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剛愎自用

她下床穿好高底花鞋,輔一站起有些頭暈,便扶着床架子略緩了緩。

莺時趕忙上來攙着,“小姐您方才睡着了,我便去請了大夫來,沒想到竟然、竟然……”

“有身孕了。”薛紛紛輕聲陳述,仿似在談論別人的事,消息來的突然,一下子沒能緩過神來。眼睑擡了又擡,看向幾步遠收拾藥箱的大夫,“你沒診錯嗎,萬一我又是中暑了呢?”

看來上回打擊足夠大,這回定當要确認清楚。

大夫笑着搖了搖頭,“夫人是不相信老夫的醫術,方才診斷确實孕脈無誤,大約已有兩個月時間。夫人身體底子弱,需好生安胎靜養才是。”他拈了一把花白胡子,神情凝重搖了搖頭,“恕老夫多嘴,您這胎風險不小,若是出了些許差池……恐怕不止孩子保不住,日後再想受孕也會不易。”

一字一句仿佛重錘砸在薛紛紛心底,她下意識擡手摸在小腹,“那要怎麽樣才能保住他呢?”

“老夫這裏開了幾貼安胎藥和一些補身子的藥材,您照着喝便是,此後每過一段時間便要請人查看。”大夫将藥方遞給莺時,收下診金後便起身請辭。

才走到門口便撞見一人,一身雙鳥紋錦袍,腳蹬皂靴,正是何清晏無疑。

她已然怔怔,想必把兩人對話聽了進去,此刻正觑着薛紛紛不知該如何開口。大夫向她一禮後從身旁繞過離開,她這才進屋顯得十分拘束,停頓片刻開口詢問:“可否需要請人讓将軍回來,畢竟這是……”

薛紛紛并未做好打算,脫口而出:“不要!”

一想又覺得反應太過激烈,是以抿唇解釋,“他最近在忙,先不要告訴他,免得分了他的心,日後安定下來我會告訴他的。”

何清晏颔首應下,她素來不懂與人争執,此番前來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生怕兩人見面又是尴尬。何巡撫今早回來,得知薛紛紛在此居住後特意來看了看,并道了幾句客氣寒暄的話才離去,讓她只管放心在這住,吃住都不成問題。

“夫人有何需要盡管吩咐,家裏什麽都有,我稍後讓人送些藥材來。”她立在雙耳菊瓶旁似乎手腳都沒處方,明明是在自己家卻比任何人都顯得不安,一說話便耳根泛紅,“若是有何怠慢的地方,您只管說。”

薛紛紛實在見不得她這個樣子,伸手一扯便将人帶到跟前,一同坐在床沿,并拿過一旁碟子裏的糖楊梅給她吃,“我才不會跟你客氣,畢竟日後都是一家人,哪能見外。”說罷悄悄觑了眼她,果見臉頰通紅看着她連連搖頭,薛紛紛撲哧笑出聲來,心情跟着愉悅幾分,“你跟我大哥究竟進展如何,你爹可是同意了?”

這真是個憂傷的話題,何清晏搖了搖頭,“并不樂觀,若是薛大哥不出現,我爹可能會一輩子讓我僞裝成男兒身……現下忽有人上門提親,他一定不能接受,如今只能潛移默化地改變他了。”

聞言薛紛紛心有戚戚焉地颔首,“何巡撫委實固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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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又東拉西扯了許多話題,何清晏本就不是個善談的人,能跟薛紛紛說到一塊實在不容易,最後說得薛紛紛口幹舌燥,一連喝了好幾杯涼茶,堪堪把人送走。

薛錦坤與何清晏的事想必還要許久,她卻在這時懷上孩子,蘇州府畢竟人生地不熟,不如粵東來的自在,好歹身邊還有人照料。薛紛紛左思右想,決定先他一步回去。

當晚傅容回來,薛紛紛首先同他說了此事。

這是幾天來薛紛紛頭一回主動且心平氣和地跟他談話,此前要麽愛答不理要麽視而不見,總不待見他,連說話也短了幾分耐心。

沒想傅容竟痛快答應:“我正要跟你說,這邊事情已處理完畢,明日我讓人打點好一切,一起回去。”

薛紛紛本以為他要一口回絕,未料想竟如此爽快,“我們早些出發,我想早點回去。”

傅容颔首,“一切聽從夫人指示。”

話裏頗有幾分求和意思,薛紛紛卻佯裝沒聽見,折身讓莺時飯飯打點行裝,免得明日出發趕不及。她才要轉出屋,便被傅容擒住小手,“別走,同我說些話。”

薛紛紛回眸睨他,傅容坐在八仙椅上,兩人視線難得平視,“說什麽,說你和陸姑娘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她眸子轉了轉抿起唇角,終于見得一抹笑意,彌足珍貴,誰知下一刻小嘴裏的話卻刻薄得很,“祝你二人拜堂成親,妻妾成群,不孕不育。”

前幾天街上果然有關于他倆的流言,那日宴席一事被人添油加醋傳得活色生香,如同在場觀摩一般。就連薛紛紛當事人聽罷也覺得胡扯,偏偏衆人津津樂道,不絕于耳。誰知不出幾日消息便戛然而止,銷聲匿跡,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引人争議的話題。

陸府唯一的姑娘陸井沛要出嫁了,對方是先帝太傅的庶孫。

這事的殺傷力不亞于彼時陸井沛轟轟烈烈追求傅容的舉措,衆人都翹首以盼,端看陸大人如何收場,更等着看陸府的好戲。聽說陸井沛對婚事極其不滿,甚至有悔婚的打算,可把陸大人氣得不輕,揚言要将她掃地出門,然而說歸說,畢竟是親閨女,到底下不了那個狠心。是以婚事如期舉行,就定在下月底。

初聽此事薛紛紛詫怪不已,怎的說嫁便要嫁了,這陸大人當真下得去狠心,只是不知如何說服陸井沛的。千言萬語咽回肚中,只能嘆一句胳膊始終拗不過大腿,饒是陸井沛這樣離經叛道的也始終得屈服于父母。

沒見過說話像她這樣氣人的,傅容無可奈何低笑,這幾日抱不到溫香軟玉,連覺也不能睡踏實。“我可只有你一個妻子,夫人如何能詛咒自己?”

薛紛紛正欲反駁,霍然想起白天大夫的一席話,頓時呸呸兩聲趕走晦氣,“你胡說八道什麽,我今天才知道……”

話說了一半猛地停住,兩人冷戰了許多天不見好,薛紛紛不打算這麽快讓他知道孩子的事,更沒做好要說的準備,連自個兒都覺得不太真實。許久不見她繼續,傅容捏了捏她白嫩掌心,“知道什麽?”

她一手背在身後,大拇指捏在拳頭中,是撒謊時一貫動作,“陸井沛要嫁人的事,将軍是不是插手了?”

果見傅容一頓,旋即笑道:“什麽都瞞不過夫人。”

竟然當真跟他有關,薛紛紛睜大了眼,檀口微張。她不過是為了扯開話題才随口一問,未料想……

“你做了什麽?”

傅容松開了她的手,從丫鬟手裏接過五彩蘭芝小蓋種兒,鐵觀音清香撲鼻,“不過對陸大人旁敲側擊了幾句,依照他前陣子所作所為,若是不與太傅結親,待河堤一事竣工皇上定然不會對他客氣。”

薛紛紛若有所思,原來其中還有這等內情,免不了冷嘲熱諷,“将軍竟然舍得?日後恐怕不會有姑娘如此癡纏你了。”

“怎會沒有?”傅容将茶杯放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難道夫人不作數?”

薛紛紛翹起唇角,臉上明明白白地寫着“你想太多”,恰好莺時在內室喚她,遂一壁走一壁漫不經意地回答:“我自然不作數,死纏爛打求來的人,我從來不稀罕。”

翌日一行人向何巡撫辭別,這何巡撫是欣賞傅容欣賞得緊,恨不得讓他再留下來住十天半個月,好好探讨行軍布陣的見解。相較之下薛錦坤對薛紛紛便顯得随意許多,只意思意思交代了兩句,便拍了拍她的頭讓一路小心,“時候不早了,走吧。”

莺時小心翼翼地扶着薛紛紛登上馬車,時刻不敢忘記大夫說的那番話。小姐沒将有身孕的事告訴任何人,連薛錦坤也不曾對他提起,不過既然何清晏知道,想必他不會被瞞太久。

回去粵東也好,六少爺學了許多年的醫術,屆時一定能照顧好小姐,莺時如是想到。

幾人一路順利出城,薛紛紛從上馬車開始便昏昏欲墜,時不時腦袋碰在馬車上,又不願與傅容挨近,末了索性縮起身子埋在大迎枕中,認認真真睡起覺來。分明昨晚休息得早,難為她這會兒還睡得下去,傅容不知其中緣由,少了她吵鬧十分不适,手臂枕在腦後靠在車壁,半睜着眼,姿态懶怠。

車廂一時寂靜非常,莺時飯飯面面相觑,努力縮小存在感。

才出城沒一刻鐘,前方似是遇見障礙,馬車驀地停住,一陣劇烈的颠簸後趨于平靜。

薛紛紛從夢中被癫醒,處于慣性險些栽倒在地,莺時驚呼一聲正欲上前穩住,被傅容眼疾手快地接住身子一撈,重新放回榻上。長臂一伸打起簾子,緊眉問道:“怎麽回事?”

車夫指了指前方道:“有人擋住了去路。”

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便見棗紅大馬上坐着一人,英姿飒爽,眉目英挺,正是陸井沛無疑。

她駕馬駛到跟前,氣色比前幾日見面差了些,眼底一圈烏青,唯一雙劍眉高高揚起,仍舊一副驕傲姿态,語氣含着咬牙切齒的意味,“傅容,你可真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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