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門庭若市

室內暖爐燒得旺盛,薛紛紛半倚在床頭身上蓋着紅綢錦被,額上束着白頭巾更顯得臉色蒼白,她幾乎将整個身子都縮進被子中。床上床下足足放了四五個小暖爐,門窗關得嚴嚴實實,不留一絲縫隙。

她已經睡了十二個時辰,仍舊昏昏欲睡,連小豆花一眼都沒顧得上看,喝了一碗烏雞湯後便作勢要倒進被窩中。

若不是孔氏抱着個小襁褓來到她窗前,恐怕她還不會想起來有這麽一號人物。

薛紛紛眨了眨眼有些惘然,盯着她懷中的嬰孩瞧了好片刻,才木木地伸出手去接。孔氏擔心她沒輕沒重弄傷了孩子,便小心翼翼地将小豆花擱在她懷中,笑容慈愛,難掩喜悅,“是個男孩。”

小小軟軟的一團就躺在自己懷中,睡着了尚未睜開眼,因着剛生下皮膚皺巴巴紅通通的。

薛紛紛看了又看,提手碰了碰他軟綿綿的皮膚,“醜死了。”

說罷仍舊覺得難以置信,仰頭問孔氏,“真的是我生下來的嗎?是不是穩婆偷偷給我換了?三姐的羔羔這麽可愛,為什麽我的小豆花這麽醜。”

“你這孩子胡說八道什麽。”孔知秋不滿了埋怨了句,眉眼裏卻都是笑意,俯身給她緊了緊蓋着的被子,“剛生下的嬰孩都這般模樣,只還沒長開罷了,你看這眉毛鼻子嘴巴,哪個不是生得頂好的。”

說着準備抱走讓薛紛紛好生休息休息,還沒碰到跟前便被薛紛紛驀地護住,她将小團子抱在懷中,嘴上雖說着嫌棄的話,杏眼兒卻早已彎彎含着笑意,“娘親讓他跟我睡吧,我想再看看,究竟哪點兒跟我像了。”

方才還一副蔫蔫的模樣,眼下才見了小豆花一面便舍不得放下了,孔氏拗不過她,叮囑她睡覺別壓着小豆花便是。薛紛紛輕快地應下,目送着一幹人等離去後這才将注意力轉回小豆花身上,這一看不由得怔了。

許是被方才人聲吵醒,小豆花已然醒來睜開雙眼,一雙眼睛黝黑清亮,簡直跟傅容如出一轍。小嘴巴微抿,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不待薛紛紛擡手碰他,已經閉上眼聲嘶力竭地哭鬧起來,薛紛紛頭一回當母親,哪懂得如何哄小孩子,任憑她如何勸說端是一點辦法也無,簡直哭得人心肝都疼了起來。

直到後來請了專門的嬷嬷來哄,吃過奶水後他才肯消停,窩在嬷嬷懷中逐漸睡着,屋裏才總算恢複平靜。将這小東西放在床榻裏側,薛紛紛躺在一旁無論如何不敢再碰他,只靜靜盯着他看。

這麽小一點兒脾氣卻不小,薛紛紛如是想到。

猛然間似乎覺得這話頗有些熟悉,細一琢磨才醒悟是傅容說過她的話,頓時眸光黯淡,心情悵然。傅容仍舊消息未定,她甚至已在心中做了最壞打算,只消一想起便心口一墜,仿若被千金大石壓着一般喘不過氣來。

她動靜不敢太大,稍微一動便疼,只微微側頭向小豆花看去,似有一股溫柔沉靜的力量填滿全身。她微微抿唇,想了想問道:“小豆花叫傅峥好不好?”

想當然無人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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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略一思忖,自問自答,“那就這樣決定了。”

峥音同征,她只是随口一想的名字,才沒有想念誰的意思。

小豆花的滿月酒是在平南王府舉行的,傧相攢動,門庭若市。

傅氏夫婦二人得知薛紛紛降下一子後,千裏迢迢地從永安城趕了過來,特特要參加長孫的滿月席。彼時小豆花已經長開,眉眼似極了傅容,鼻唇卻跟薛紛紛有七八分想象,不大愛笑,唯有在薛紛紛懷裏才咯咯笑得開懷,任誰都分不開。

沈景儀見得小豆花後簡直喜歡到了骨頭裏,抱在懷裏便不肯再松手。若不是他小嘴一癟哭着伸手要找娘娘,恐怕她便就此打算抱下去。

“過罷滿月席後你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不如一同回永安城去,總在娘家待着到底是不合規矩的。”大抵是小豆花在懷裏的緣故,沈景儀跟她說話的聲音都放柔了許多,生怕吓着了傅峥。

她說的不錯,薛紛紛已經在粵東待了夠長時間,已經是傅家給予的最大寬容。

她若再不肯走,便有些不識好歹。

是以輕颔了颔首,不由自主将小豆花抱得更緊了些,“好,一切聽母親的。”

說罷仍有些欲言又止,在她猶豫踟蹰的檔口正堂已經開席,偏廳裏的人相繼走出落座。薛紛紛将小豆花交給乳娘照顧,她身邊便是沈氏,席間沈氏頻頻将目光放在小豆花身上,頗為喜歡。

倒也不顯得誇張,畢竟他是沈景儀盼了許多年終究盼來的孫子,再加上傅峥模樣生得精致可愛,自然十分讨喜。

薛紛紛要問的話一直沒能等到機會問出口,倒是小豆花哭鬧着要找娘娘,薛紛紛沒得辦法,只好帶着他先行離席。

門口有莺時等候,薛紛紛點了點小豆花鼻子嗔怪道:“就知道哭,為了照顧你娘娘都瘦了。”

偏小豆花如何能察覺她的責備,一被轉手到她懷中便撲倒在她胸口,小拳手緊攢着她護領止住哭泣,彎着大眼笑起來。薛紛紛拿他沒轍,在他滑嫩的臉蛋輕咬了一口,忍不住責備,“小滑頭。”

他不肯讓旁人抱,只願跟薛紛紛待做一處,片刻見不着人便要着急。

然而他一着急眉頭便要皺起來,唯這一點跟小小年紀不大相符,為此薛紛紛沒少操心,常常給他揉平眉頭擔憂道:“長大了該不會少年老成吧?”

她一路回到游思居,等候不多時果然沒失望,沈景儀後腳便跟了進來。

傅峥從未見過她,是以對這個奶奶不多親近,被她抱在懷裏時仍舊時不時不安地回頭看薛紛紛。薛紛紛從食盒裏拿了個紅李子放在他手中,他握着小拳頭中,低頭專心致志地玩了起來。

“紛紛有件事想問一問母親。”薛紛紛屏退了其他丫鬟,只留下莺時與飯飯二人。盯着小豆花看了一會兒擡眸問道,“您可有傅容的消息?”

沈氏逗弄傅峥的動作微一停頓,眼睛光芒漸次消沉,低聲緩緩道:“恐怕我與你知道的一樣多。回來前幾日老爺在朝中向皇上禀明了此事,并懇請出兵援助邊關,皇上說已經命人着手準備此事,奈何那邊雨雪太大無法前行,只能等待開春後再視情況而定。”

薛紛紛握着床沿的手緊了緊,垂眸不言不語。

又到一年元宵夜,沉寂夜色中一人一騎停在城門外,守城人得知身份後為其打開城門放行。青海骢朝着将軍府的方向駛去,只能看見馬上人影身軀高大,颀長挺拔,威儀不凡。

他在将軍府門口穩穩停住,上前叩響了大門,許多聲之後門房才緩緩來開門,揉着困頓雙眼正欲問一聲誰,卻見對方腳下生風似地入了府中。他連忙哎了一聲追上去,“你是誰,怎麽亂闖将軍府?”

到了跟前就着路邊燭光,看清來人堅毅五官,睜大眼不可思議地道了聲:“傅将軍?”

傅容并不理會他,穿過外院大步朝禦雪庭走去。穿過抄手游廊,走入松竹梅歲寒三友影壁,便見院內寂靜黑暗,室內連一盞油燈也無。

他逐漸放慢腳步,停在正室菱花門跟前,推開門朝裏走進,便見室內冷清寂寥,連一絲人氣兒也無,更別提點燃暖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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