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那年高考放榜, 桑渴考上了寧市一所普普通通的本二院校。
也算是金榜題名了,至少——
她身邊的人都替她感到雀躍欣喜。
舅母那天特意起了大早去菜場買食材,還順帶在路上恩謝了送雞湯的阚婆, 舅舅包了一個大紅包,擺在了她的枕頭下邊。
面對這個結果, 桑渴倒是一臉的平靜, 或許是因為看開了很多東西,諸多經歷逼得她比同齡人要更生更脆一點。
沒有人能理解那段日子, 那段日夜颠倒,睡夢中都在背題, 哭着吞咽米飯,身後空無一人不努力身前就是萬丈深淵的日子。
感同身受這個詞并不存在, 設身處地也只不過是周圍人的說辭而已。
但是所幸, 沒有事與願違。
結果, 也沒有跟鈔票背後的四個字相違背。
除此以外,還有一件事不得不提及:她私心地藏匿了那張紅鈔, 将它按壓在不見天日的詞典裏。
因為小時候, 爸爸說過, 如果這樣做的話, 那份情感就會永遠屬于自己,永不變質。
——
裴行端在得知桑渴考上大學的時候,剛剛進到部隊裏。
他跟家裏徹底鬧翻, 最後去了部隊實習。
浩南小哥将所有細節一字不落地告訴他的時候, 他抱着手機木了整整十分鐘,之後就跑出去做了兩百個俯卧撐。
夜裏沖了整整一桶涼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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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部隊大院兒裏光身站了一宿。
隔天像個沒事人似的又回到屋裏繼續跟部隊一塊兒訓練,午飯吃了三大碗米飯和兩個雞大腿。
後續一連十多個浮躁深夜,同寝人鼾聲震天。
他抱着被子, 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Dawn在桑渴拿到錄取通知書的當天給她寄來了一大束含苞的青玫瑰,以及一封親手拟寫的祝賀信。
桑渴在收到那束花的時候,整個人是愣怔的。回過神後她猛地跑出去追問快遞員,問給她寄花的那個人看上去怎麽樣,好不好。
快遞員一臉莫名,不過還是簡單回憶說,那個先生人很好,走前還給我遞了一瓶水。
桑渴聽見後,抿唇良久,直至眉頭舒展後才抱着花,轉身緩緩離開。
無礙無挂,和平惦念。
那封信裏具體寫了些什麽內容不多以贅述,但是那天晚上桑渴抱着花,睡得很香,很沉。
還有一個人,柏小爺。
那年高考,流年失利,他拒絕了家裏幫他安排的留學申請,而是選擇了複讀。
将頭發剃成了寸頭,一整個暑假都悶在家裏學習,背誦那些酸文洋語。
他想用一年的時間,向某人做一個證明。
他不是空有體魄的混子,他有責任心,且上進。
終有一日,他能與她相配。
——
萬物複蘇,一切似乎都在慢慢步入正軌。
入校第一個學期。
桑渴沒有想到會在大學裏再度遇見蔣蘭,還是在謾罵聲和争吵中。
小小的奶茶店,光線不算好。
原本在記憶中就快要模糊了的人臉又在絕地裏給予最真的直觀應驗。
蔣蘭她仿佛還是年少的那個樣子,又仿佛全然不同。
變與不變桑渴無從得知,至少現在還是無從得知。
一個人面對三個,穿着緊身牛仔褲,馬丁靴,一身黑襖,雖說勢單力薄以一敵三但是氣勢絲毫不輸。
将三個室友罵成豬頭,将她們活活罵走之後,蔣蘭一屁股坐回位置上,嚣張地将一條腿橫跷在椅子中央,悶哼不屑繼續玩手機,玩了一會兒餘光忽然瞥見站在門口的,桑渴。
緣分有時候就是這樣湊巧。
三年的時間不長也不短,可以将一個人打碎了重塑,就地取材,也足夠可以讓一個人脫胎換骨,從頭到腳由內而外。
“你怎麽…還跟他有聯系啊?”
蔣蘭這幾年瘦了不少,以前是肉嘟嘟的娃娃臉現在瘦的顴骨都分明了。
她語帶訝異,瘋狂扒拉着桑渴的手機。
桑渴依然像是小時候,默默聽她長篇大論,一聲都不吭,像是不會說話的影子。
“當年他做的那些缺德事,你居然還能跟他吃的下去飯?”
蔣蘭咂嘴吐舌,搖頭,但又覺得并不是過分意外,畢竟這種事兒也只有桑渴能做得出來。
桑渴其實想更正為她所說的話,她沒有跟任何人出來吃過飯,但,說與不說似乎沒有什麽分別。
她面無表情坐在蔣蘭對面,一臉淡然地看她翻閱審查自己手機的通話記錄還有相冊。
蔣蘭翻了一陣子,翻完了,沒意思了,又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似的把手機還給桑渴。
他們兩個這樣面對面坐着,一如年少時在高中校園。似乎有些東西變了,又似乎什麽都沒有變。
喝了兩口奶,緊接着蔣蘭又擡頭瞥了桑渴一眼。
她心裏還窩着剛才罵人的火氣,可桑渴依然是那副很平靜的模樣。
見她對自己說的話不上心,又或許是因為剛才的跳腳憤怒想讓桑渴也一塊兒生氣。于是蔣蘭又開始細細勾惹起往事,企圖拉她一塊兒情緒浮躁。
“桑渴,你還是那麽純,那麽好欺負。”她笑笑。
“換我啊,早跟他掰了。”
蔣蘭啧啧慨嘆,“嘶,讓我想想,他做了有哪些缺德事來着?”
吸管口已經被她折騰得癟又爛。
“哦對,老多了。”她按着太陽穴,一五一十地回憶:“他撕你試卷,在你作業本上塗鴉,到處造謠你,還想要用球砸你未遂…”
說到用球砸這件事時,蔣蘭話音稍頓。她又仔細地将模糊的記憶拼湊完好。
表情樂颠颠的,連眉毛都誇張的分叉開,撇撇嘴繼續說:“切,也不知道是不是未遂,反正有一次啊,我攔住他了。”
“噗,傻大個,腦子有病,體育課專愛欺負小姑娘,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心理扭曲,垃圾玩意。”
蔣蘭撅嘴咬着塑料吸管,哼哼唧唧地吐槽。
她依然是那種性格,輕描淡寫地說着在旁人嘴裏聽來十分紮耳的一大堆話,卻一點兒都不在意周圍人也不管周圍人心裏會有什麽樣兒的想法。
共情能力低下,沒心沒肺的人活着真不累。
剛剛才把三個室友罵的狗血淋頭,這會連一絲的後怕和罪惡感都沒有,兀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捶捶打打毫不驚慌。
桑渴在聽見楊培東曾經想要用球砸自己的時候,眉頭不可察地稍皺了一下。
蔣蘭說到興頭上,想想也覺得事出有因,有些唏噓,手指繞繞紙巾:“啊,也是,你當然不會怪他啦,因為每次他都能巧妙地推給姓裴的,畢竟你喜歡裴行端嘛。你啊就是人太傻也沒個心眼,姓楊的給你造成的影響都沒有裴行端帶來的一根汗毛多。”
“還有那幫小兄弟,桑渴。我有時候覺得你好傻,但是你似乎就是不會生氣。”
“傻傻的,缺心眼兒呢是。”
蔣蘭咕嘟嘟又喝了兩口奶茶,餘光裏忽然看見了桑渴的手機壁紙。
那是一條小狗,跟記憶中有三分眼熟。
她不免又想起來一些往事,突然又伸出手去抓起桑渴的手機,将手機搶過來近距離細細打量上面的這條狗。
七八分像,不過照片裏這張跟記憶中的那一條相比顯得更年輕更小些。
她指着手機屏,朝桑渴驚訝地問:“這狗還活着?你離開隆城前不久,我還看見楊培東偷偷扒你家窗戶看呢。”
“那好像是我最後一次見着這狗。”她若有所思。
“它沒這麽小吧?”
“我記得那會兒小狗追着他叫喚,我看見他,我看見他…”
蔣蘭喝了大半杯奶茶,想打嗝,但是打了一半忍住了。
其實桑渴最開始看見蔣蘭的時候,她給在附近打工的楊培東發了消息。
因為他一直想要約她出來吃飯,結果這天遇見了蔣蘭,桑渴想着那正好,湊個老同學聚餐。他們三個人從小一起長大,故人們重逢一起吃個飯沒什麽不好。
因此,這會兒楊培東正正好到了奶茶店的門口。
就在他面帶熱切笑意跑到桑渴面前的一瞬間——
蔣蘭大聲說:“我看見他啊,一腳踹在了小狗的肚子上!哈哈!”
生動鮮明的畫面感,伴随着轟然發出的爆笑,蔣蘭一拳頭捶在桌面。
“他像個傻逼,連狗都怕。”
然後...
然後?
“然後你就回來了。”蔣蘭說着說着,似是察覺到了什麽,将頭慢慢偏向側面。
她正對上剛才話語中那個怕狗的傻逼的人臉。
那個人滿心歡喜匆匆前來赴約,還未站定,招呼聲就僵在了喉嚨管裏。
緊接着...是深淵般的寂靜。
心跳聲和罪惡融合,比那一年十年難遇暴雨下的悶雷還要倥偬。
蔣蘭定定看了他一眼,确認他就是那個踹狗的傻逼之後,語氣又冷淡下去,沖他翻了一個大白眼。
緊接着又重新看向桑渴。
“居然,這你都能原諒他。”
“啧。今天是什麽日子啊,老同學聚會?”
她撇撇嘴,忽覺無趣,又開始繼續跟陌生網友發q,q消息,宣洩剛才對三個室友的不滿。
手機上敲着字,嘴巴也不忘繼續調侃:“我寝室那三個傻逼,什麽時候也能跟那條狗一樣,死一死。”
後來。
後來....
“桑渴?桑渴?”
“你每次不是都能原諒他嗎?那你也大發慈悲,原諒原諒我吧。”
回學校的路上,她将一杯買好的奶茶硬是要塞進桑渴的手裏,她笑着跟她道歉。
是啊,她是蔣蘭。
蔣-介石的蔣,蘭風寺北的蘭。
蔣蘭這個小姑娘心氣兒高、控制欲強,且恩惠心重。
桑渴很小的時候就知道。
“我在這個學校裏沒有朋友。”她說。
“我們重新做好朋友吧。”蔣蘭抓住她的胳膊,不停的重複。
她是笑着說這些話的,她看上去天真又無邪,雖然是懇求的話,聽上去卻是肯定句。
我們重新做好朋友吧!
桑渴,我們以前可是最好的好朋友啊....
我請你喝奶茶,你喝了我的奶茶,你就要跟我做好朋友!
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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