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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端剛從位置上站起來, 聞言身體有些僵住。
緊接着他近乎倉皇地轉過頭去看桑渴。
她剛才說什麽?她要再陪自己走一段?難道她原諒我了?
這個念頭只要在腦子裏一經出現就如枯藤回春般的瘋漲,裴行端覺得自己快活到就要笑出聲來,但是一轉念笑容又僵在了臉上。
是啊。
‘陪你再走一段吧。’
這句話對于桑渴來說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究竟是原諒他亦或是不原諒他, 還是說不過是看在曾經同行過的一點點情分上,單純的再陪他走一段路呢?
往後就塵歸塵土歸土, 從此陌路。
只可惜桑渴說完那句話後并沒有打算再施舍善心再多說一點的意思, 兀自從他身邊穿過。
裴行端喉嚨有些幹澀,神色黯然, 放置在椅子上的手也開始攥緊。
桑渴已經從容地越過他走向車門,她要下車了。
裴行端管不了別的了, 一個激靈大步去追她。
走時動作太大,懷裏的橘子不慎墜落到過道裏, 醜橘在地上啪嗒嗒滾了兩下, 最後滾到了桑渴腳邊。
桑渴有所察覺低頭看向那只醜橘, 橙色表皮坑坑窪窪,頂上還帶着未摘的綠色枝葉。
醜橘雖說樣子生的醜, 但是桑渴知道它的味道很好, 價格很低很低, 想來剛才那個老太太也是個嗜甜節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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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跟蘭婆一樣。
桑渴想也沒想就蹲下來撿起它, 還用手仔細地擦拭,擦幹淨了,扭頭遞給身後失語失态的裴行端。
裴行端的局促跟桑渴的從容一碰撞, 就顯得他更不是個東西了。
桑渴這個小姑娘, 今年20歲了,看着還像是十七八歲那樣的稚嫩。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從地上撿東西。
東西撿起來也不忘記擦拭,那小心謹慎的動作,規規矩矩的姿态, 細心的表情,都跟小時候一模一樣不帶丁點兒變化的。
裴行端喉結翻滾,而今再看這樣的場面,他愣了一秒鐘。
突如其來的難受。
無法言意的苦澀、悔恨的念頭溢滿胸腔。
桑渴沒有他這麽多心思,歪頭不解,為什麽不拿?
裴行端慌忙從她手裏接過橘子。
見他魂不在身的,桑渴眼神裏閃過些許無奈。
一前一後,他們走下車梯。
離開車廂後迎接他們的是濕冷的秋午後風。
桑渴默默将大衣裹得更嚴實些,一步一步朝着記憶中熟悉的位置走。
裴行端一瞬不瞬盯着她的背影,抿唇擡腿跟上,牢牢控制在她一米之外的距離。
——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之間的狀态已然悄悄轉變了:
以前永永遠遠都是男孩大步走在前方,面帶戲谑與調侃,而女孩子在他身後虔誠地追着跑,邊跑邊大口喘息。
現如今是桑渴慢慢在前邊走,眼神無悲喜,裴行端沉默地守在她身後,不敢僭越。
兩個人都在肆無忌憚地把玩對方的庸俗愚昧,以此來告慰自己千瘡百孔的心。
可裴行端總是卑劣的那一個。
從來就沒有什麽三教九流,高低貴賤,只有我的一心向你。
是的愛意溫柔為你鍍上聖光,沒有我你什麽也不是。
沒有桑渴的裴行端什麽都不是。
裴行端其實萬分想追上去問一問桑渴,剛才她那句再陪他走一段究竟是什麽意思?
可是他竟然沉醉至此,以至于在這樣沉默相守的幻覺裏飄飄然到得意忘形,亦或是他不敢就此打破這樣和平的僵局。
這樣很美好,桑渴走在前邊,而他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頭默默守着她。
哪怕不能說話,這樣也已經很美好了。
就像是夫妻吵架,耍小性子的妻子跟丈夫鬧情緒一樣。
且他害怕,裴行端他害怕如果問的話會從桑渴嘴裏聽見殘酷的,她要逃離的真相。
那樣太殘忍了。
似乎也只有這樣,牢牢距離她一米遠,默默守着她,桑渴才不會對他露出厭煩想走的表情。
裴行端唇瓣有些幹,但卻甘之如饴。
一直跟着,桑渴走得很慢,他亦然。
其實桑渴一直都走得很慢,只可惜以前的裴行端從不在意。
路上沒什麽人,車站附近都是些工廠,垃圾站。
黑煙一如既往從工廠高樓的煙囪裏甚嚣塵上,彌散在藍白色的天空鏡面。
煙霧橫沖直撞,像是潑了墨。
黑心的,摻了水的墨。
桑渴見了卻無動于衷,哪怕經過爸爸曾經呆過的舊工廠,臉上也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
因為沒有人能阻攔城市發展的步伐,哪怕是生态,哪怕是赤/裸裸的人命。
裴行端注視着身前那道孤零零的,套着軍大衣的身影。
不求人不黏人,她堅韌到又全然不像是小時候。
其實,他們都長大了。
成長是悄無聲息的過程。
将年幼無知四個字的打碎了再拼湊好,再打碎再重塑造,直至與這個世界完美契合。
走啊走,走得慢極了。
這一走他們直接走到了岚河邊上。
河流綿長,穿城而過,他們身處下游。
人來人往,城市天空哭出嬌羞的霞紅。
“裴行端。”桑渴突然停下了腳步,她背對着他,女孩子像是思忖了良久。
裴行端腳步應聲而頓。
“就走到這吧。”她說,半垂着頭,攏了攏寬大的袖口。
口吻淡薄。
衣服上其實還殘留着爸爸的氣息。
她輕描淡寫地說,到此為止吧。
裴行端剛才一直得不到證實的東西此刻終于真相大白。
他抹了一把臉,似是不信。
但,确實是這樣。
陪你再走一段,走完了,夢醒了,也該散了。
畢竟陪了你十年,溫柔細心、讨好憐憫換來的不是皆大歡喜而是苦難和孤身孑立。
哪怕她信了剛才車廂裏大段大段的話,可是端端的死,蘭婆的死....那些血腥瘋狂的事情都跟他有關。
這個人為什麽總是一身髒污,滿身的鮮血,真心在他面前像是垃圾,輕易就能摔個稀巴爛。
是時候結束了。
趁我們都正常,情緒都完好的時候。
其實她一直都很聽話,也不曾騙過他。
兜兜轉轉的,都是他自個下賤又堕落地執意要扯住她。
裴行端剛才一直不敢妄言的真相此刻大白。
他抹完臉,笑笑沒吭聲。
兀自跨步挨近她,妄圖想将話題牽扯到別的:
“桑渴,你以前不是吵着鬧着要去看大海嗎?我們兩個從小到大這麽多年還從沒看過呢。”
他像是想到了別的什麽甜蜜往事,口氣突然又溫意起來:
“我明天就帶你去看,好不好?”
濃濃的眼神裏是化散不開無邊的期許。
就像是從前,那年那月年幼無知的桑渴。
可是現如今的桑渴依然用後腦勺對着他,她說不用了。
裴行端不管,周遭的情景他太熟悉了,他又想起了小時候,一瞬間他覺得不信,他覺得崩潰:
“桑渴你不知道。”
“隆城這破地兒,太小了,小到...”
“我随随便便上街吃頓飯,都能在路口撞見你跟別的男孩子說說笑笑。”
許是知道自己正在做絕境中的掙紮,他什麽都不管了,毫不掩飾話語中的妒忌、冷漠以至于偏執的狠意。
“每次看見你那樣,我就想沖過去,我想求你,求你不要跟別人玩,你別去招惹別人好不好?”
“他會毀了你,我救不了你。”他眼尾猩紅。
沒人知道他在胡言亂語些什麽,裴行端越說越激動,幾乎要吼起來。
“桑渴,你回頭看看我吧....”
“求你,看看我吧。”
“不要再用後腦勺對着我了我會瘋掉的。”
什麽瘋不瘋,他不過是又記起那只小貓了。
渾身是血的被人虐待致死的小貓。
明明叫它別出卧室,叮囑了無數遍別出來亂跑,它非要溜出來,結果被那個人看見了,最後連命都丢掉了。
命都沒了,就為了那一點點可笑的新鮮感,就為了那一點點頑皮的心思,連命都不要了。
乖一點不好嗎?別讓他難受覺得崩潰不好嗎?非要四處招惹是非,最後死在血泊,無人問津像是垃圾一樣被扔掉。
桑渴覺得不能再跟他這樣糾纏下去了,她在裴行端碎裂的目光中,決絕到擡腿就要走。
但是裴行端追上了她,将她死死攔在懷裏。
桑渴掙紮不已,要去咬他,紅着眼睛反問:
“瘋?那你就去瘋好了。”
“那些年,你做那些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會不會瘋掉?你有想過嗎?”
“你從來只想自己會不會快樂,把別人的好意當成空氣。”
她的眼神能剜心,一刀一刀地反複淩遲。
“裴行端。”
“這是我最後一次回來這兒,以後我就不回來了。”
“裴行端,我要離開你了。”
她明明是哭着說這些話的,為什麽眼神還能夠那樣篤定。
她在說什麽?
我要離開你。
我要離開你了。
我一定會離開這裏的。
跟三年前的她幾乎重合了。
那雙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什麽璀璨的星子。
她要離開我了。
裴行端感覺自己通身的力氣瞬間洩了個幹淨。
回不去了,終究是回不去了。
腦子裏面所有的情愛、施舍這一瞬間都紛紛遠離了。
沒辦法,沒法兒再抓着她不放了。
再抓住她就要毀了她。
她要走,就許她自由,安穩穩的過完餘生。
那些欠着她的,就一點一點再她看不見的地方,慢慢還好了。
裴行端昂起頭,慢慢松開了她。
對着天穹,他深呼吸。
挽留無濟于事,不如放她走,給她自由。
這一刻裴行端算是徹徹底底想通了。
他哽聲着說:“好。”
“桑渴。”
“我放過你了。”
徹底,放過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更正,下章已發,下下章明晚九點
快完結了,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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