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下鈎子

064.

沈栀在兩人斜後方跟着一直沒走近，始終保證着人在視線範圍內，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但能看清神情和舉動。

顧成沂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傅菁菁在旁邊一路說個不停，大小姐難得放下驕傲，可再怎麽乖萌讨巧，都沒換來顧成沂臉上的一絲笑。這個時間段操場上人多，一星半點的小動作不會那麽引人矚目，沈栀看見傅菁菁靠近顧成沂，一只手纏上他的手臂，一只手借着校服袖子的掩護，伸進顧成沂的口袋裏，拉住了他的手。

顧成沂不主動不拒絕，沒給回應但也沒推開她，沈栀藏在圍巾後的嘴角向上翹了下，眼裏卻像盛了一捧雪，一點笑意也沒有，這就是顧成沂，一邊情真意切地說着想追她，一邊也不耽誤着跟其他人繼續發展。

沈栀跟進一食堂門口，上到二樓，眼見兩人繼續往上，她從這一側樓梯入口進去，穿過二樓食堂到另一邊的樓梯間，摘下帽子口罩，快步跑上三樓。

賣番茄魚的窗口前明顯已經排了兩道I形長隊，隊尾拉到窗根下面已經有要拐彎的趨勢，把三樓整個隔開成兩邊，過來過去都得從隊伍中間穿行。

許娓娓本身個子高，頭上那個不羁的朝天揪讓她在兩排中規中矩的發型裏又鋒芒畢露，沈栀一眼看見她，她快要排到個了，前面大概還有五六個人。沈栀走過去，許娓娓一看她來了，立刻把位置給她讓出來叫她繼續排，自己要去別的窗口買飯。

別的窗口沒這裏這麽誇張，但是也排得人滿為患，買什麽都要重新等，沈栀沒叫她動，問：“你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你在這兒排完了先找地方坐下等我吧。”

許娓娓一想也行，視線在周圍繞了一圈，看見隊伍那頭的麻辣燙，說：“給我買份麻辣燙吧，我吃什麽你都知道，多加點辣椒麻油不要蒜。”

沈栀點點頭，穿過隊伍往那邊走，她看準了顧成沂和傅菁菁正朝隊尾過來，故意繞到那一行過道，掏出手機來。

顧成沂的偏好喜愛脾氣秉性，她上輩子糾纏他十年，從裏到外都摸了透徹。義無反顧地要整死他，想要“偶遇”易如反掌，沈栀拿着手機低頭走，餘光留意着這條過道剩餘的距離，三步、四步、五步......顧成沂那雙黑紅白的三色AJ出現在目光盡頭，她狀似無意地擡頭，狹路相逢，她雪白的一張臉明晃晃地撞進顧成沂視線裏。

相隔兩步之外，四目相對，沈栀掐準了時間距離算計到眼下，卻在擡頭看見顧成沂的一瞬間臉上閃過恰到好處的意外，她微微意外的眼神先是落在他臉上，然後挪到他旁邊的傅菁菁，最後落向他們放在一只口袋裏，隐隐約約牽在一起的手上，她眼神一頓。

顧成沂虛握着傅菁菁的手忽然像攥了塊烙鐵，燙得他飛快從口袋裏抽出手，剛要上前一步，沈栀已經低下頭，繼續看着手機，側身從他旁邊過去了。

沈栀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把身後的目光和傅菁菁的聲音都抛在身後，排隊買好麻辣燙，各自多加兩勺辣椒麻油，她卷起袖子，露出燙傷的那只手，端着九分滿的湯碗回去找許娓娓。

許娓娓買好魚找到了地方坐下，位置離仍然長排的隊伍不遠，沈栀回程依然需要穿過這兩道I形，顧成沂和傅菁菁已經從拐彎的隊尾排到靠近中間，沈栀故意從他前面兩個人的空隙間走過，左手的燙傷正對着他，和白淨手臂反差巨大的一片通紅燎泡，足夠完完全全地落進他的眼裏。

沈栀挂好魚餌撒下鈎子，到許娓娓占下的位置坐下認認真真地挑着番茄魚的細刺，直到看見顧成沂二人端着托盤在距離她們不遠的空桌上落座，她才垂下頭專心吃飯。

......

顧成沂這頓飯吃的有些魂不守舍，傅菁菁和他說什麽他都回得含含糊糊，低頭動上兩筷子，眼神就不經意地朝沈栀那桌的方向飄。她吃飯的動作又慢又規律，番茄色的醬汁淋在米飯上，她就夾一口魚肉夾一口飯，吃的斯斯文文，餐盤前的桌面上，一顆飯粒都沒有掉出來。他看一眼自己餐盤裏和她一樣的魚，忍不住有點走神。從前星期四的時候，沈栀知道自己喜歡這道番茄魚，一下課就會跑來食堂替他排隊替他買，他從來不用自己過來排長隊，有時候去打會兒籃球再過來，魚都還是熱的，她為他專門準備了一個保溫飯盒裝着，天藍色的，好像帶印花也好像不帶，也不知道她現在還留沒留着......

“阿沂、阿沂？”

顧成沂在傅菁菁的聲音裏回過神來，問：“怎麽了？”

“我都說了半天了你到底聽沒聽進去啊？！”傅菁菁有點不滿，正想發作鬧一通，看看顧成沂神色淡淡的臉，忍了忍又憋了回去，顧成沂最近變了好多，她感覺得到，他對她沒從前那麽上心了，這個發現叫她不得不收斂點脾氣，不敢像從前那麽作。

顧成沂扒拉了下盤子裏的米，他有點沒胃口，更沒心情哄着她，随口說了句：“想了點事，你剛說什麽了？”

“我說寒假咱倆去香港玩一圈嘛？今年我爸說要去英國陪我姐姐一起過年，我大概要年後過了十五才能回來，這個寒假都見不到你了，所以......”

傅菁菁的聲音在耳邊絮絮叨叨，顧成沂聽得不耐煩，自動過濾掉後半段，百無聊賴地想：香港？香港有什麽好玩的，去了能幹什麽，還不是陪她買買買，她熱衷花錢，看什麽都想要，他不肯送她就會鬧......

顧成沂想着想着又想到了沈栀，她就從來不會跟他要什麽東西，可他之前随便送她個傅菁菁看都不會看的鑰匙扣，她都會高興得眼睛亮晶晶的抿着嘴沖他笑，他忍不住朝她那頭又看了過去，她已經吃完了，正放下筷子去拿手邊的紙巾包，皮膚白到她這個程度，稍微有一丁點其他顏色在上面都會格外明顯，她手背上那一片燙傷的燎泡觸目驚心的刺眼，顧成沂看得忍不住皺眉，她怎麽弄的？

傅菁菁又一次自說自話了好半天才發現顧成沂又走神了，她順着他眼神定住的方向看過去，再也忍不住，一把摔了筷子，“顧成沂！”

顧成沂被醬汁甩了一身，終于從沈栀那邊回過神來看向對面。

“嘴上說的好聽告訴我就是耍着她玩的，結果她不追着你跑了你就不願意了？眼睛都快粘過去了！我就說剛才怎麽看見她就甩開我了！”傅菁菁恨恨抽了張紙巾擦手，擦完把紙一團扔進餐盤，“那行啊，你自己留在這慢慢看，有本事別再來找我！”

她氣勢洶洶地說完轉身就走，顧成沂坐在原地沒動看着她跑遠，一點想追上去的心思也沒有，她剛扔進餐盤裏的紙巾團已經慢慢被醬汁沒過沉到盤底，黏答答的一團，看着讓人惡心。他又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校服被甩了一片狼藉的橘色污點，他很奇怪地不生氣，也不覺得丢臉，他只是想，沈栀就不會這樣做，她始終都是個溫柔的人。

......

“呼，真是舒服到爆炸！”許娓娓這些天不涼不熱的外賣吃多了，一頓麻辣燙吃完，渾身暖洋洋的舒服，臉頰上舒爽地出了一層汗，她向後倚在靠背上伸了個懶腰，“吃飽喝足就犯困，真想回宿舍去睡一覺啊......”

沈栀看看時間，說：“那就去吧，時間還早呢，現在回去還能躺個四十分鐘，今天溫老師有年級組例會，午自習應該不會來檢查，手機別靜音，差不多到點了我給你打電話喊你。”

許娓娓聽得很心動，問：“那你去哪？不和我一塊麽。”

“我得去趟醫務室。”沈栀手疼得厲害，碰一下都不行，她說：“拿點藥然後回教室，我給你盯梢，萬一真有人來檢查給你打掩護。”

兩人下樓在食堂門口分開，沈栀站在食堂外一溜小賣部屋檐下看着許娓娓的身影消失不見，才轉身向醫務室的方向走出去。

她剛一直暗裏注意着顧成沂的那一桌，看見傅菁菁氣急敗壞地走，也看見他一直在看着她。她知道顧成沂一定會跟上來，所以不想許娓娓看見。

果然她走出去一段距離，顧成沂的聲音就從身後追上來喊她，她不停，他就直接跑到她面前攔住她，“你等等。”

沈栀現在有的是耐心對付他，冷眼擡頭，顧成沂跑得氣息微喘，眼裏難得一見地有種叫做忐忑的情緒，她垂眼別開頭，語氣冷淡，“你又幹什麽？”

顧成沂想和她解釋關于傅菁菁，又想問她手怎麽了，可從一早就萦繞在腦海裏的她生日的這回事又着急忙慌地蹿上來，他本來就想今天晚上下了課去找她的，現在她就在面前，這三件事又誰也不讓誰在他腦子裏擠來擠去，他哪個都想說，可又不知道先說哪個。眼看沈栀又從他面前繞過去，他來不及再想，又追上去擋在她跟前，脫口而出，“我記得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準備了禮物給你。”

說完他仔細看着沈栀的臉等待她的反應。

沈栀如他所願地一怔，潋滟漂亮的眼睛又一次揚起來看他，顧成沂語速極快地繼續，生怕她聽不完要走，“我記得你之前和我說過你是臘月初二的生日，我特意看了日歷是今年的1月18！”

她是說過，她還記得她怎麽說的，不停地發短信跟他講，就那麽一句車轱辘話來回來去地滾，就是為了等他一句：知道了，到時候陪你過。結果那時沒等來的話，現在變成了他堵在她面前邀功一樣的表白，表白他是記得的。

沈栀心裏波瀾不動，臉上怔了兩秒，語氣裏被她刻意加了委屈的意味，上揚的尾音聽着有點軟，“你居然還記得......”顧成沂聽她口吻明顯沒有先前那麽生硬，正要高興乘勝追擊，又聽她話鋒陡然一轉，露出個帶着點嘲諷的笑，“可是我現在也不用你送我什麽了，你不是跟傅菁菁正好着呢麽，給我準備禮物幹什麽，又是送過她再來送我的？還是她又不稀罕要的？”

她又一次繞開他往前走，這次走的又快又急，聽見顧成沂追上來的聲音，她回頭吼他，“你煩不煩？別跟着我離我遠點！”

顧成沂怎麽可能聽她的，這次直接拉住了她手臂拽她回來，急道：“這次我沒送過她，誰也沒送過，就是給你一個人的！”他聲音有點大，雖然往這個方向走的學生不多，但零星來往幾個人也循着聲音投來了注目禮，沈栀掙了掙，他拽的死緊，一點都沒有要放她走的意思。

沈栀一瞬間眼眶通紅，“你松開我，疼死了，別抓着我......”她話說着眼淚就一顆接一顆往下掉，顧成沂這才驚覺自己太用力了，他一下松開勁，但還是擋着她不讓走，沈栀只能擡起來擦眼淚，手上的燙傷露了紅肉，眼淚還掉個不停，她是故意地賣可憐給他看，但顧成沂心境一變，從前覺得她這副總是受氣包的慫樣子煩的不行，現在再來就有點手足無措的招架不住。

顧成沂語無倫次，“對、對不起你別哭啊，是賴我沒控制住手勁......”渾身上下摸了一圈找了包紙巾給她，他本來想着是示好的，偏偏又弄巧成拙，見她好歹還是接了他遞的紙，他的挫敗稍微減輕了點，說：“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我......”

他“我”了半天沒下文，最後前言不搭後語地問了句，“你手怎麽弄的？要去醫務室拿藥麽？”

沈栀覺得鈎子下的差不多了，再繼續跟他糾纏就太過明顯，于是果斷拉杆，哭過之後又是一臉冷淡，保持距離和他說：“我怎麽弄得去哪都跟你沒關系，你管不着我，你找你的傅菁菁去，少招我。”

她說完轉身就走，顧成沂這次沒再跟上來，但沈栀不急，因為她知道他總會再來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