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平亂
蘇峻喝醉酒在晉軍軍陣中被當做白斬雞給剁了,蘇峻一死,形勢立刻翻轉,原本江外兵不僅僅是将建康守的如同鐵桶一般,而且還出城去打晉軍。如今叛軍不出城門固守城池,已經是和過去很不一樣了。不過建康城裏的形勢倒是更有幾分的瘋狂。
王翁愛知道外頭亂,而且不是一般的亂,她聽說父親在那會跟着跑出來的大臣一路投奔外面的晉軍去了。得知此消息,全家上下都松了一口氣,蘇峻這個人在士族看來實在是和強盜土匪沒區別了,早死早超生。家裏頭有壯婢守着,外頭還有壯年的佃客守着。這一年就是這麽在群毆和互打中過來了,王翁愛對夏天飄過來腐臭氣味差點熏到發暈。那會亂兵也來鬧,死了人之後過兩天沒來得及收拾掩埋就發臭,風一吹,那味道簡直能把人給熏暈過去。
那個夏天過的真是痛苦無比,不過好歹還有條命在,也不必去滾泥巴遮羞還是王氏祖墳上冒煙了。不能奢求太多。
蘇峻一死,叛軍的形勢急轉而下。晉軍軍分幾路對石頭城發起猛攻,竟然一路攻破石頭城,将年僅八歲的天子給奪了去。八歲的司馬衍年紀小小,經歷了蘇峻之亂,又親眼瞧着教自己讀書寫字的臣子在面前被殺,救出來的時候還有些精神恍惚。
“将國家好生帶到舟上,不得有閃失!”一名晉軍将領抱起發呆中的司馬衍就往外面沖,當三月春日的陽光照在就不見天日的孩童身上時,原本眼眸無神的他眨了眨眼。陽光的熱度在身上融化開了,終于在此刻,司馬衍才有了真正活着的感覺。
晉軍将天子從石頭城了搶了回來,立刻将天子送到溫峤的舟上,逃出來投奔此處的大臣們聞言皆來,嚎啕着要和小皇帝請罪。嚎啕之聲隔着老遠都能聽得到。
天子被搶出來,平定叛亂也就成了一半了。接下來就是收拾蘇碩等人了。
王家的大門幾乎是被報喜的家仆給猛力敲開的,“大軍,大軍入城了!”
接着這聲音被一路傳到了堂上的夏氏還有王彬諸子那裏,夏氏隔着屏風聽見帶兵的是陶侃還有溫峤,尤其是聽到是溫峤,面上的笑意就止不住了。溫峤原本就在王導的手下做過事,雖然兩人的政見不太相同,但是相處還算融洽。陶侃麽……夏氏面上的笑意有些淡了,陶侃出身寒門,正是士族看不起的出身。
女主人主事的內堂,王翁愛帶着侄女王妙容,正在那裏看滿地亂爬的小嬰兒。平日這時候,會有手巧的仆婦做了紙鳶給她們放着玩。但是從鹹和三年亂軍入城之後,這種事情就別想了。能活命就不錯了,還玩紙鳶?
“姑母,阿叔好快。”王妙容瞧着榻上的嬰兒歡樂着到處亂爬,一邊爬還一邊試着站起來,咧開牙還沒長全的嘴笑個沒完沒了。
“嗯,”王翁愛應了一聲,五郎到這會還沒有個名字,王彬還沒回來,前頭幾個兄長完全沒有權力越過父親給幼弟取名。因此大家還是五郎阿五的叫。
王翁愛瞧着弟弟朝榻邊上爬去,乳母趕緊膝行到那裏嘴裏說着“郎君乖,莫要爬下來,會摔呢。”
“阿五,過來。”王翁愛穿越前,也曾帶過小孩。她拍拍手,向榻上的小嬰兒敞開懷抱,“阿五要不要阿姊抱。”
嬰兒立刻很給面子的向她舉起手,王翁愛也去抱。不過她忘記了她這會也是個五短身材,這一歲的小嬰兒養的委實肥胖頗有斤兩。不等抱起來,她就嗷的一聲面朝榻砸了過去,旁邊的乳母和侍女早就防備着,見着她一頭砸下去,趕緊就來扶。
“郎君,女郎!”
成人的動作到底敏捷的多,飛快的就把兩個孩子扶住了。
王妙容也是吓得小臉發白。
王翁愛被扶起來,鎮定了一下,轉臉和什麽事情都沒一樣和自個同歲的小侄女一笑,“待會等時節好了,我讓芳娘紮兩個紙鳶,跟着阿母出去踏青時候玩。”
說着,還朝芳娘看了看。
芳娘看見王翁愛差點帶着小郎君一頭砸榻上,吓得臉色蒼白,見着她和沒事人一樣和王妙容說笑,不禁有些好氣又好笑。
“那會,婢子一定紮好。”芳娘笑道。
這時劉氏正好走在門外,聽見屋內小女孩的聲音,讓跪在門外的侍女推開門,“岷岷很快就能帶着阿妙去放紙鳶了。”
“阿母。”王妙容從坐枰上起身,規規矩矩的給母親行禮。
“大嫂?”王翁愛看着劉氏的笑容有些摸不着頭腦。
“有好消息來了,作亂的蘇峻已死,亂軍已被王師制服。”劉氏眉梢裏頭是滿滿的喜悅。這一年裏都是亂軍作亂,當真叫人受夠了。“國家也被王師從石頭城中迎回。”
聽見劉氏這麽說,這場鬧哄哄的作亂算是落下帷幕了。
王翁愛聽見,精神一下子就提了上來。
**
王彬終于是回到了自己家中,王彬當年南渡,在南渡遭遇到胡兵追殺,而後王敦之亂,其中差點被族兄王敦殺掉。他将生死置之度外,這次蘇峻作亂,他被扒了衣裳被當做奴仆去推獨輪車。
再次回到家中,有種恍惚感。
長子王彭之帶着弟弟妹妹跪在那裏,最前頭的是夏氏。新出生的小兒子年紀太小,不适合抱出來吹風,因此見不到。王翁愛這會上襖下裙,模樣素淨的不能再素淨。
全家出門相迎,王翁愛跟在衆位兄長的後面,怎麽也看不到王彬的臉。王彬對王翁愛來說比較不熟悉,王彬前頭原配已經生有四男一女,夏氏是繼室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室,但是生的孩子到底還是年紀小,和王彬見得也不是很多。
王彬問過長子這一年來建康城中的事情後,會問了一下家裏。得知諸事都好之後點了點頭,聽到年少的妻子又給他添了一個兒子,他的心情也更加好起來。
王彬笑了,“這次回來,正好給五郎取名。”
夏氏掩口而笑,琅琊王氏是十分講究孝道的世家,她年紀幾乎比原配留下來的諸子都小,但是也得到了作為主母的尊崇,王彬諸子也對年少的後母十分的恭謹。夏氏也不是朱夫人,會在夫君面前搬弄是非。
王彬說着一擡頭瞧着最小的女兒正規規矩矩的坐在枰上,她雖然小,但是面容清麗雙眼明亮,天生的就有一種嬌憨和親近。看着叫人很喜歡。
“岷岷過來。”王彬說道。
王彬對兒子們是嚴格要求,對女兒并不是這樣,他這會正回到家中,見到憨态可掬的小女兒心底裏的慈父情懷勾了出來。
王翁愛聽見自個被點名,從枰上起身,趨步走到父母面前行禮。
“阿父。”王翁愛喚道。“阿父瘦了。”
“是因為阿父在推車。”王彬笑道,這種被驅趕如同仆役的事情被他說出來似乎沒有什麽。
“是和嵇叔夜那樣的嗎?”王翁愛眨眼問道。嵇叔夜就是嵇康,傳說他的愛好是打鐵。
“若是那般倒是好了。”王彬說起來有幾分自嘲,而後又問了幾句她學字學的如何。王彬這次回來,也算是脫險,不過他面上倒是沒有脫險之後的狂喜,要不是王翁愛事先知道他真的是被蘇峻扣下來做苦力去了,還以為他是出門游玩了一番。
“兵亂已平,家中許多事還要勞煩夫人。”王彬對夏氏說道。
“妾明白。”夏氏應道。
兵亂平定之後是秋後算賬和大封功臣。臺城裏的皇宮被蘇峻手下的兵燒的只剩下一堆破碎的瓦礫,最後還是将小皇帝安置在建平園主持蘇峻之亂,起兵來救的例如陶侃溫峤等人官爵提升,王舒和兒子王允之有戰功都封侯,就是連王彬也封關內侯。
大封功臣過後便是清算罪人,西陽王司馬羕附賊當斬,陶侃猶豫了一下,還是向上首坐着的司馬衍求情道,“原本司馬羕是宗室,如今宗室薄弱……”
司馬氏宗室人丁薄弱,這個是衆所周知的。陶侃和司馬任讓原本關系不錯,心下不忍便替他求情。
司馬衍坐在上座上,他年幼,但是不代表無知可欺,他看了一眼陶侃說道,“就是此人當着朕的面殺掉了侍中和右衛将軍,此人不能赦免!”
王導坐在枰上,看着陶侃退避到一邊。
陶侃出身寒門,和王導的琅琊王氏并不是一路的,兩人也并無多少交集。甚至有些陶侃想着将琅琊王氏給打下去,好教讓他們将嘴裏的那塊吐出來他咬着。
正在商議事務中,一名将士走進來,“有人拾到此物,說是司空所有。”
衆人一看,那個被撿到的是一支節,陶侃嘴角含着一抹詭異的笑望向王導,“蘇武節似乎不是這支啊。”
王導面色一窘,也不做解釋只是微微轉過頭去。
“紫宮已經被亂賊焚毀,建康也不忍目睹。”突然有人說道,“眼下兵亂已平,建康如此,當奈何之?”
此話讓王導立刻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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