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原野上有一股好聞的淡淡焦味, 太陽把一切成熟的東西烘焙得更加成熟,黃透的楓葉雜着赭盡的橡葉,一路豔燒到天邊。”
——《月光還是少年的月光》
醫生溫柔有力的懷抱還有身畔幹淨清冽的氣息像是有安神的作用, 桑渴過度緊繃的焦躁情緒慢慢平複下來。
她歪頭,小口小口喘着氣, 将紙生慢慢放置在腳邊。
越過Dawn結實的後背, 偷偷看身前喃喃央求着什麽的裴行端。
他似乎變得更高了,兩年的時光, 他抽高了個子,頭發呢?頭發也比上一次見面時更長。
小旅店跟他呆在一起的那幾天幾夜, 像是做了場夢一般的不真實。
桑渴一瞬間恍然意識到,面前的人似乎不是以前學生時代她所熟悉的裴行端了。
彼時是天之驕子, 是在她眼眸中星辰一般的存在, 可如今的他, 狼狽,沒了天神之姿的光環, 也不會在她的眼底熠熠生輝。相反, 他變得醜陋, 令她作嘔。
那張臉, 自己曾經發了瘋的惦記、貪戀的,此刻顯得有些扭曲,他似乎很疼, 應該是手腕吧, 那兒被自己咬破了,跟不小心流進她嘴巴裏的血呼應着。
腥黏、溫熱且濃膩,令人顫栗。
血腥氣能刺激一個人的感官,也能讓一個人變得瘋狂。
裴行端最忌諱被弄傷, 最忌諱吃虧,把他弄傷讓他吃虧的後果是要被他千百倍的加諸、讨要回來。
此刻她把他弄出了血,他會怎麽辦?
桑渴慢慢不覺得害怕,倒像是有所預感似地屏息,開始無意識地咬嘴唇,用力抓住Dawn的衣服後擺,因為有Dawn在,有他在會給她無止境的安全感。
裴行端說了什麽?她什麽都聽不進去,只是盯着他流血的手腕,她在想下一步,這個人具體會對自己展開什麽樣的報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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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像以前她将冰激淩不小心蹭到他的胸口,就被他強行按頭用舌頭舔幹淨衣服上面的奶油?
還是因為自己一句不聽話的反駁,就在外面吹了一夜的冷風?亦或是用籃球砸她,用蘭婆的話騙她,用球鞋踩她的手腕,用卑劣肮髒的話語來羞辱她,究竟會是哪一個?
桑渴恍然想起,十五歲剛入夏那年,她因為不聽話而被他鎖在門外。
裴行端那天傍晚忽然推開她卧室的門,而她正跪在床邊,嘟嘴皺眉擺弄她怎麽也學不會的魔方塊兒,而魔方塊,裴行端能在十秒之內用單手複原。
她聽見腳步聲扭過頭去,一看是裴行端,臉瞬間一白,她手忙腳亂将魔方藏進被子裏,緊接着匆匆站起來,将手背在身後,沖着他瞪大了雙眼。
為什麽要藏?因為不能被發現,被他看見的話就意味着要被他調侃、笑話。
被藏進被子裏的魔方,仍舊是零零碎碎打亂的顏色塊兒,參差不齊,并不是整整齊齊的六面。
桑渴一寫完作業就迫不及待開始嘗試,她乖乖按照裴行端施舍的步驟圖紙去學,但結果跟之前無數次的嘗試沒有絲毫區別,她仍是拼不好。
可她非常渴望能學會拼魔方,哪怕這對于她來說很難,哪怕她要花費十天甚至半個月。
但只要能做到,她都可以不在乎。
不過,整個過程卻像是一場荒唐有趣,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的笑話。
最初的最初,她初次接觸魔方那會兒,裴行端像個小神仙似的坐在太妃椅裏,而她伏在他腳邊做作業。
矜貴漂亮的男孩子一只手舉着淩亂不堪的色塊,當着她的面兒,一瞬間單手複原。
桑渴驚呆了,手裏還呆呆握着2B鉛筆,有風從窗外吹拂進來,攪亂了她的發梢,還有那顆羞怯懵懂的小心髒。
女孩子眼眸中盛滿憧憬與欽佩,看他的動作就像是在看什麽魔法一樣。
後來,無數次,她跪坐在他腿旁,軟軟地看着他,舉着魔方,看一眼亂七八糟的顏色塊再看一眼他。
小聲求他:
“端..裴,裴行端?”
“唔,教教我吧,教教小渴。”
眼底是滿滿的渴求,她是那樣濃烈的祈求他能大發慈悲教一教她。
哪怕她很笨,哪怕她十個小時都拼不出來,可結果呢?
沒有結果。
裴行端每次都有些不耐煩,懶洋洋地拿走她手裏的魔方,眉眼間有些屈尊纡貴的意思。
在她面前輕而易舉地将淩亂的魔方瞬間複原,欣賞完她眼底的崇拜後緊接着再度打亂,又遞給她,笑眯眯地問:“學會了麽?”
整個過程不超過三十秒。
桑渴有些傻眼,眼底的期待慢慢變為失落,可是她咬唇仍不死心。
“不..不會。”
她小臉皺巴着,擡頭看向她:“你教教我...”
“你教教我啊,我不會弄,我昨天擰了一夜..小渴很笨。”
“你慢一點啊...”
無助又依賴的模樣,真的是乖巧誘人極了,看得他直移不開眼。
不過,裴行端聽歸聽仍是只用手撐着下巴,欣賞她的愚弄,笑着不予理會。
過了一會,他唇瓣啓合,無聲地說着,那兩個字分明就是:
不,教。
這就是他的态度。
桑渴啞然,臉上的期待的神情淡去,轉而将頭埋下去,一動不動看着手裏抱着的魔方。
她覺得難受。
後來時間一長,久而久之桑渴知道無望,也就不再求他了,轉而變為自己慢慢琢磨。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一這樣,裴行端的臉色反而更臭,見她玩一次就嘲笑一次,這天晚上也不外如是。
看見桑渴急匆匆要藏那個小玩意,手背在後頭,一看見是他,就慌慌張張地站起來。
他笑了,裝作沒看見,對她說:“桑渴。”
“去幫蘭婆買瓶醬油。”
“她着急用。”
那年的他生得漂亮極了,站在門口,像是一只優雅的仙鶴。
桑渴天真的以為他沒看見自己擺弄魔方,呼出一口氣,匆匆跑出去,經過他時說:“等我哦。”
緊接着噠噠噠跑遠了,門被帶上。
可結果,她買好了醬油,敲了半天的門,裴行端家一直無人應答。
她抱着大大的醬油瓶,蹲在路口,看着裴行端家裏的窗戶,等着蘭婆。
一直到天黑,那兒的燈光都沒有亮起過。
她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被戲耍了,抱着醬油瓶匆匆跑回家。
卻發現,自己家的門被鎖上了。
她開始敲門,拼命的敲門,急的眼淚都要出來了。
“開門,開,開門——”
“裴行端,開門——”
樓道裏回蕩着女孩子無助的叫聲,求饒聲。
但,依然無人應答,一如去教堂通宵禱告的蘭婆,不會給她開門那樣。
裴行端在屋裏,懶懶地坐在她的小座椅上,把玩着邊角塊已經有些磨損褪色的魔方,好以整暇地聆聽外面的敲門聲。
他在倒計時。
十分鐘後,他從桑渴的椅子上起身,去幫她開了門。
桑渴渾身是汗,開門看見裴行端的一瞬間,從心底冒出惡寒。
裴行端卻像是個沒事人似的,拿出她藏在被子裏的魔方塊。
他眼神寂寂,像是不高興,薄唇輕啓:“小騙子。”
“不是說,永遠都不玩了麽?”
桑渴知道,這是懲罰。
對于她不守信用的懲罰。
這是桑渴第一次,想過逃離。
畫面一轉,此時此刻,像是要印證她的想法似的,裴行端嘴巴半張,喉嚨幹澀,眼底期許的光芒一點一滴黯淡下去,轉而被陰狠替代。
被逼到絕境的他得不到一絲一毫的回應,哪怕只是桑渴的一聲語氣詞,要或者不要,嗯或是搖頭,可是她半分念想都不願意施舍。
視線所及之處完完本本都是他們依偎在一起的畫面。
像是被觸及到了什麽內心深處的深埋的陰影,他與生俱來的、幼年時期被欺淩被偏見被虐待所養成的、野蠻的劣根性一瞬間被激蕩出來。
這明明從小跟在他身後的姑娘,是屬于他的,憑什麽被別人攬進懷裏!?
憑什麽?
這股野蠻勁已然深入骨髓,短短一月根本無法磨平根治,他依然只是在僞裝而已。
僞裝溫和,僞裝謙遜有禮。
最初走進來時的禮貌退步不過是虛有其表,一看見桑渴,他的心就亂了,亂成柳煙飛絮。
還不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
桑渴,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能的。
一瞬間爆發的妒意還有野蠻勁來勢兇猛,但是腹部的尖銳疼痛限制了他的發揮
且,醫生是什麽樣兒的人?
高知,自律,搏鬥天才。
裴行端想撲上去将他一拳揍趴,想将他護在身後的姑娘搶回來,結果輕易就被Dawn反擒住。
那刀口子,拜他本家的弟弟所賜,随着纏鬥的動作徹底崩裂開,他悶哼一聲跪倒在地。
穿的是黑衣服,溢出來的血在腹部浸染開,可肉眼不仔細看壓根就看不出來。
他單膝跪在地上,一只胳膊被壓制住,即便如此他仍沖躲在那人身後的桑渴,露出絕望又貪戀的笑。
“桑渴,救我。”
“救我啊...”
“你真的不要我了嗎...啊?”
他眼睛裏滿是猩紅的血絲。
桑渴覺得,他就是個瘋子。
徹頭徹尾的瘋子。
但是桑渴更痛苦,因為她能像是感知他的痛,這令她絕望的共情。
從小到大,他們一塊兒長大,他們經歷過無數次的不堪,像是兩只刺猬,相互舔舐着對方的傷口。
桑渴怕黑怕苦怕孤單,可每次陪伴在她身畔的,都是一臉冷淡兇兇的裴行端,哪怕他說着難聽的話,哪怕他讨厭她,哪怕他戲弄她,嘲笑她,但是每次絕望的盡頭,陪着她的永遠都是裴行端。
那個她看不透也愛不起的少年。
桑渴深呼吸,鼻尖酸澀。
她不敢再看向他了,轉而輕輕扯了扯醫生的袖子,“醫生。”
“我們回家吧。”
她怕看着那個人,自己會心軟,會哭出來。
Dawn從出現開始就在隐忍。
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在他們面前,他不過像是一個局外人,一個游離于他們兩人之外的,陌生人。
但即便如此,他仍舊想給桑渴,他動了不該動念頭的姑娘,一份溫柔、完完本本的愛意。
一生能有幾個27年呢?又能遇見幾場心動?
或許,他陰差陽錯這麽些年,就是為了在這座城市,遇見桑渴。
教會她自信,教會她自愛。
但是他又深知,這個青年,才是桑渴痛苦經歷裏最致命的一環。
如果這個心結一直都無法解開,桑渴就永遠無法擁抱真正的太陽,午夜夢回,她還是會陷入泥沼。
聽見他們想走,裴行端慌了,他捂住小腹的手,鮮血淋漓。
乍一看,像是手腕上淌出來的。
他什麽都顧不得了,拽住桑渴,滿眼紅血絲。
“你不能走,你把話說清楚,桑渴,你不要我了?你當真要跟着這個人?他是誰啊?”他聲調顫抖。
“你為什麽變成這樣了?你究竟...為什麽,為什麽你突然這樣了?”
為什麽?
你問她為什麽?!
桑渴被這句為什麽徹底攪翻了重重壓抑在心底的隐秘痛楚,傷疤被揭開後,是鮮血淋漓的皮肉。
“為什麽?”她反問,語氣冰冷。
“你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嗎,我讨厭你啊!”她看着裴行端,像是在看什麽殺人的劊子手。
“都是你,是你,我究竟做錯了什麽你要這麽對待我,對待端端。它哪裏對不起你,你要它死!它死了,他們都死了啊!”
“爸爸,蘭婆...我生命中所有對我好的,我最重要的人...而你呢?你在哪,你去哪了!?天好黑,雨好大,我害怕啊,你還讓那個女的跟我打電話,她說,你爸爸死了,她說我爸爸死了,你告訴的,因為你都是因為你啊!!!你就是故意的,全部都是故意的。”
“我不敢去學校,我害怕下雨,我害怕跟別人接觸。”
“我覺得他們都讨厭我,都要害我。”
“你就是要看我絕望,你就是故意報複我。”
“你要報複我啊!”
裴行端聽愣住了。
桑渴在說些什麽啊。
“桑叔?”
“桑叔的事?”
還有狗。
“桑渴。”
他眼尾猩紅,一臉的不可置信,苦笑着:“你究竟...在說些什麽啊?”
“如果是因為那個。”
如果是因為那筆錢,我給了他勇氣的賠款。
裴行端用沒有沾到血的手,想去觸碰她,結果停在半空,裴行端像是能想象出,被疾病纏身的男人,在手術頭最後絕望的掙紮。
他不想的,他不想這樣的。
裴行端深呼吸着,語氣顫成了篩子:“桑叔的事,我很——”
‘抱歉’二字被堵在喉管,他的話并沒有說完。
因為桑渴一巴掌直接甩到他臉上,臉被打偏,指甲蓋邊緣刮到了眼睑,哪裏瞬間溢出紅血痕,緊接着是臉部神經蜿蜒而上火辣辣的疼。
這一巴掌打完,周遭動态的變幻像是被按下了休止符。
裴行端屏息。
Dawn神色微變。
其實這已經不知道第多少回被她扇耳光,裴行端皮糙肉厚,其實一點兒都不覺得疼。
他讀過書,知道力的反作用力效果,桑渴甩他巴掌的小手更疼,但是她就是不說,哪怕強忍着也不說。
強忍痛楚而不說,這樣的事兒她有過多少回呢?
好多好多回,多到記不清,他像是狼來了故事裏面的佃戶。
每回都被她騙,騙多了,他心也就麻了,以為她真的一點兒都不疼。
且見識過她幼年蠻橫的小性子,好不容易将她□□出那樣地稱合自己心意,以至于那年那天,她抓住自己的衣擺跟他說耳朵疼,裴行端只當她是因為目睹自己跟別的女的在一塊,小姑娘家的心理失衡而已。
巨大的榕樹下。
‘端端..我耳朵疼。'
‘爸爸不在家,你能帶我去醫院麽?'
她就站在自己跟前,小臉慘白,皺巴着。
她說自己疼。
是真的好疼,但殊不知...
她當時抓住自己袖子的時候,得該有多疼多絕望啊。
而自己呢?
裴行端望着自己的手掌心,上邊條條紋路清晰。
那時的他,年少輕狂,自信的不得了,以為她會一輩子喜歡自己。
因為這丫頭最大的優點就是誠實、守信,她說過會永遠喜歡自己。
瞧瞧,這不是守着信呢嗎?她手都疼成這樣了也不曾吭聲。
她的生命力是那樣頑強,絕對不會像他小時候最愛的小貓那樣,被人折磨,死在血泊裏。
他敢愛人嗎?
裴行端你敢愛人嗎?
不敢。
為什麽不敢?因為....
你恐懼愛意。
只要是被你光明正大喜歡的東西,每次都會被斬釘截鐵的否認,甚至是被別人掠奪,殺戮。
就像是那只你最愛的小貓那樣。
你不敢正大光明的對她好,因為你怯懦,你就是個懦夫。
于是,你開始對她展露惡,你過的不像是人,只有在桑渴面前,你才能找到一些活着的快樂。
桑渴那一巴掌打完,她哭着對裴行端說:
“你故意瞞着我,故意不告訴我,你想等到他死了,讓別的女孩子嘲笑我。”
“是啊,我那個時候真的好賤啊。”
“我喜歡一個兇手,一個巴不得我也去死,巴不得我崩潰掉的兇手!”
Dawn想将桑渴拉進懷裏,但是桑渴執拗的不願意動,她死死盯着裴行端,像是要将他的心髒盯出一個窟窿。
過了好一會兒,裴行端将被打偏的臉慢慢擺正,他看向身子下邊那雙通紅的眼,桑渴氣急激動到渾身都在發顫。
他伸出手,桑渴以為他要打自己,本能地害怕用手擋住頭,結果——
“消氣了嗎?”裴行端只是去執她的手想要再甩他自己幾巴掌而已。
“随你打。”
“我就在這,任你打。”他哽咽了。
“只要你願意回頭,随便你怎麽打我,罵我,”
“別不要我啊桑渴。”
“你不能這麽狠心,你不能的,你不能這樣。”
桑渴的手下面有濕漉的感覺。
他...哭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舊魔方,之前學生時期某一章作為背景板一筆帶過提到過。
桑渴小時候一直都不會,後來傅哥教她才會的。
我也不會速擰,我就是個笨比。操操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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