮如白晝,隔老遠便能聽見熙攘繁雜聲音,竟比白天還要熱鬧幾分。
薛紛紛疾走兩步跟上他的腳步,奈何兩人身量差距巨大,加上傅容走的不慢,她必須得小跑着才能攆上,沒一會兒便氣喘籲籲。她攀着傅容的袖子,死活不肯撒手,“你想知道什麽我說給你聽就是了,何必要把我一個人撂下!”
因着他方才幫忙解圍,薛紛紛心中多少有些感謝,是以才格外好說話。
傅容這才停下腳步,抖了抖袖子笑睇她,“你倒老實得很。”
薛紛紛被狠噎了一下,抿唇不語。
街上有不少賣花燈的,花鳥魚獸各樣都有,薛紛紛挑了一盞兔兒燈走在傅容身旁,一高一低走在路上奇妙地協調。
河道兩旁盡是放花燈的,岸上種了一排梧桐樹,上面挂滿了紅繩。仍舊有不少姑娘立在樹下,踮起腳尖往樹梢上夠,腳步踉跄險些栽倒,被身後翩翩公子扶穩,從此一見定終生,偶成佳話。
薛紛紛尋了個岸邊清淨人少的地方,兔兒燈放在一旁,腳下是茵茵草地,身前是潺潺流動漫上岸邊的河水,微波粼粼。
她醞釀許久終是緩緩開口:“六哥的生母是我爹爹納的第三房妾……不過自從慧姨娘犯了錯,爹爹懲罰她後,她一直郁郁寡歡不久便過世了。因為慧姨娘的緣故,爹爹連六哥也不多待見,我小時候纏他纏得緊,沒大沒小的鬧他,大抵是有時候逾規也不知道。”
她将兩人之間的事娓娓道來,從幼時到如今,眼睑半臉,語氣低落。
足足說了小半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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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頓了半響,她朝後看去,見傅容正靠在梧桐樹下,雙臂環抱,一動不動地盯着她。
薛紛紛轉過頭去,“我也不知道,怎麽會變成這樣。”
她踢了踢腳下青草,雙手背在身後,小腦袋垂得低低的。
傅容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就這麽多了?”
薛紛紛不明所以地仰頭看他,“就這麽多了。”
傅容擡手撫上她紅嫩唇瓣,烏瞳深沉,“那這兒呢?”
☆、四季果脯
薛紛紛被他碰的一懵,下意識捂緊嘴巴退了半步,杏眸圓睜,“你不是說沒看到?”
“我說過嗎?”傅容一手擒住她的肩膀,一手拿開她雙手,“夫人公然讓我看到這種場景,可有想過我的感受?”
薛紛紛被問的羞愧難當,“我又不是……”
她視線飄忽不定,就是不肯看傅容的眼睛。那一雙熠熠有神的眼睛在夜裏分外有脅迫感,仿佛在他面前無所遁形一般,奈何他就在跟前不到三寸的距離,躲也沒處躲。
偏偏肩上的手掌孔武有力,桎梏的她一動不能動。薛紛紛正腦瓜子轉的飛快,想着該如何解釋,唇便又被重新覆上。傅容粗粝溫熱的手指在她唇瓣上不重不輕地摩挲兩下,手下觸感異常嬌嫩柔軟,末了他仍舊不滿意,“帶手帕了嗎?”
薛紛紛大約能猜到他是何意,臉蛋騰地一紅,想也不想地搖頭:“沒帶!”
黑暗中看見傅容眉頭擰了一擰,“姑娘家出門竟然不帶手帕?”
言罷略一思忖,竟然舉起袖子在她唇上擦了兩下,藍羅衣料雖不粗糙,但焉能與人肌膚相比?薛紛紛被摩擦得唇瓣既疼又不舒服,掙紮着要從他手底下逃脫,“傅容你幹什麽呢!”
面前少女臉蛋通紅,迷蒙月色下容顏皎潔,杏眸仿若含了一泓秋水,長睫毛楚楚動人地顫動,又嬌又俏。傅容從她臉上收回目光,聲音低啞威嚴,“下不為例。”
雖說是在自己家中,但卻更要多加注意,難免人多口雜。譬如方才那事若是教有心人看去,指不定會因此大做文章,添油加醋,屆時無論對平南王府或是她的名聲都不好。
薛紛紛因他舉動氣惱羞憤,這會兒如何能聽進去他的話:“不要你管!”
傅容濃密眉峰上揚,無論笑或不笑都有迫人的壓力,“不要我管,那你想讓誰管?”
薛紛紛被問得啞口無言,她如今是嫁了人的,凡事都得聽從面前這人意見,哪怕是回了粵東,依舊不能随性忤逆。當即心酸苦楚湧上心頭,直覺得命運悲苦,愈發對傅容怨恨起來,不滿地冷哼一聲拾起腳下兔兒燈,“我要回去了,不管你。你自己走吧,最好尋不到路了被人賣去當叫花子。”
說罷竟然當真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花燈随着她的動作昏黃燭光明滅交替,沒幾步便融入了前方人潮中。
道路兩旁人多,摩肩接踵,川流不息。薛紛紛不知負氣走了多久,只覺得每走一步皆十分艱辛,待停下來一看才恍然發覺原來是逆着人流,難怪走的如此困難。
面前是一座八角樓涼亭,供文人墨客對詩閑談而用,統共三層,樓閣相連,翹角飛舉。薛紛紛沒有這等雅興,轉身欲往回走,行将轉過身子便霍然頓住腳步。
傅容正立在十幾步外看着她,他身姿挺拔高大,人群中分外顯眼,不知在她身後跟了多久。見薛紛紛望來,挑眉似笑非笑,從容上前執起她手腕,不知是責備還是縱容:“小丫頭脾氣大得很。”
薛紛紛從怔楞中回神,氣已消得差不多了,卻仍舊拉不下面子,“怪我嗎?分明是你剛才不講理,我的嘴巴現在還疼着呢!”
傅容低頭睨她一眼,“我給你揉揉?”
薛紛紛立即噤聲,腦袋搖的像撥浪鼓。
大抵也覺得方才舉動有些粗魯,傅容領着她往一處走去,“方才路上看見一家點心鋪子,想吃嗎?”
端的是用哄小孩子的口氣。
薛紛紛自然聽出來了,臉頰鼓鼓,“不吃。”
傅容沒接話,直接牽着她手腕往那邊而去,好似剛才那話不是問她,只是支會一聲。
傅容口中的點心鋪名曰四季果脯,裏面點心飲品一類皆是用當季新鮮瓜果而制,算的上點心界的推陳出新,常常門庭若市,來往客人絡繹不絕。又逢今日花朝節,人流比往常更加的多,兩人等候許久才排到跟前。
鋪子裏陳列糕點模樣精致讨喜,皆以當即瓜果制成,共有十幾種不同品種口味。直讓人看花了眼,每樣都想嘗試一口。
傅容立在一旁問她:“想吃哪種?”
原本鐵了心不受誘惑的薛紛紛從他身後挪出腳步,往櫃子裏觑了觑,“要蘇包梅和煉蜜枸杞膏。”
傅容低笑,禁不住揉了揉她發頂,讓鋪子掌櫃把這兩樣各自包起來。
這家鋪子的點心薛紛紛以前也吃過,都是遣莺時來買的,此後一直念念不忘。
她說的蘇包梅是用青梅腌漬曬幹,再蒸煮搗碎後用紫蘇葉包裹,蒸曬之後放入瓶中,白糖梅子紫蘇葉各放一層,以白糖填滿密封,最後反複蒸曬幾次,才制成的蘇包梅。夏季可以調和冰水飲食,也可以單獨食用,味道美妙。煉蜜枸杞膏是用經過熬煉的蜜,在枸杞膏成型時加入,入口爽滑甜膩,食之難忘。
待東西拿到手裏,薛紛紛才想起她正在跟傅容鬧脾氣,斷不能輕易原諒了他,是以又把店裏剩下的幾種糕點全指了一遍,足足包了十來包,全讓傅容一人提着。
能指使當朝一品大将軍給她幹活,薛紛紛心情騰起優越感,走在前頭步伐松快,連帶着看傅容也比方才順眼了。
戌時剛過,是到了回府的時候。傅容看着前方悠閑恣意的身影,“買這麽多,吃的完嗎?”
裏面許多是必須當日食用的,例如煉蜜枸杞膏,若是隔夜便會變酸,味道大不如剛做好的時候。
薛紛紛回眸觑他,嘴角微微翹起,眸子顧盼生輝,“為何吃不完?莺時她們也極喜愛這家店的點心,再不行還有六哥呢。”
提起薛錦意純粹不假思索,脫口而出,說完連自己都一愣。
傅容停下腳步,視線定在她身上,“薛紛紛。”
頭一回傅容連名帶姓叫她名字,薛紛紛渾身一激靈,“什,什麽?”
他走到跟前,輕而易舉地俯視她良久,徐徐道:“日後不可再跟薛錦意獨處。”
這也正是薛紛紛心中所想,遂點了點頭道:“哦。”
小丫頭難得聽話一回,傅容禁不住多看了她兩眼,“那點心吃不完了該如何?”
話題跨度有些大,薛紛紛一時轉不過彎,擡眸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便見他眸色如常,面無表情。再聯系方才對話,猛地開了竅,眉眼彎彎專門撿人愛聽的話說:“給将軍吃,日後若是有吃不完的點心,都交給将軍您。”
傅容眼裏被她染了笑意,無可奈何地掃了她一眼,走在前方。
平南王府就在前頭不遠,門房不知等了他倆多久,見着人回來,忙迎了進去,這才阖上大門。
許是昨日回來得晚,薛紛紛一直睡到辰末也不見醒,還是被子春從床上撈起來的,醒來時床側空空,早已不見傅容身影。
一問才知道他卯正便梳洗出門了,他向來起的早,是以薛紛紛并沒放在心上。
游思居位于平南王府東南方向,另一邊是府裏男丁住所,其中一隅聽風吟便是薛錦意的院落。
傅容卯正出門,一直到卯末才找到這處地方,此時已天光大亮,院裏下人見着他很是稀罕,忙問道:“大将軍是否要找我們少爺?”
傅容颔首,“不知六公子可在?”
“在在。”下人恭敬道,一壁回答一壁引他到正室落座,又吩咐了底下丫鬟置備茶水,“少爺如今正在藥房,我這就去支會他一聲,您請稍等。”
說着便退下,不多時已有人端了茶水上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才見薛錦意到來。他身上有淡淡藥香,見着傅容先是一禮,“不知将軍到來,怠慢之處還請見諒。”
兩人落座,傅容素來不喜拐彎抹角,開門見山:“此行貿然前來,不過是想跟六公子談談紛紛。”
未料想他如此直接,薛錦意微楞,轉而挂上笑意,“不知将軍有何要講?”
恰好有丫鬟要進來添茶,被他一揮手趕了出去,屋內只剩下他二人。
“有一句話相送。”傅容展了展袍,迎上他視線,“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
薛錦意平和臉上出現罅隙,到底是聰明人,雙方心中有如明鏡,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既然如此,将軍不如教教我,情感一事,如何自持?”
傅容輕笑,“那是你的事。”
他又道:“紛紛尚小,這條罪名背負得實在是大,還望六公子手下留情。”
“我又如何不知……”薛錦意目露嘲弄,掩去其中澀意,“大抵她把一切都同你說了,我的紛紛果真長大了,早已不再需要我。”
傅容目光落在他身上,“六公子想必忘了,如今已是我的。”
話至于此,多說無益,他從八仙椅上站起身,道了聲告辭,步伐沉穩出了聽風吟。
☆、海納百川
回到游思居後恰逢薛夫人從裏面出來,見到他先是一愣,旋即道了聲“百川”。
原來薛紛紛昨日在四季果脯買的點心沒吃完,便命人去請了平南王妃過來,母女倆就着吃點心的工夫,又說了些許體己話,竟惹得平南王妃出來時眼眶泛紅。
這會兒正值午時,傅容上前一步客套道:“岳母怎麽沒留下一同用午飯?”
孔知秋拿帕子點了點眼裏水潤,看向他時已經恢複常态,“王爺還在等着我回去,方才已經同紛紛說過話了,就留點時間給你們小兩口吧。這才剛回來不久,又要回去路上颠簸……”
傅容察覺她話中意思,略一蹙眉,“紛紛可是同您說了歸期?”
“說了。”孔知秋還以為是他二人早已商量好的,即便舍不得女兒也得做出個大度模樣,“這一路路程遙遠,又不知道何時才能再回來,我剛才試圖勸她晚點回,沒想到這丫頭吃了秤砣鐵了心,端是要走。”
傅容大約能猜到薛紛紛心中所想,這會兒只能跟着勸慰一兩句:“岳母請放心,路上我會照顧好她,若是可以,會時常帶她回來看望您二老。”
孔知秋憂心忡忡地點了點頭,忍了又忍還是将心底話道了出來:“紛紛從小被我嬌慣壞了,可能比平常姑娘驕縱蠻橫了些……百川你年長她許多,有些事別太同她一般計較,權當小孩子玩鬧罷了,若是可以,凡事能否多讓着她些?”
為人父母,哪個不希望子女過的順心順意?
傅容自然能體會她這種心情,“夫人大可不必說此話,紛紛懂事識大體,又聰明伶俐,是個不可多得好姑娘,傅容定會好好待她。”
孔知秋見他言語認真,沒有敷衍的意思,這才結結實實松一口氣,露出笑意:“既然如此我便去給你們打點回去的行程,路上也好輕松一些。”
“有勞您費心了。”傅容與她話別,目送後者遠去。
行将轉入院內,便見牆角立着一人,穿嬌綠金彩雙膝襕馬面裙,手中提髹漆五彩食盒。薛紛紛笑裏帶着揶揄狡黠,見着他過來故意道:“原來我在将軍心中竟有這麽好的印象,若不是今日偶然聽見,還不知道自己有這麽多優點呢。”
傅容停下腳步,不為她話裏調侃尴尬,反而坦然笑問:“怎麽,夫人聽牆角聽成習慣了不成?”
薛紛紛舉了舉手裏食盒向他示意,“這是剛才娘親忘下的點心,我正要給她送去,便聽見了你們那番話,委實怪不着我。”
偷聽卻還說的理直氣壯,大抵也只有她一人,傅容不再與她在這話題上糾纏,“薛夫人說你準備回永安城,何時決定的事?”
“哦。”薛紛紛不以為然地應了聲,“昨日剛決定的,我跟娘親說了打算後天一早出發,她已經同意了。”
如此算下來她回家時間不超過五天,傅容禁不住多看了她兩眼,“當真舍得離開?若是回去了,怕是三兩年都沒有再回來的機會。”
薛紛紛抿唇似有躊躇,最終仍堅定地颔首,“你不是說還要去蘇州府一趟,聽說那裏景色不錯,不如趁着機會好好玩賞一番。”
傅容捏着眉心笑了笑,“我是為了正事。”
薛紛紛自有考量,“你是你,我是我,我們大可分頭行事呀。”
聽着頗有幾分道理,傅容便沒與她一般計較,轉身入了書房。
來之前皇帝跟他交代的事話語模糊,只說蘇州府近來不太平,細一打聽完全不是那麽回事。随從來報說處衛所兵卒各有意見,不服管教,連上頭派來的總兵官也沒有辦法。眼看邊疆戰亂,內憂外患,若是連大越都不團結一心,焉能對抗外敵?
正好薛紛紛決定提前離去,傅容對此并無異議。
臨行那日平南王妃看似極舍不得,握着薛紛紛的手将事情從粵東一路交代到永安城,直聽的薛紛紛捂着耳朵讨饒。平南王雖話不多,但對女兒卻上心,從馬車置備到路上吃穿用度,皆是費了心思的。
薛紛紛好不容易擺脫平南王妃魔咒,一只腳行将踩上腳踏,便聽身後一人沉聲道:“紛紛。”
不用想便知是誰,方才薛紛紛一直刻意躲避他視線,現下被人抓個正着,只好硬着頭皮回頭:“六哥。”
薛錦意面容略有疲憊,交領大袖青鴉道袍服帖地穿在身上,見着她清淺一笑,眉眼柔和,“你忘了藥方子沒拿,我擔心下人弄錯,便想着親自來送給你了。”
平常給她送藥送藥房一事都是薛錦意親力親為,從不假借他人之手。蓋因有一次一個下人偷偷把藥方子換了,薛紛紛按着上面配方抓的藥吃了兩天,身子非但不見好反而每況愈下。後來經過查證才知道是慧姨娘指使所為,正因為此,平南王才怒不可遏地罰了她幾十家棍,使其一人在後院角落郁郁而終。
薛紛紛将藥方接在手中,“六哥大可不必如此,天底下大夫那麽多,我找別人也是一樣的。”
薛錦意看着她臉頰,“別人經手的我都不放心。”
聞言薛紛紛臉上極不自在,腳尖轉了轉又随時上車的趨勢,“我總不能一輩子都麻煩你,況且永安城距離粵東那麽遠,屆時等你藥方到了,說不定我病已經好了。”
小姑娘說話當真心狠,薛錦意無奈地勾起唇角,“這是最後一次。”
薛紛紛這才面色緩和了些,目光落在他身上,“六哥是否一夜沒睡,不如早點回去休息吧,不多時我便要走了。”
此事莺時在忙着布置後面馬車物什,平南王妃在跟飯飯叮囑事宜,反而沒人注意這邊情況。
似是猜到她小心思一般,薛錦意看着她腳下不動,“紛紛沒有別的話要跟我說了嗎?”
薛紛紛搖搖頭,旋即又一颔首,“六哥也多注意身體。”
說罷踩上腳凳登上馬車,才打起簾子又被喚住,薛錦意滞了滞,少頃狀似随口一問:“若是沒發生那日午時的事,你還會嫁去将軍府嗎?”
薛紛紛認真地思忖,末了答道:“不會。”
一擡眼看到傅容正朝這邊走來,昂首闊步,平靜眸子從她身上落向薛錦意,也不知把剛才的話聽去沒有。
薛紛紛心中一虛,掀起簾子忙鑽了進去。
傅容因為衛所一事焦頭爛額,總算找到了蘇州府動亂不安的根源。原是因為邊關戰亂不休,又連吃敗仗,死傷兵役數不勝數。朝廷對此一拖再拖,既不嘉賞又不封爵,家屬得不到撫恤慰問,地方留守兵卒無心操練,百姓愈發不滿,民心漸失。
傅容将此事上報于朝廷,奈何幾日下來得不到任何回應,今日好不容易來了封加急文書,傅容在馬車裏打開時,卻見上面只寫了“朕已閱”三字。
這皇帝是存心要氣死他……傅容哭笑不得,只覺得腦仁發疼。
偏頭一睨薛紛紛正百無聊賴地擺弄華容道,想到方才場景,索性連衛所文書也不看了,扔回坐褥上一本正經地喚道:“紛紛。”
薛紛紛本就心虛,被他這麽一叫手下一哆嗦,“什麽?”
猶記得當初她爹訓人時也是這般口氣,這般肅穆,不怒自威,使她至今心有餘悸。
“方才你跟薛錦意說了什麽?”傅容懶怠疲憊地靠在椅背上睇了她一眼。
薛紛紛誠實坦白,答的迅速:“六哥給我開了幾幅藥方子,是按着我病況來的。我見他因此好幾天沒休息,便讓他先回去了。”
“你倒是關心他。”傅容淡聲,話裏聽不出是何情緒。
馬車徐徐前行,道路不甚平坦,路上難免颠簸,薛紛紛枕了個金銀絲妝花大迎枕在身後墊着,這會兒被他盯的背脊生寒,情不自禁地往後縮了縮,“畢竟他是我……”
“六哥哥?”傅容故意拿話噎她。
話音剛落便見薛紛紛驀地漲紅了臉,“傅容!”
傅容不為所動,指節叩在車廂座位上發出篤篤兩聲,是他訓斥士兵時的慣有動作,“誰才是你夫君?”
薛紛紛靜了半響,低低糯聲:“你。”
傅容揚眉一笑,還知道是他?
“既然如此怎麽不見你關心我,反倒關心起旁人?”
經此一提,薛紛紛這才恍然,這兩天他都是早出晚歸,夜裏一直待在書房。然而薛紛紛以為他跟在将軍府一樣睡書房,樂得不用跟人擠做一處,自然也沒有過問。
傅容又道:“我有足足兩日沒阖眼了。”
說着伸展了雙腿,姿态随性灑脫,朝薛紛紛看去。黝黑眸子烏不見底,定定地将人觑着。
☆、八珍糕點
薛紛紛深以為然,從身下抽出迎枕送到他面前,分明是讨好模樣卻癟着嘴不情不願:“這馬車是娘親特意命人布置的,舒适惬意,将軍不如躺着睡會兒?”
傅容垂眸看向妝花大迎枕,并不表态,“蘇州府近來不甚太平,到了那處我或許很忙,你同你那幾個丫鬟在一起,別到處亂走動。”
莺時幾人在後面一輛馬車上坐着,身邊沒人使喚薛紛紛很不習慣,好在車廂夠寬敞,小事尚且能應付過來。她趴在绛紫繡金絲絨毯子上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擡眼看傅容:“你不睡一會兒嗎?”
傅容頭倚着車壁,雙臂抱于身前,低着嗓音一嗯,便再沒聲音了。
馬車才出城門,到蘇州府還有七八天距離,薛紛紛掰着手指頭數日子,過了片刻身旁響起平穩呼吸聲,她偏頭望去,見傅容已經就着姿勢睡着了。
索性坐起來打量他睡顏,細細想來,兩人似乎極少有單獨相處的時候,身旁總有各色人物走動來往。即便有時晚上共寝一塌,她也朝着裏面,權當身旁的人不存在,除了別扭,更有尴尬,倒不如假裝睡着了來的幹脆。
盯着看了一會兒,薛紛紛情不自禁想摸摸他棱角分明的臉龐,手在半空頓住,又收回來在坐褥上撓了撓。手癢是病,得治。
猶記得莺時說過桌幾底下有點心零嘴,薛紛紛從桌子底下拿出個雕漆寶相花紋葵瓣式捧盒,便見裏面粉彩纏枝紋碟子裏糕點精致。八珍糕是平南王妃特意命人準備的,說是既能補脾和中,又能滋補養顏,特特讓飯飯學了如何制作。
薛紛紛拿起咬了一口,糯米加上蓮子杏仁等八味,甜香适中,不知不覺已将整個吞入腹中。
是以傅容小憩睜開眼,見到的便是少女坐在一角,一壁吃得臉頰鼓鼓,一壁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光景。他楞了半響,揉了揉酸疼的脖頸,“看什麽呢?”
“看你呀。”薛紛紛将咬了一口的八珍糕遞到他跟前,眯眼乖覺地笑了笑,“将軍吃嗎,這個對老年人身體也很好,補中益氣,強身健體。”
傅容不動聲色地睇了她一眼,“夫人嫌我身體不好?”
薛紛紛聽不懂他話裏意思,偏頭杏眸眨了眨,“我爹跟你年紀這般大的時候,都已經有了三哥四哥了,将軍怎麽膝下連個孩子也沒有?”
感情是當真懷疑他的能力,傅容剛睡醒腦子不大清醒,稍一停滞淡聲道:“杜氏身體不好,加上她不喜歡孩子,便一直沒要。”
竟然還有不喜歡孩子的?薛紛紛面露疑惑,十分不解,她二姐去年才生了個小糯米團子,軟軟嫩嫩的,每次薛紛紛見了都想揉她,歡喜的不得了。
她便問道:“那你喜歡孩子嗎?”
傅容稍一停頓,對上她好奇目光,輕笑勾唇,“自然喜歡。”
“我也是。”薛紛紛頗為認同地颔首,旋即又忍不住問:“那杜氏是如何過世的?”
分明十分想知卻假裝随口一問的小模樣,讓傅容禁不住牽起唇角,“小姑娘家還是不要知道為好。”
薛紛紛不以為意地低哼了聲,話題一轉犀利道:“你喜歡她嗎?”
“……”傅容轉眸對上她視線,濃眉微蹙了蹙,思忖該如何向她解釋。
“我知道了,一定是喜歡的。”薛紛紛十分知趣地解答,捏了顆白梅放入口中,烏溜溜的眼珠流轉顧盼,“不過沒關系,反正你那麽老,也不适合我。”
傅容尚來不及開口,已被她下了結論,遂擡手在她腦門上輕敲了敲,“口口聲聲說我老,我究竟有多麽老?”
薛紛紛揮開他的大掌,捂着腦袋向後一縮,“你想立刻變得年輕嗎?”
“如何?”傅容揚眉,來了幾分興趣。
薛紛紛放下擋在面前的手,杏眸彎似天邊月牙,粉雕玉琢的臉上泛着盈盈笑意,慧黠皎潔,聲音嬌嬌軟軟:“容容。”
傅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頓了半響,末了訓斥道:“成何體統!”
薛紛紛不管,“容容多好聽。”
她十分滿意這個名字,在傅容身旁連叫了好幾聲,即便得不到回應,也一個人笑嘻嘻地自娛自樂。
最後被傅容忍無可忍捂住了嘴,“在外人面前不可這麽叫。”
他一只手把薛紛紛的臉擋得只剩下雙澄澈眸子,見她乖巧地點頭後才放開。
馬車在蘇州府前一個地方停住,天色已暗,今晚怕是趕不過去,不如先在此處住上一晚,翌日待城門開了再進。
酽青雲朵壓境,似一幅絕妙丹青。他們居住的客棧名曰越陽,上下共三層,夥計熱心積極,問了他們要幾間客房後便鞍前馬後地上樓了。因着此處已處于蘇州府管轄,凡事容易落人口舌,薛紛紛和傅容一看便知是夫妻,倒不好分房而睡,是以兩人只要了一間上房。莺時季夏等人睡在隔壁,方便随叫随到。
蓋因要下雨的緣故,天氣陰冷,薛紛紛也跟着手腳冰涼。在客棧洗澡總歸不便,況且多人用過的大木桶她嫌棄得緊,只叫人準備了一盆熱水泡腳。
薛紛紛懶怠地斜倚在床頭,莺時正在給她褪除鞋襪,憂愁不已,“方才我出去看了,烏雲厚重,恐怕是場大雨。若真是如此,小姐我們明日還要在此多逗留一天……”
薛紛紛擡腳試了試水溫,這才慢慢放進去,不以為然道:“這時候的雨還能下一天一夜不成?若是我們再晚到一天,恐怕容容便要為此爛額焦頭了。”
莺時手下動作一頓,容容?
她循着小姐的目光看去,觸及傅容面無表情的冷硬臉龐時渾身一震,略帶驚悚地收回目光。權當沒有聽到,眼觀鼻鼻觀心繼續服侍薛紛紛。
傅容放下手中巾栉,朝這邊看了一眼,忽然對莺時道:“你先出去。”
莺時無措地看了薛紛紛一眼,得到她首肯後才退下,并說:“小姐你何時泡好了叫我一聲便是,我就在隔壁候着。”
水裏加了黨參黃芪白術,滋補氣虛,每日泡上小半個時辰,對身體有益。
見傅容來到跟前,她仰頭一笑,十分自覺:“莺時不是外人,将軍若是不喜歡,我下回不叫就是了。”
傅容并不接話,撈過她小手放在掌心,果真既冷又涼,“你每逢雨天便是如此?”
薛紛紛不安分地在他手心動了動,“嗯。”包裹着雙手的手掌厚實溫熱,她忽然打消了抽回的念頭,“将軍的手很暖和,正好我們中和一下。”
纖細無骨的小手亟欲取暖,細膩光滑的皮膚和他粗糙帶着厚繭的掌心截然不同。昏昧燭光下她肌骨瑩潤,睫毛在眼下打出半圈陰影,傅容盯着看了片刻,在她身側坐下命令:“日後身體不舒服都要跟我說,切莫再像那天早晨一樣吓人。”
薛紛紛偏頭看去,“哦。”
不多時屋外響起落雨聲,起初叮咚作響,少頃風馳雨驟,大雨如注,砸在屋檐發出沉悶撞擊聲。薛紛紛才穿上白襪,莺時端了水出去倒,便聽樓下傳來嘈雜聲,伴随而來的還有方才夥計尖銳的刻薄聲。
她一時忍不住心中好奇,穿上青蓮緞羊皮金緝雲頭鞋推開了門,扶着欄杆往樓下看去。
只見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渾身濕淋淋狼狽地站在大堂,水色直裰濕透貼着瘦長身型,饒是如此仍舊不改他周身的儒雅溫潤之氣。薛紛紛盯着看了會兒,黛眉不由自主地蹙起。
在夥計試圖第二次将他趕出客棧外時,薛紛紛忍不住樓下扔了粒花生米,正中那夥計頭頂,“怎麽回事,吵吵嚷嚷的,還讓不讓人好好休息了。”
夥計擡頭,換了副表情笑着解釋:“夫人見諒,小的馬上解決,您多擔待。”
少不得又推搡書生兩下。
後者自然也看到了他,許是被雨臨得渾身濕冷,清俊臉龐蒼白,見到她的霎那眼裏閃過窘迫,略帶羞澀地朝她笑了笑。
果真是河清海晏。
薛紛紛下樓走到他跟前,“何公子?”
何清晏朝她一禮,沒有留心她婦人裝扮,“讓姑娘見笑了。”說着轉身對夥計道:“在下只在此避一避雨,待雨霁後便離去,小哥為何不能通融一下?”
原是他出來的匆忙,身上沒帶銀兩,又恰逢大雨,夥計擔心他站在店裏影響生意,是以遲遲不肯答應。如今見二人認識,倒是個有眼力見兒的,沒再多說什麽。
薛紛紛身上沒有現銀,錢財一直是季夏管着,正欲上樓跟她支會一聲,卻被何清晏攔住腳步,忙推辭不必。
“為何?“薛紛紛不解,“你先前說了家在蘇州,正好我們也去蘇州,屆時再把錢還給我就是了。”
他這才承受,細白皮膚漲得通紅,連連朝薛紛紛道謝,在斜對門一間房裏住下。
待人安頓好後,薛紛紛這才轉身進屋,傅容已經洗漱完畢準備更衣休息,見她回來停下手中動作問道:“方才去哪兒了?”
薛紛紛尋思并不是什麽大事,解釋起來又怕麻煩,故而只略講了講:“樓下有人淋濕了,夥計不肯留人,我就順手幫了個忙。”
傅容輕笑,“你倒是愛管閑事。”
薛紛紛嬉言,“與人為善,與己為善,将軍竟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嗎?”
她不過随口一言,卻沒想到回報來的這樣快。
翌日窗掩微黛,晨光熹微,薛紛紛猶在睡夢中難以自拔,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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