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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樓下一陣陣喧鬧聲,伴随而來的還有一聲粗犷怒喝。

“……叫那孽畜滾下來!”

☆、百步穿楊

樓下夥計掌櫃明顯在阻攔,奈何對方來勢洶洶,除中間站的那人外,另有十餘名家仆立于左右,一看身份不是他們能得罪起的,是以只在一旁站着賠笑。問清來意後才知道對方是要找人,且找的是位叫何清晏的公子。

昨日入住的客人都有記錄,掌櫃的翻看過後,聯想何清晏姓名,結合面前這位身着绛紫雲紋大袖直身的中年男子,再想到平日裏聽的那些傳言,不免猜到七八分:“莫非這位,這位是何巡撫不成……”

何巡撫擺擺手示意他不必行禮,轉而又對身旁人道:“去,把那小子給我綁下來,帶回府裏好好關着!”

幾人得令,将樓梯踩的咯吱作響,一陣風似地上了樓闖入何清晏所在房間。彼時何清晏早已聽到樓下動靜,正站在窗邊琢磨跳下去能否逃脫,只還未來得及付出行動,便聽門口傳來砰地一聲撞擊,幾名身材粗壯的家仆便破門而入。

其中一名上前抱了抱拳,“少爺,得罪了。”

何清晏自認跑不掉,臨被帶下去時問了聲:“你們如何尋到此處來的?”

家仆答道:“昨日有雨,老爺估摸着你逃不多遠,又沿途問了人,這才尋到的。”

畢竟他是何巡撫唯一子嗣,幾人都不敢太過放肆,就算何巡撫發了話也不敢當真把人綁着下樓,只意思意思押送到樓下。路過薛紛紛房門口時,恰逢直棂門被人從裏面打開,面前光景使她一愣,脫口而出:“你是逃犯嗎?”

被人撞見如此窘迫一幕,何清晏從脖頸一路通紅到耳後,“是家父帶人來尋在下回去。”

這便讓薛紛紛更加不解了,找個兒子何須如此大動幹戈?

屋內傅容跟着出來,站在她身後循着往樓下看去,目光落在何巡撫身上時微頓了頓,再看向那個一身單薄瘦弱的少年,若有所思。

雨後初霁,天朗氣清,總算一路順利到蘇州府吳縣。原本是打算在客棧歇腳的,然而初來此地傅容見過何巡撫後,對方聲稱與他一見如故,非要将人留在家裏居住。傅容推脫不得,只得應下,是以薛紛紛才在客棧訂了房間,那邊便有巡撫大人家的家仆來接應,說是請她們到府上一住。

她只得退了房間轉住巡撫府,許是何巡撫已經同下人打點過,門房老遠便迎了出來,更有一名丫鬟在旁等候,領着她到安頓好的屋子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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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庭院布置便能看出何巡撫是何種人,院裏只栽種垂柳梧桐,反倒馬樁靶場等空地不少,一看便知家主是個崇尚武力的人。

薛紛紛一面往裏走一面琢磨這巡撫到底何許人也,從垂花門下進入內院,穿過抄手游廊,映入眼簾的是與外宅截然不同的光景。池下荷花含苞将綻未綻,水面游魚一掠而過,漾起層層漣漪。廊庑下放定窯纏枝牡丹青花瓶,處處透着雅致,與之格格不入的想必便是一處庭院前立着兩名彪形大漢,目光精湛,看得人渾身生畏。

薛紛紛心生好奇,邊走邊忍不住回頭欲一探究竟,然而除了緊閉的房門外便再無其他。

“那裏是?”她問身旁領路的丫鬟。

穿水藍短衫的丫鬟回頭看了一眼,頗為無奈地搖搖頭道:“那是少爺住的院子,前幾日老爺想讓少爺去校場習武,奈何少爺不同意,隔天便逃走了。今早被老爺捉了回來,現下正命人嚴加看管呢。”

薛紛紛有所了然,轉而想到今天客棧場景,莫不是這麽巧?

丫鬟領她到東南方一間廂房停下,“請夫人在此暫住幾日,若是有需要之處,盡管吩咐就是了。”

薛紛紛颔首,她這才退下。

這房子往日打點得幹淨,莺時幾人不多時已經收拾齊整,連日馬車使薛紛紛身上乏力,腰酸背痛,懶洋洋地倚在短榻上便不欲再動。

傅容回來時她睡意正酣,身上蓋着蝴蝶穿花毛毯,模樣恬靜安然,原本焦慮煩躁心情在看到她後竟有所好轉。

他下意識放輕動作,奈何薛紛紛睡眠淺,緩緩睜開眼看了看他,顯然尚未完全清醒。她坐起來揉了揉眼睛,半眯着困鈍地問:“什麽時辰了?”

傅容在她身旁繡墩上坐下,“未時剛過。”

這麽說來她足足睡了一個時辰,薛紛紛朦胧地嗯了一聲,“将軍跟巡撫大人的事辦完了嗎?”

“還沒有。”提起這個傅容便覺頭疼,往後倚在翹頭案上,“明日我要跟何巡撫去軍衛一趟,你可以去府外逛一逛,不要走的太遠便好。”

薛紛紛注意力卻完全被另一處吸引,“巡撫大人姓何?”

傅容颔首,似是料到她心中所想,“便是你昨日幫助之人的生父。”

她仍舊不解,“既然是父子,為何一個要逃一個要追呢?我看何公子乖巧聽話,不像是會惹事的人。”

乖巧聽話被她拿來形容男子,實在是……

傅容好笑地翹起唇角,“何巡撫好鬥,只得何歲豐一個兒子,奈何他承了母親脾性,不喜舞刀弄槍,只愛筆墨紙硯。正因為如此兩人才時常鬧分歧,據聞何公子離家出走成了家常便飯。”

難怪上回在福船上,何清晏提起家父便一副苦澀為難的模樣,薛紛紛了然颔首。

傅容似乎想起一事又道:“明日去軍衛何巡撫會帶着何歲豐一起,你若是有興趣,也可以一同前往。”

薛紛紛原本意興闌珊的眸子陡然熠熠,“真的嗎?”

傅容手肘支在條案上,觑着她一笑,“不許鬧事,老實聽話。”

這點要求她自認還能做到,是以連連保證沒問題,就差沒豎起三根手指頭來,“凡事都聽容容吩咐。”

傅容起身在她腦門上敲了敲,“滑頭!”

軍衛是管理士兵之處,統共有士兵千餘人。傅容本不打算帶薛紛紛來此處,然而近來蘇州府四周又不太平,難保她出門不會遇上麻煩,與其擔憂不如放在身邊,還可以時刻看着。

其中何清晏見到她可謂驚訝不小,又因為被人看到如此跌份兒的一幕,一直到了軍衛都沒有同薛紛紛說一句話,連目光無意間掃向她都立即匆匆調開。反而薛紛紛态度大方,走到他身旁安慰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你看開些,總能跟令尊意見達成一致的。”

何清晏這才對上她視線,正欲張口道謝,眼睛卻落在她挽起的發髻上,張口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你……”

他下意識去看走在前頭的傅容,又把目光轉向她,終是明白了過來。“原來你們竟是……”

轉念一想那日船上一事,他居然對傅容稱呼“令嫒”,登時困窘難堪,忙向薛紛紛賠不是。

薛紛紛嬉笑,她倒是無所謂,不過前頭那人的一顆老心髒似乎受了不小的打擊。

“你不該向我道歉,該像傅容說才是。”她故意揶揄,添油加醋,“你知道他為什麽從頭到尾不跟你說話嗎?因為他還對那事耿耿于懷。”

這話純屬薛紛紛瞎扯,傅容與何巡撫走在前頭,觀察周圍士兵皆懶散懈怠,且細看之下發現他們行動遲緩不便。傅容蹙眉沉思,提出要去武庫一看,何巡撫自然沒二話地應下。

薛紛紛與何清晏二人落在後面,因着那處不方便他倆進入,是以只留在外頭等候。

軍衛處處有士兵走動,靶場有人在練習射箭弓弩,正午太陽炎熱,薛紛紛手搭涼亭眺望遠處,尋了個濃蔭蓊郁之處遮涼。

何清晏顯然對此處并無一點興趣,懷裏揣着一本易經,已經倚着樹幹津津有味讀了起來。

她等了片刻才見傅容從裏面出來,面色并不太好,沉郁陰鸷,手中持一把十字弩,步伐生風地朝這邊走來。

薛紛紛從樹下跳出來攔住他去路,“你要去哪?”

傅容垂眸看了看她,手掌拍了拍她肩膀,“在這等我一會兒。”

身後跟着的何巡撫也是一臉怒容,把何清晏揪出來直罵“孽畜”,“你也一道跟去!”

何清晏不明所以地被帶着往靶場走,留下薛紛紛一人莫名其妙地立在樹下,望着幾人背影,少頃将傅容的話抛之腦後,一溜煙跟了過去。

到靶場時四周已經圍滿了人,只見遠處靶子上綁着一名頭戴紅巾,穿裲裆襖褲的士兵,此時已經被吓得面無血色,渾身瑟瑟發抖。

傅容立在百步之外,十字弩橫于臂前,神色威嚴肅穆,冷冽果決目光對準前方士兵,周身肅殺之氣竟教人不敢靠近。

原來是這位士兵是富家子弟,不服管教,因懼怕兵器弓弩一類利器,便以武器軍衣不精為由,甚至連靶場訓練也從不參與。這種松散的态度,難怪傅容如此生氣,當即便命人把他綁在了靶子上。

他的身份雖未明說,但看巡撫态度大約能猜到是永安城來的大人物,是以均不敢得罪,唯有照做。旁人還以為他要射殺士兵,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更枉論上前阻攔。

便見傅容校準目标後,扣下懸刀,十數支箭矢脫離箭槽飛速彈出,他手臂有力,沉着冷靜地稍微改了方向。百步外士兵渾身軟綿無力,臉色發白視死如歸,數道箭矢沿着他臉頰而過,穩穩地落在身後靶子上,竟然貼着他射了一圈。

☆、上品醬蟹

待人把那位士兵從靶場解救下來時,他腳下綿軟無力,險些一頭栽倒在地。

傅容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将十字弩遞給身邊一人,轉身見薛紛紛正站在幾步開外,目不轉睛地盯着這邊。他穿過人群走到薛紛紛跟前,表情比之前緩和了些,“不是讓你在那邊等着?”

薛紛紛被方才場景震懾,稍有些回不過神,見得他來下意識後退兩步。在看到傅容眼裏一閃而過的深沉時,驀地恍然,彎眸淺笑,“不來怎麽能看到将軍如此有魄力的一幕?”

“怕吓着你。”傅容言簡意赅地解釋,許是還有事情,沒同她說兩句便又跟着何巡撫走了。

軍衛沒有她想象的有意思,不多時薛紛紛便跟他打了招呼提前回去,何清晏被何巡撫抓着留下,莺時在外面已經等候多時,見她出來忙走到跟前。

“小姐是準備回去還是到別處走走?”她見薛紛紛興致缺缺,提議道。

薛紛紛本欲直接回巡撫府,然而又覺肚裏空空,便不急着回去,要去街上轉一轉。莺時已經打探好了路,說東街有一家酒樓飯菜特別,店裏常年絡繹不絕,賓客滿棚。原來這家酒樓的廚子做菜都會用一種特殊醬料,做出的菜式奇香鮮美,旁人都模仿不來。

薛紛紛聽着來了興趣,便跟她一道前往。酒樓名為第一料,牌匾題字輝宏大氣,一進入大堂果然客滿,甚至還有許多在外等候的賓客。莺時跟店裏夥計溝通片刻,又塞了不少銀子,對方才肯答應給她另備一張新桌子。

夥計介紹起店裏名菜來滔滔不絕,薛紛紛托腮好不容易聽他介紹完畢,笑眯眯地道:“那就一樣來一道試試吧。”

鮮少能碰到出手如此闊綽的,夥計立馬欣喜不已,态度比之方才恭敬許多,忙道“您請稍等”,片刻不耽誤地到廚房通傳去了。

“小姐點這麽多,萬一吃不完怎麽辦?”莺時說着數了數荷包銀兩,一臉愁苦。

薛紛紛焉能看不出她那點心思,啜了一口茶水,“怕什麽?又不讓你掏錢。”

許是今日傅容将她晾在一邊只顧忙自己的,由始至終跟她說的話不超過五句,讓薛紛紛的希冀大大落空,心情自然極不高興。旁人是化憤怒為力量,她則化憤怒為食欲,足足點了一大桌子的菜,惹得身旁賓客頻頻側目。

夥計極力推薦的鳳凰腦子原來是一種豆腐做成的醬料,以食物蘸之味道使人贊不絕口。上品醬蟹是事先把醬塗在螃蟹上,經過兩個月的密封保存,螃蟹完全攝入甜醬的精華,味道醇厚又透着甜味,加上去殼容易,薛紛紛幾乎大半時間都在吃蟹,其他菜式動也沒動,直看得莺時肉疼。

“小姐,這玲珑肉圓似乎也不錯,您不試試嗎?”莺時特意為她夾了個放在面前碟子裏。

薛紛紛只咬了一口便擱下筷子,“吃飽了。”

一桌子菜被她動過的才四五道,莺時心疼不已卻沒辦法,薛紛紛已經站起來去結賬了。

小姐今日是出來散財的……她總算明白了。

就在掌櫃找零的工夫,二樓雅間下來一穿黛綠貯絲大褶的男子,捏着的嗓子問掌櫃:“貴樓可有井花水泡的烏龍茶?普通茶水家主喝不習慣,有勞掌櫃準備了送到樓上雅間去。”

尖細嗓音聽得薛紛紛極不舒服,忍不住偏頭看去,恰好對方也向她看來。兩人目光相撞,薛紛紛匆忙別開,倒是後者一臉驚愕詫異,旋即目露驚喜,“這,這位姑娘……”

薛紛紛眉頭微蹙,“是夫人。”

對方這才注意到她裝扮,眼裏流露出複雜為難,然而因着心中急切,旋即不顧她身份問道:“不知夫人如何稱呼?家主與您有緣,能否到樓上雅間共敘一回?”

一番話聽得薛紛紛莫名其妙,她從未跟這等人打過交道,更別說傾不傾慕,當下只覺得這人是來搭讪的,并且手段很不高明。恰好這時掌櫃已經找好零錢,她接過順手遞給身後莺時,并語重心長對那人道:“你這搭讪手段也忒奇怪了些,我一不賣身二不賣藝,你家主人如何能認識我?”

說罷不再看對方一眼,轉身出了酒樓。

回到巡撫府上時傅容仍舊未歸,倒是巡撫夫人拉着她話了一個時辰的家常。薛紛紛最不善于應付這些,好不容易從正堂回到屋中,便見八仙桌上擺放着一把十字弩,正是傅容今日在軍衛所用的那把。

她咦了一聲上前,問留守在府裏的季夏道:“這是誰送來的?”

季夏答道:“是軍衛裏的人送來的,說是将軍的意思。”頓了頓又問:“小姐不是同将軍一塊出門的,怎的只您一人回來?”

提起這個薛紛紛便郁卒不已,“他就顧着那些軍事了,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自己留在那兒有什麽意思,跟個雕塑似的。”

如此一通抱怨,想來積怨已久,現下被人問起一股腦兒地全抖摟了出來。

季夏讪讪,只好安慰:“這……聽說是皇上旨意,将軍也是不得已才……”

“這才多久,你就幫着他說話了?”薛紛紛睨她一眼,不滿地哼了哼,拿起桌上十字弩左右看了看。“無緣無故地送這個回來幹什麽?”

不得不說今日傅容手持十字弩,将那士兵釘在靶子上的情形實在霸氣,跟平常他縱容自己的模樣截然不同。這東西當真有那麽大威力?她拿在手中掂量一番,弩身稍重,箭槽裏還有幾支尚未射出的箭矢,正欲抽出一支探看究竟,便聽季夏急慌慌地喚了聲“将軍”。

她動作一頓,還沒來得及回頭看去,高大身影已經向她走來,“放下!”

從未被人如此嚴厲地訓斥過,薛紛紛把十字弩拿在手中放也不是,留也不是,立在原處讷讷道:“我只是看一看。”

然而傅容面露森色,伸手從她手裏奪過十字弩,語氣不悅,“這東西不适合你。”

弩裏露出半截被薛紛紛抽出的箭矢,傅容手下動作沒輕沒重,一時顧及不到她,尖銳箭頭正好劃在她手心。

疼痛下一瞬從掌心傳來,薛紛紛抿唇将手背在身後,握緊了拳頭,擡眸對上他目光:“那将軍覺得什麽才适合我?刺繡女紅還是琴棋書畫,或者你覺得把我養在閨閣才是最适合不過的?”

許是傅容也覺得态度過于嚴厲,将十字弩放在桌上緩和了語氣,“今日确實是我疏忽你了,若是你想出去,明日我有空閑,可以帶你到街上轉轉。”

“不用了。”薛紛紛只覺得手心濡濕黏膩,想必流了不少血,偏偏仍舊嘴硬,“我今天跟莺時已經出去逛了一圈,還吃了許多好吃的,不用你陪。”

傅容讓人把東西送回來是別有用意,因為武庫兵器普遍不精,用着極不順手,今日這把十字弩是最為普通的樣式。他打算回來好好查看其中構造,然而還未進屋便看見方才那一幕,薛紛紛眼睛對着望山,不知緣何竟讓他心頭一悸。

那是用來瞄準的準星,素來只有敵人的身影出現在其中,難以想象裏面若是她會如何。

薛紛紛已經跟着季夏進屋,方才季夏站在兩人身後,将她手上受傷看得清清楚楚,在心頭為小姐捏了把汗,偏偏她嘴巴嚴得很,端的是一聲不吭。這會兒好不容易坐在床榻上,季夏攤開她手掌一看,掌心血跡模糊一片,更有不斷往外冒的趨勢,看得她心疼不已。

“小姐怎麽就不說呢!”她又急又氣,連忙去找紗布和止血藥來。

薛紛紛嘴巴閉得嚴實,模樣倔強的不行,“不想說。”

莺時得知後忙打了熱水來,給她把傷口清理幹淨,季夏在一旁上藥,把剛才情況跟她說了一遍,直聽得莺時也跟着跺腳,“将軍怎麽這麽不小心?小姐也是的,凡事都愛憋在心裏,真叫人急死了!”

“說了又如何,讓他愧疚後悔嗎?”想必是忍痛忍的,薛紛紛眼眶兒泛紅,“我才不稀罕。”

季夏給她纏紗布的動作小心翼翼,生怕把她弄疼了,恨不得将她手掌裹成個粽子才甘心,好在被薛紛紛及時阻止。

薛紛紛另一只沒事的手捏着她下巴調笑,“你哭什麽?我還沒死呢。”

季夏嗔了她一眼,“人家替小姐難受還不成嗎?”

“當然成。”薛紛紛半個身子倚在床頭,抿起淺淡笑意,“既然這樣,我們打個商量如何?”

當天傅容回來後又去了隔壁耳房,一心專研那把十字弩,直到戌末廊庑懸燈昏昧,月色迷蒙才回到卧房。屋內只燃了盞小燈,悄無聲息,想必人早已睡下。

他洗漱後走入內室,果見床上一個小小人影躺在內側,身上裹着薄毯,只餘一個腦袋露在外面。大抵今日語氣确實重了,傅容心中如是想到,不如等明日醒來再同她賠不是,小丫頭脾氣又倔又臭,想來不是那麽容易。

然而事實證明,情況遠遠比他想的還要艱難。

翌日一早天泛魚肚白,晨光熹微,不過才辰時初刻,傅容已經準時醒來。他坐起身習慣性地往身旁一看,便見床榻裏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張薄毯,不見薛紛紛人影。

傅容微怔,從未見那丫頭起早過,今日是怎麽回事?

正欲起床到屋外探看,行将站起卻從身上掉下來一樣東西,白紗布躺在地板上,上面還有早已幹涸的暗紅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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