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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低沉又玩味,還帶着點上不得臺面的揣度揶揄。
蹲這兒一動不動的,是看上桌肚裏的哪樣東西了?手表,随身聽還是小人書?
桑渴毫無防備,她沒想到裴行端居然不打球了還一路跟着自己回到教室。
胳膊被他使了點力道朝外翻扯,途中剮蹭到了椅把邊緣內側皮肉當即泛出一道紅痕。
她原本蹲着,一瞬間失去重心朝後邊仰去另一只手腕本能撐向地面,又是一陣痛感。
天旋地轉間她看清了後牆黑板報,粉筆國旗下邊的人臉,下意識喊:“端端。”
怯怯的,幾乎低不可聞。
可裴行端聽見了。
不這樣喊還好,喊完那股拉扯她手臂的力道陡然變得更甚。
裴行端懷裏還抱着球,聽見那聲叫喚後瞬間沉下臉,貼她耳邊惡狠道:“我說過,不許這樣叫我。”說完,‘啪嗒’一聲他松開了桑渴。
也不管她疼不疼,裴行端兀自扔下她,跨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礙事的球在腳邊徒勞滾了幾圈,停了下來。
他斂眉颔首,雙腿肆意張開,往桌肚裏掏了一會,摸出沒電的手機。
嘗試了幾下開機,無果,不爽地皺起眉。
煩躁地支棱會頭發,摸出一手的汗,百無聊賴間,再度扭頭看向坐在身後還一動不動的桑渴,他側身将手臂搭在椅把上,笑着問:
“桑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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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做什麽?”
一改先前的冷眼冷色,态度由剛才的警告變為有些漫不經意,甚至還帶着點挑弄的意味。
桑渴漸漸緩過勁,輕輕挪動小腿想站起來。
周圍是隐隐約約黏膩的腋下汗味,鞋底踩踏帶起的塵埃,掉落的牆灰,教室頭頂嗚嗚旋轉的吊扇,窗臺邊翠生生的吊蘭。
這年她17歲了。
身板瘦小的還像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娃。
“為什麽不說話,桑渴。”
“看上哪個了?”裴行端又問了一遍。
桑渴不吭聲。
“啧。”他心裏本就煩躁,憋屈的緊,又碰上啞巴似的一問三不知,突然性子就上來,踩着桌角将桌肚朝下九十度傾倒,裏面的東西‘嘩啦啦,啪嗒’,一股腦兒全掉到地上。
值錢的不值錢的,書本,電子玩件,香煙,全都落在一塊。
而他就這樣大搖大擺,太爺似的坐在這些東西的中間。
頭發直棱棱豎着,眉目間帶着濃重的生人勿進的戾氣。
難耐,不痛快。
這會兒高二老師都在開會,考完試的學生要麽在整理搬書換到高三新教室,要麽操場追逐打球玩鬧。
教室裏壓根就沒幾個人,後排兩人之間的小小戲碼,逼仄戲臺,似乎有點兒指鹿為馬落井下石的嫌疑。
“你最近怎麽了,是桑叔不給你飯吃麽?”
“明明上周還像個小狼崽一樣的兇,轉頭今兒就焉了吧唧的。”
“……”
“醜東西。”
聞言,桑渴動了動,終于有了一點反應。
但顫動的幅度很小,幾乎不可察,也不知道是胳膊後腦勺疼的還是怎麽的。
裴行端仍絮絮叨叨,像是在演獨幕劇。
說着說着覺得沒趣,驀地就噤了聲,彎下腰,從一堆雜物中撿起掉落的煙盒,撣了兩下上邊的灰塵,抽出一根軟中華。
準備點根煙降降火,可怎麽也找不着打火機。
他嘴裏叼着煙,煙嘴兒那瀝了一圈口水,濕了。啧。
煩,躁。
一回頭,發現桑渴還像根木頭似的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他揉搓了兩下太陽穴,躁得沒轍,悶哼出聲。
千方百計強壓下心頭那股無名的火氣,伸出一只手,拽着她校服上邊兒的一粒紐扣,将她拉過來,靠近自己點。
“桑渴。”
他低垂着眼,兩人相距十分得近,四下環顧一地的狼藉,眼睛裏沒有絲毫情緒。
桑渴瑟縮了一下,但是跟他牽扯的力道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且他指尖觸碰紐扣的溫度仿佛能順着紐扣布滿整個身體。
酥酥麻麻的透着癢意,讓她動彈不得。
裴行端看看被自己搞的狼藉地面再看看她,末了指了指她的心髒,眼神寡淡沒什麽情緒,他說——
“是你造成的,你得負責。”
班裏的同學進進出出嬉笑打鬧,要麽商量着補課結束暑假去哪兒玩,要麽聊最新出的游戲。教室前後方的區域莫名就被分隔開了,成了兩塊迥絕的天地。
桑渴蹲在地上一點一點撿掉落在地上的書本還有雜物,像小狗一樣的跑來跑去。
裴行端居高臨下,大爺坐姿,搗鼓進口的psp游戲機。
早些年這些東西還是稀罕物,但是裴行端不一樣,他是“土皇帝”,要什麽有什麽。
他手指頭在游戲機屏幕上一刻沒閑着,得空睨了眼桑渴。
就一眼。
“桑渴。”他叫。
桑渴聞聲撿書的動作一頓,擡起頭。
“你這是什麽表情。”
“桑渴。”
“你玩兒我呢。”
他分明就沒在看她,似乎只是話到嘴邊習慣性地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只不過是随口而來的一句調侃。因為他的目光仍直直落在手裏的游戲機屏上。
桑渴張了張嘴,五指捏住書脊,力氣大了點泛出青白色,嘴巴翕動,到最後還是沒能發出一聲半點。
将最後的幾本書收拾完放到她自己位置上,然後便開始整理自己的桌肚。
裴行端望着游戲機裏的k.o,心下爽快了。
将東西掼在桌面,轉了兩下脖子,視線上上下下,最後兜兜轉轉地還是落在了斜最前方,桑渴的背影上。
她瘦,一如既往的瘦。
這麽些年,他明裏暗裏拉着她,逼着吃了很多東西,但她仍舊像是小雛鳥兒似的,一點都不長肉,就連個兒也不長。
裴行端眼底染上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手指在桌面落錯敲擊。
此刻他的桌肚裏面已經空蕩蕩了,周圍也被桑渴清掃的幹幹淨淨。
他用腳尖踩了踩桌角,力道大了一點,鞋底凹下去了點兒。
不知怎麽的他突然就聯想起不久之前,有只細瘦的手腕在他腳底無助瑟縮的情形。
他的心情陡然又變好,勾唇輕笑。
別說,還真就挺有意思的。
安靜片刻。
‘咚,咚’
教室後門冷不丁被敲響了。
來人逆着點光,許是覺得沒能夠引起注意,她又朝教室裏面探了探頭。
是隔壁班的班長許慧。
她是那種一眼望過去,顯而易見的漂亮。
高,腿長,前凸後翹,頭發烏黑濃密,臉蛋小巧,五官精致。
桑渴聽見聲音下意識朝後門望去,碰巧裴行端也循聲看向後門邊上。
她分明看見他的眼底閃過一抹亮色,那是某種名為驚豔的情緒——
嘩啦啦,砰咚
桑渴落了有小山高的書,塌了。
幾本書在墜落的時候,鋒利頁腳不小心二度刮到她手臂內側的紅痕,她疼的小聲驚呼出聲。
“那個...吳思遠在嗎?”許慧的聲音軟綿綿的,像是在人心尖上撓癢。
她人有點不好意思,說完臉頰微微泛紅。
教室裏有人注意到她,都紛紛搖頭。
“啊,這樣啊,不好意思。”許慧有點尴尬,想離開。
不料裴行端突然就毫無征兆地從他的位置上站起來了,慢慢朝她的方向走過去。
桑渴瞬間呆住,一動不動盯着他的動作。
這一刻,桑渴覺得身上所有的鈍痛,心下的遲疑,難過,種種種種都消失了。
只剩下漫天的無措,還有絕望。
她最最害怕的一件事,就在她眼前發生了。
裴行端走到許慧的身前,倚着門把手,模樣懶散散的帶着點痞/色,低頭不知道說了些什麽,笑到肩膀都在抖動。
女孩先是茫然,後也跟他說了什麽,儀态風情萬種,嬌憨之餘用藕臂勾惹散落的發絲,也跟着笑。
在笑。
他,在笑。
好看的女孩子,高大俊美的男孩子。
養眼,登對。
桑渴怔怔的,眼眶不知道怎麽的,突然就濕了。
好幾年前,三伏天。
少年裸露着精悍上身,半個身體靠在泳池池壁,肆意彰顯年輕美好的肉/體,除卻他後背上,有幾道影響美感的疤痕痕跡。
他姿态惬意,聲調淡淡的,沒什麽太起伏的情緒。
“桑渴。”
“你是不會笑麽。”
游泳館人挺多,進進出出的。
桑渴穿着淺藍色的小泳衣,蹲在池邊,他的身側,臉埋在雙膝,一動不動像只鴕鳥。
她像是從來沒有發育過,泳衣穿在她身上,愣是穿出種莫名的滑稽感。
似乎于她而言,泳衣就只是一塊用來遮羞的布料。
跟她同齡的小女孩基本上都能撐出一點兒曲線了,獨獨,她沒有。
也正是因為她,裴行端破天荒地學會了一個成語,叫一馬平川。
桑渴耳尖聽見他的‘點評’,茫然不解地擡頭看他,入目的剛好是他一截好看的脖頸,還有水珠自發梢淌落。
許是視覺的沖擊帶起了生理上的變化,桑渴本能咽了咽口水,緊接着輕輕搖頭,反駁道:“我會笑。”
“是麽。”
裴行端鼻腔悶哼,不置可否。
他雙手使了點勁,帶起了一陣水花,坐到了岸上,側身看她:
“桑渴。”
“那你笑。”
桑渴聽話地牽動嘴角。
裴行端盯着她看了一會。
突然,氣氛變得有些僵持古怪。
桑渴嘴角邊的弧度一點點淡去,因為她在裴行端的眼神中察覺出了不滿、厭煩還有譏诮的意味。
果然,沒多久,裴行端便別過眼,他把玩着手中的泳鏡,很無所謂地哼了一聲。
“?”
“桑渴。”
“你玩我呢。”
“你根本就不會笑。”
...
那時,泳池裏的水很藍,他看向她的眼珠,很黑,像寶石一樣,裏面沒有一丁點的雜質。
他的嘴唇比女孩子都要柔軟,好看。
紅繩,念珠,白皙的肌膚。
紛雜淩亂的場景,水花,念頭,思緒。
他說完那些,後來還說了什麽?
桑渴一浪接一浪的回憶被同桌蔣蘭給打斷了。
蔣蘭匆匆跑到新教室裏,小女孩軟軟胖胖,胳膊肘很有力,呼出的粗氣都比桑渴說話的聲音要大。
“桑渴,今天謝謝你啦,要不是你我今天都不能去接我哥了。”
她的書基本上都是桑渴幫忙搬的,書要是全部壘成堆能有兩個桑渴那麽高。
“蔣洲哥哥大學放假了嗎?”桑渴默默朝牆邊挪了挪,她害怕蔣蘭覺得擠。
“是呀,他們放老早了。”蔣蘭有些小開心,扭扭脖子:“等明年高考完,我們也能像他一樣了,哦,對了。”
蔣蘭突然想起來什麽,低下頭朝小挎包裏翻了翻,末了遞給桑渴一袋從小賣部冰箱裏剛拿出來的冷凍酸梅。
“這是謝禮,謝謝桑渴幫我搬書。”
擺在她手心的是一袋冰梅,桑渴吃過。
她記得那滋味,又冷又酸,仿佛能酸掉她的牙齒。
即便隔着包裝,也能在隐秘地帶激起一點牙尖酸澀的滋味。
蔣蘭咧嘴‘嘶’了好幾聲:“還冰着呢!”示意她趕緊拿。
桑渴接過,拆開,取出一顆放進嘴裏。
冰冰涼涼的。
像是要酸掉她的門牙。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有“病”,跟他的經歷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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