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波詭雲谲

鹦鹉叫的不是其他,而是“皇上,皇上。”

傅容绶革帶的手一頓,擡眸對上薛紛紛尋來視線,堅毅面龐瞧不出什麽感情,盯着薛紛紛瞧了片刻,“這是夫人教的?”

薛紛紛腦袋搖得似撥浪鼓,恨不得跟皇上撇清關系,“當然不是,我只教它叫我的名字!”

“那它?”傅容擡眉問道。

此刻薛紛紛恨不得戳死這破鹦鹉得了,竟害得她陷入如斯尴尬境地,“我也不知道它怎麽學會的,只是昨日将軍不在,後來恰巧皇上也在附近,便邀請我去一旁茶樓坐了片刻。”

她将昨日一事老實交代,聽得傅容眸色轉深,思及昨日一時,若有所思。

才讓他去城西處理糾紛,又邀了薛紛紛去喝茶,委實不得不讓人多想。

“日後再有人邀請,夫人不可輕易前往。”他将目光轉回那白毛鹦鹉身上,“但凡沒說明身份,一概不去。”

薛紛紛雖贊同他的話,但忍不住解釋:“我以為茶樓裏的人是你才去的,誰教你不見了。”

傅容正在整理過肩喜相逢蟒通袖襕,聞聲動作一滞,朝薛紛紛看了一眼道:“夫人過來。”

他今日穿的與平常都不同,圓領織金雲肩蟒服,腰绶漢白玉革帶,莊重肅穆,威儀挺拔。

薛紛紛踟蹰良久,踱步到跟前,“做什麽?”

“幫我整理衣裳。”說着傅容看向她,“裏襯。”

聞聲薛紛紛循着看去,只好又往前走了走,兩人之間不過半步距離,入眼是傅容寬闊結實的胸膛,再往上才是領口的裏襯。因着方才的事薛紛紛略有心虛,本想尋了莺時來做,偏這丫鬟早已退下,她只得硬着頭皮幫忙整理。

頭頂是傅容一動不動的注視,免不了讓她想到昨晚場景,強自穩住手裏動作幫他打理規整,殊不知通紅臉頰已将她出賣。

“将軍是要出去?”她抿唇找話題,企圖打破尴尬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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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傅容不配合,只嗯了一聲便不再接話。

末了薛紛紛委實扛不住這煎熬氣氛,只好率先低頭忏悔,“昨日是我不對,不該将事實告訴你,将軍若是仍舊覺得氣惱,便……”

她支吾半天說不出“懲罰”二字,自覺已經算是莫大的讓步,擡眸見傅容仍舊不為所動,不由得壯起膽子讨價還價,“将軍若是仍有不滿,便說我兩句吧?只是不能打我……”半響不見他有何動靜,“我都同你認錯了,你怎麽還不表态?将軍不是素來心胸十分寬廣嗎?”

沒見過這般無恥的,分明做了錯事還這般有理,傅容凝眸看着她須臾挑唇,“夫人想讓我說你什麽?”

薛紛紛難得詞窮。

傅容整裝完畢從她身側走出內室,走過鹦鹉跟前停住,轉身看了看對薛紛紛道:“除了紛紛你還教過它什麽?”

薛紛紛斂下眸子,說的十分可憐,“容容。”

“委實是夠笨的。”傅容給鹦鹉添水的動作一頓,拂袖繞過折扇走到正室,正逢丫鬟端着早飯上桌,他便回頭支會道:“我要入宮一趟,夫人不必等我。”

薛紛紛随在他身後出來,神情蔫蔫地哦了一聲。

此次入宮是因皇上召集,邊關戰事暫緩,蕭世盛好不容打了一場勝仗,将外族逼退三座城邑。誰不知這一場生長多半功勞在軍事卿雲身上,衆人心知肚明,只不說破罷了。

如今大越盛平,唯有西北荒夷之地戰事不休,卻是些小部落不足畏懼,唯一拔尖的便是烏塔一族。彼時傅容鎮守邊關時,他們便不間歇地挑起戰争,卻沒對大越造成多大損失,近來聽聞那族繼承了新的族長,年輕有為,英明神武,蕭世盛連吃幾場敗仗都是栽在他的手裏,大越這才嚴陣以待,早朝時大臣請奏不斷,都是懇求皇上換下蕭世盛重用傅容的。

今日他便是為了此事而來,心中知曉此事并不容易,皇上若是能答應,便不會對此一拖再拖。大抵剛即位那時兩人關系鬧的委實僵了,才讓他對此耿耿于懷。

禦書房外常公公聽聞來意,便讓傅容在外面候着,他進去禀明。不多時人出來,“将軍請進。”

傅容這才推開進去,便見紀修紀修正坐在案後批閱奏折,見得他來稍微擡了擡眼擱下毛筆,“傅将軍來了。”

傅容行到跟前一禮,“見過皇上。”

“免禮吧。”他冷聲道,桌上除了堆疊的奏折外,還有一幅擺放卷放整齊的畫卷,他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将軍想必已經知道朕找你來的意思。”

言罷他輕笑,不無嘲諷,霍地将一桌子奏折掃到地上,面色一改厲聲道:“這幾天參奏的大臣簡直要翻了天,傅将軍好高的威望!”

傅容不卑不亢地撩開袍子下跪,“末将不敢。”

“你如何不敢?”紀修想必氣急,“你心裏恐怕已經将朕罵了千萬遍,恨不得立馬回邊關去!你當朕不知道嗎?”

這些天朝中大臣委實是催得急了,然而轉念想想又是為了大越,便能夠理解。但瞧在紀修眼裏卻全不是那麽回事兒,他忌憚傅容許久,又素來不待見他,可以想見是多麽氣憤。

傅容聲音平穩道:“效忠大越本就是武将職責,邊關告急,末将肝腦塗地在所不辭,不敢存留任何私心。然而皇上若是不願,末将定當遵守聖意,不敢有所違抗。”

一番話說得真情實意,直教人挑不出毛病。紀修咬牙切齒地颔首道:“好,好,傅将軍說的好!”

镂雕窗牖外天色轉沉,烏雲厚重,陰風襲來書房。紀修立在桌案之後,他手邊是那幅精致裝裱的畫卷,因着風吹緣故往案沿滾去,一時不查松了細線,畫卷徐徐展開,另一頭從案上垂落,轉瞬間畫中內容展露無遺。

傅容因着跪地并未擡頭,只見一本折子摔在他跟前,伴随而來的還有紀修不容抗拒的一聲:“閉眼!”

這聲吩咐着實莫名其妙了些,傅容不解,餘光中乜見一幅畫被垂在眼前。他尚未來得及看清何物便被紀修重新收了起來,只隐約看出是幅美人圖,至于畫裏何人,便不得而知了。

“傅将軍好大的膽子,朕命令你閉眼,何曾讓你擡頭了?”紀修将畫卷遞給身旁常公公,轉眸觑向傅容時目光淩厲,。

傅容斂眸,“末将知錯,請皇上息怒。”

“罷了。”紀修擺擺手一臉倦色,罵也罵了,卻不能當着拿他如何,複又坐回桌案後八仙椅上,“朕已經下令讓蕭世盛從邊關調回,過不一個月便能到永安,屆時便将兵權交予傅将軍,傅将軍只消記得朕的期望,不要讓大越陷于危難才好。”

停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蕭世盛那混小子,白瞎了朕的幾千兵馬。”

他阖目靠在椅背上,幾日來各地奏折紛沓而至,事情多得處理不完,勞心費力。唯有閑暇時分觑一眼浮雕纏枝蓮紋畫匣,腦中閃過一雙慧黠雙眸,他明知不該,卻難以抑制。

須臾擡眸,見傅容仍舊跪在原地,“你怎麽還在這兒?”

傅容身軀筆直,聲音無波無讕,“未得聖意,不敢擅自做主。”

紀修看也不願意多看他一眼的模樣,“起來吧,別弄得朕跟那些個昏君一樣。”

傅容這才緩緩站起,“皇上聖明,是大越福分,必能庇佑大越河清海晏,國泰民安,萬不可妄自菲薄。”

君王,古往今來沒有不喜聽好話的,幾句話緩和了紀修不少神色,連帶着多看了他兩眼。想了想又笑,卻故作嚴厲,“将軍一番話好似跟三年前有些不符啊,彼時你是怎麽說的來着?朕心浮氣躁,恃才傲物,若是沒記錯還有個剛愎自用。啧,不過才三年,将軍的立場便轉了,真是讓朕不知該喜或憂。”

傅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面容出現一絲罅隙,被他極好地隐藏起來。

紀修威脅道:“朕記這句話記了三年,就等着那一日能定你的罪,将軍最好凡事謹慎些,免得被朕捉了小辮子。”

說完揮了揮手,“退下吧,一見你朕的心情又差了幾分。”

傅容躬身行禮,“末将告退。”

從禦書房出來看了看天色,有即将落雨的趨勢,他今日出門時天仍晴朗,未料想不過才幾個時辰便烏雲密布。果然不負所望地,傅容才出了宮門便有淅瀝雨滴落上蟒袍,轉瞬雨勢漸大,街上衆人紛紛避雨,或是撐傘,腳步紛亂繁雜。

眼瞅着不能再冒雨前行,傅容便跟着衆人躲在一家雜貨鋪檐下,彈了彈身上水珠,微微蹙眉。身旁有個老人家安慰他道:“夏季雨水來的快去的也快,後生人莫要着急。”

傅容朝他謝言,末了笑道:“一日之內,波詭雲谲,不足為奇。”

跟着躲雨的幾人都以為這雨下不多時,誰想竟然一個時辰也不見停,雨勢只比初時小了一點,有些等候不及的便冒雨回去了。

傅容略一思量正欲跟着走入雨幕,便見從遠處走來一人。撐着把雙環繪牡丹富貴油紙傘,一壁走一壁提着三襕串珠璎珞八寶紋裙襕,黛眉輕颦,滿是不願。擡眸見到傅容面露喜色,旋即又被壓了下去,不滿地行到他跟前,将傘往他跟前一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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