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在桑渴近十年蒼白哭喜的陳舊印象裏, 裴行端從未哭過。
只有堪堪一次,桑渴偶然撞破他通紅的眼睛。
豔陽天,火辣辣的太陽炙烤地面。
八歲左右的男孩子伶仃孤弱, 縮在牆角落裏,後背疼到青筋抽搐, 頭顱上滿是冷汗。
他的手指機械地、自虐般的不停摳挖水泥地面, 指甲蓋被粗糙的水泥地磨禿、磨爛,磨出血。
無人知曉他的後背上是淩亂交叉的鞭痕。
他原不想哭的, 可是太疼。
生理性溢出來一連串的淚水,聚集在眼眶中, 可硬生生是落不下來。
他像是一只傷痕累累的小獸,孤單舔舐着傷口。
忽然——
“呀, 你?”
耳畔忽然傳來訝然軟軟的呢喃驚呼, 男孩子驀然瞪大了雙眼。
年幼的小女孩穿着潔白的吊帶小背心, 淺藍色的小短褲,梳着羊角辮, 背着一個自制簡易的魚竿, 小竹筐。
她路過的時候, 無意撞破了躲在牆角, 通紅着眼睛的裴行端。
二年級的暑假,時間似乎過得很慢很慢。
原野一眼望不到盡頭,就連天上的雲朵都是慢慢悠悠地在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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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這幾年來工業急速的發展, 生活日新月異, 但是小城的日子仍舊不緊不慢。
男孩子聽見聲音,淩虐手指的動作停下,猛地擡起頭。
兩張稚嫩的臉,相隔不到一公分。
桑渴被那雙透着狠意、猩紅的眼眸吓得朝後趔趄。
裴行端看見女孩後, 愣了一秒,緊接着慌張站起來,不自覺去用力揉弄通紅的眼睛,但似乎越掩飾反而越彌彰。
剛才一瞬間的對視,桑渴認出來了,雖然只是電光火石的照面。
是他...
那個在城橋上....
她偶然遇見的那個少年。
那雙好看的桃花眼雖然此刻紅彤彤的,但仍舊漂亮精致極了。
男孩比她見到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好看。
桑渴站穩後,察覺到他的兇勁兒,還想湊近他說些什麽,結果男孩子卻像是領地被侵犯到似的猛地推開她。
桑渴被使了大力氣的手掌推出一米多遠,瘦削的肩膀泛出一道紅印,她吃痛小聲驚呼,腳踝也磕到了邊上的石塊。
裴行端是腦子一熱,一時沖動才推了她,推完她回過神女孩子已經被推開好遠,他盯着自己的手掌一陣無措啞然。
緊接着他收回手,抿唇想走,腳步又突然停下。
因為衣擺被桑渴抓住了。
八歲的裴行端大口喘着氣,慢慢扭過頭,望見小豆丁似的女娃娃伸出纖細白嫩的手,揪住他的衣擺。
桑渴丢下魚竿,用另一只手手摸口袋,好半天她終于從褲子口袋的最裏面掏出一顆已經被熱化的果糖。
“給...”她語氣小心翼翼的,對他像是在對待什麽珍貴的寶貝,“爸爸從外地帶回家給小渴吃的,給你。”
她似乎不覺得疼,腳踝那兒都蹭紅了,仍然笑着給他遞糖。
那雙細長勾人的眉眼,一下子讓裴行端回憶起他曾經養過的小貓,同樣的無辜,清澈,誘他淪陷。
裴行端愣住了,不知道當時一剎那間湧入腦海的是都是些什麽滋味。
他的臉色變了三變,饒是眼睛紅成那樣,也仍然倔拗的不肯落下半滴眼淚。
可那時自由自在天真爛漫、不經常哭泣的桑渴并不知道,他那是要流淚的征兆。
桑渴只當是他受了誰的欺負,不開心。
紅紅的眼睛,總是比波瀾不驚的黑眸要惹人愛惜得多。
那,最後。
那顆糖,裴行端要了嗎?
沒要。
男孩垂在身側的手死死攥緊,腦海中翻滾過無數念頭。
他最終還是沉下臉色,輕易就甩開桑渴抓住自己衣擺的手,皺眉盯着她,像是在俯瞰什麽令他避之不及的災禍。
桑渴的手啪嗒一聲離開了攀附,甩在了自己的大腿邊緣,連帶着那顆糖——
珍珠粉外殼包裹着的糖,掉落在了草坪裏。
桑渴驚呼着急忙蹲下四處摸索,将糖果撿起來。用手擦了擦包裝袋上的灰土,再擡頭,小心偷看這個好看到像是神仙一樣的小男孩。
他....似乎不開心呢。
桑渴揉揉眼睛,重新站起來。
後來。
“我,我能和你做朋友麽?”
她瘸着腿,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後,試探着輕聲問。
可身前的人沒有絲毫應答。
男孩子下颚緊繃,冷着臉,大步朝前跨,滿腦子都是能不能滾,能不能不要跟我說話。
我會控制不住的。
可女孩仍是固執地跟着他,從南繞到北。她背着的小竹筐裏是一只死掉的小蝦。
她花了一整個上午垂釣得來的。
沒有誘餌,願者上鈎。
她喜歡那只死掉的,發臭的小蝦。
男孩子全程一聲不吭,大步走在最前方。
桑渴仍不死心。
“你叫什麽名字呀?”
“你是新搬來的麽?我能跟你做好朋友麽?”
“你不喜歡吃糖...唔,那你喜歡吃什麽?我爸爸經常出去的,我可以讓他給你買。”
“你...”
她像是一只複讀機一樣,屁颠屁颠跟在裴行端的身後。
像是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只怪那時的桑渴過于年幼,竟然看不出他的後背,手臂。
那印出血痕的鞭跡。
他疼啊。
以及,他那病态扭曲的觀念。
他不敢喜歡上任何美好纖弱的人,事物。
因為都會被無理由的掠奪。
從小就是如此。
只要不喜歡就行了,不喜歡就不會難過了。
他一遍一遍地确認。
那年,裴行端八歲,他剛剛遭受完一場虐待。
這其實跟先前從記事起受到的冷眼沒有絲毫的區別,不過是換了一個環境,換了一個施暴者而已。
同父異母的兄弟把他當奴仆、鸠占鵲巢的野狗。母親在那個家庭如履薄冰,沒有所謂的地位,傭人也能對他頤氣指使。
母親所謂的憐愛他,幫他脫離苦海,不過是送他到家鄉隆城,原本以為會是好的去處。
結果是另一個地獄,
人心畢竟是肉做的,但是裴行端的外公,那個經歷戰争年代的老兵,似乎有一顆比堅鐵還硬、還冰冷的心。
女兒下賤堕落,為了所謂的真愛,跟下城歷練的有婦之夫,闊少爺有染,還生下了一個孽種,最後跑去北城逍遙快活,做了少奶奶。
小孽種身份敏感,送到他這兒寄養,征戰時染上的創傷後應激障礙,令他變得易怒易躁,甚至還動辄甩鞭打人。
他不喜這個小野種外孫,發病時就用他來做畜生對待。
裴行端無端就成了他鞭下洩憤的物品。
外婆呢?
外婆知道麽。
知道。
但是不敢反抗也無力反抗。
于是,她花了整整四年的時間,慢慢慢慢毒死了自己的老伴。
最後以自殺了結一生。
而懸梁挂柱這樣凄涼的死法,竟然是她留給桑渴見她的最後一面。
…
十年後,書店裏的鎢絲燈盞壽命将盡,有些支撐不住地躍動了兩下。
手指下邊沾到的濕濡感,那是淚水,桑渴來不及思考,裴行端抓住她的手,紅着眼問:
“那個給你打電話的女人,是誰?是那個叫許什麽的?”
“那條狗?因我而死麽。”
“桑渴,你有聽過我半分的解釋,半分的苦衷?”
“你以為我想這樣嗎,你以為我想嗎?啊?”他顫栗着嚎啕。
“你有人愛,有人教,那誰來教會我?誰來救贖我?你告訴我,換做是你你會怎麽做?”
“你所說的那些事,我一件都沒做過。”
“我沒有騙你,桑渴。”
“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我喜歡你啊。”裴行端想去抱她,他瘋了。
可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這句‘我喜歡你’在桑渴聽來卻像是一句荒唐而又可笑的揶揄挖苦。
“你喜歡我?”
桑渴搖頭,似乎聽見了什麽荒誕的妄言,“喜歡我你用籃球砸我,喜歡我你無理由地罵我,喜歡我就騙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麽我要承受這些 ,就因為我下賤?我下賤,着魔似的想對你好?”
“我的喜歡在你眼裏一文不值,就是一塊抹布,你心情好将我洗幹淨挂到外面晾幹,心情不好了就将我當成垃圾一樣丢掉。”
“我哪裏對不起你?”
“裴行端你說啊!我哪裏對不起你!?”
桑渴激動到眼睛通紅,Dawn将她攬進懷裏。
“冷靜,小渴。深呼吸。”
這或許是這麽多年以來,桑渴對于裴行端所作所為一場極端的控訴。
“我有哪裏對不起你麽...?”
可是,這句話為什麽那樣熟悉?似曾相識。
裴行端看着在別人懷裏的桑渴。
他抹了一把臉,苦笑。哦,他記起來了。
在某張泛黃紙張的頁腳。
她也曾經這樣茫然地問過自己。
七年前的雪天。
隆城地處東南沿海,經年不常下雪,難得下一場雪,哪怕是成人也能驚呼駐足。
孩子們就更歡天喜地的賀雪推搡。
熱情洋溢的少年們成群結隊,放學路上的小道上是淩亂的腳印,髒污的雪。
“聽說,你昨天咬了人秦齊,還把人家咬出血來了?”
“哈哈哈,不愧是桑姐啊。”
桑渴背着書包,裹着厚厚的圍巾,一聲不吭走在隊伍的最後面。
身邊圍着同伴,他們正在一聲聲高亢地調侃。
剛放學,這場雪已經下了整整兩天半,人們對于晶瑩白雪的新鮮感已然慢慢變淡。
這幫頑劣的同伴漫步雪地,可雪景似乎遠沒有桑渴的‘豐功偉績’來的有趣味。
桑渴沒有帶耳捂,耳垂凍得通紅。
她身量小,氣息寡淡,就連呼出的白氣都看不鮮明,乍一眼一張臉冷白的像是一具沒有溫度的屍體。
只有看向隊伍最前方的某個人的後腦勺時,她才會顯露些許生機。
許是調侃聲太大了,隊伍最前方的人忽然扭頭。
桑渴沒有注意,走着走着視線中忽然出現一只黑色的運動鞋。
她未及擡頭,裴行端已經輕易用手掐住了她的下巴,桑渴來不及驚呼,臉就已經被強行擡起。
那雙漂亮的手在雪天裏顯得更加精致,飄着暖玉色的質地,手朝上順延,順勢撐開她的嘴巴。
五指使了些力道,牙齒被擠壓在口腔內壁,很疼,雙頰迅速就出現兩條紅印子。
嫣紅的唇瓣在手掌心盛放成一朵冶色的花。
裴行端挑眉,細細審查她的牙,前後上下看了看,神情似笑非笑:“咬人...?”
倆字在唇齒摩挲,思忖。
說出口的調調不鹹不淡的,末了又咧嘴問道:“桑渴,你是小狼崽子麽。”
桑渴的頭被迫擡起,嘴巴強行打開,說不出話。
她支吾了一會,皺巴着臉。
裴行端松了點力道,桑渴不覺得自己有錯,只說:“他搶我東西。”
聲音軟嗡嗡的,乍一聽在撒着嬌。
“搶你東西你就咬人麽,除了手臂,還咬他哪了?”裴行端好以整暇,微微帶着笑意。
桑渴下巴已經被捏紅了,她抓住裴行端的手,迎上他似乎在愠怒惱火的目光,一瞬間有些瑟縮,剛才咄咄逼人的氣勢有些被瓦解。
她連忙颔首搖頭,解釋:
“沒,沒有。”
“裴行端,疼,你松開我。”
裴行端歪頭打量了桑渴一小會,淡淡開口:“以後不許跟姓秦的說話,不許。”
他神色沉了幾分,瞳孔漆黑銳意,整個人說話的時候看上去陰恻恻的,說完這句話後捏住她下巴的力道驀然松了。
接着又笑着湊近她的耳朵,強調:“聽見了麽?桑渴。”
桑渴連忙點頭,以為就此為止,他會罷休,結果裴少爺又來了別的興致。
“對了。他搶你什麽了?”
桑渴聞言臉一白。
裴行端見她神色躲閃,朝她又逼近了半步,膝蓋抵着她的小腹:“啞巴了?”
“他搶你什麽了?”
桑渴不敢看他的臉,他的眼,只別過頭,手指無意識的剮蹭書包帶,不停別扭地重複:“東西...我的東西。那是我的。”
過了一會。
裴行端忽然确認道:“是情書麽?”
桑渴心髒停頓了一拍,不可置信地擡頭望向他。
“整個年級都知道,他搶了你的情書。”
“可是...”話說的好好的,沒成想裴行端忽然沉下臉,眼神陰郁,開始咄咄逼人:“年級裏寫情書的人那麽多,為什麽偏偏他就搶你的呢。”
裴行端像是個好奇寶寶,目光寫滿不信。
“桑渴。”
“那是寫給誰的情書?”
周圍看戲的小夥伴紛紛識趣地咳嗽捂嘴。
楊培東還樂呼呼地找了一個樹墩,抹掉上頭的雪,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啧,真他娘的涼的刺骨。
桑渴垂下了頭。
裴行端不依不饒:“說話。”
女孩子最後妥協了,聲音細如蚊讷:“端...端端的。”
裴行端聽完,像是意料內又像是意料外,他忍俊不禁:“那條死狗?”
“行啊你桑渴。”
桑渴身體微僵,在哄笑聲中,下唇被咬到全然沒了血色。
當天晚上,桑渴又去蹭了飯。
被蘭婆叫去的,她喝了蘭婆給煲的魚湯。
女孩子的耳垂被凍得很紅,坐在圓桌上只顧着悶頭喝湯。
裴行端的眼睛像是黏在了她的身上。
又是來蹭飯的野丫頭啊。
而他口中那份所謂的‘情書’,就壓在他卧室的床墊下邊。
那夜,裴行端那夜反反複複,欣賞了無數遍。
內容倒背如流。
窗外又開始下雪,細雪。
而“情書”背面的頁腳邊緣,藏着一句話。
裴行端透過燈光,看到了模模糊糊的背面筆跡。
由于撕開紙頁時的無心,将之前手寫的兩句話隔開了。
女孩子那時應該是窩在小木椅子裏,開着臺燈,茫然地落筆。
撕掉的紙業,那幾句話寫的是:
“我有哪裏對不起你麽...”
“你為什麽總是讨厭我。”
“可是,我喜歡你呀。”
作者有話要說: 祝您餘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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