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傷害（3）

祈淩一直站在窗口，看着倪菲離開。

雖然樓層高，她的人看上去很小，可他還是一眼就認出她了。

看到她在樓下往上看，他直覺的往後退了兩步，他不想讓她知道他其實還在關心她的。

有些痛是明明就在身邊兒，卻不能呵護偏要硬着心腸去傷害。

祈淩看着她坐上車離開，還站在窗口久久地看着她剛剛站立過的地方，就仿佛她還在那兒一樣。

其實傷害她，他比她還要難過，可有些事兒，即使心痛也還是要去做。

他沉默着走回到桌前坐下，心情很壓抑，連桌上那些個要處理的公文都懶得去看。

燃上一支煙，任煙霧漸漸将自己包圍起來，他苦笑着發現，這一陣子，他似乎越來越喜歡抽煙了。

頭腦着不住的閃回她帶淚的臉，讓他的心也如同被針紮着一樣難過，這麽下去不是辦法，也許他該想個快速解決問題的方法了。

倪菲是一路哭回家的，她實在不明白祈淩為什麽這麽對她。

是她誤解了？以為他昨晚的舉動表示他們之間已經恢複如初，可其實對祈淩來說，不過是因為他有需要了，所以才和她歡愛的罷了。

可明明他昨晚那麽溫柔的對她了啊？

她邊想邊落淚，悲哀的發現她其實一點兒都不了解祈淩這個人。

從她認識他開始，他對她就是一團迷霧，他的身世、他的脾性、他對家庭的看法她根本一無所知，曾經她以為這些無關緊要，所以沒去想過，可現在，她才發現她錯得離譜，這些哪裏無關緊要，根本就是很重要的東西。

想想是自己太過于崇尚愛情，以為有了愛一切問題都不會是問題，甚至在婚前，她根本就沒想過兩人之間會有問題，她那麽愛他，怎麽會有問題？這一會兒細想起來，她才發現，她只想着自己愛他，卻根本沒想過他到底愛不愛她，有沒有像她一樣愛着她。

愛會讓人糊塗，果然是真理。

回到家，郁郁的将飯菜丢在客廳，她一個人上樓回房，躺在床上默默流淚。

也許是她不夠好吧？所以才這麽短的時間，他就開始讨厭她了。

她一直哭着睡着，夢裏他對着溫柔的笑，他牽着她的手在沙灘上奔跑，畫面那麽的美好，以致于醒來睜開眼時她都後悔自己幹嘛不多睡會兒。

在房間裏呆坐到天黑，直到陳媽上來叫她下樓吃飯，她才起身。

下了樓，卻發現她爸回來了，可祈淩還沒回來。

看着他空空的座位，心裏堵得難受，有些食不下咽。

倪誠忠又安撫了她一番，教她想開些，還說祈淩在公司很幫他忙，不回來一定是在加班忙工作，不會有什麽事情。

他說得很肯定，可倪菲卻将信将疑。

祈淩不過一介董事，難不成還忙得過她爸這個總裁？

說到底，不過是他心裏已經将她放低了，不在意了，所以才會只躲在文件堆裏，不光是在公司，在家裏也是一樣。

郁郁的扒了兩口飯回房，心裏的結無法解開，眼淚流了又幹，流了又幹，如此反複，直到睡着。

半夜她被驚醒，猛的坐起身來，正看到推門進來的他。

“你回來了？怎麽這麽晚？”

她輕聲問，看他也是一臉疲憊的樣子，心有些疼，她的難過因看到他憔悴而飛走了，所有的不滿在此刻都轉化為對他的關心。

祈淩語氣沒什麽溫度的回答：“加班。”然後坐在沙發裏閉眼養神。

她起身下床，體貼的為他放熱水，然後又幫他找出換的睡衣放到一邊兒，這才走到他身邊兒說：“你累了吧，去泡個熱水澡再睡吧。”

祈淩點點頭，起身抓起睡衣走進浴室。

倪菲看着關上的浴室門，心裏空落落的，他對她的态度不複從前，他的冷淡她不是看不出來，可是卻不明所以，算了，當他真的是太累了吧？這樣自己也好過些。

嘆着氣坐回到床上，眼看着浴室門發呆。

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好笑，什麽時候，一向意氣風發的倪菲也這麽委屈求全了？

可面對的是他，她似乎只有委屈求全的份兒。

想想只有苦笑，誰讓她是那個放不下的人哪，所有的委屈也只有她一個人受了。

也許她爸說得對，過了這陣子，他的工作上了軌道就不會再這樣兒了，她阿Q精神大爆發，自己安慰自己。

祈淩脫了衣服将整個人浸入水中，閉上了眼睛。

她一定不知道，他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用冷臉面對她。也一定不知道折磨她其實更折磨的是他自己。

可他沒有辦法，誰讓他明知山有虎偏上虎山行哪？若早知會對她動心，他當初一定不會實施這個計劃，那樣的的話，他與她而言，就只是一個仇人的兒子，而她于他而言，也不過是一個仇人的女兒，身份單純，行為就不會有這麽多的困擾。

可這世上從來沒有未蔔先知，所以他現在除了苦笑，沒辦法再有別的表情。

洗澡用不了多久，可他卻不敢出去，他害怕出去面對她，害怕看到她臉上那種受傷的表情，更怕看到她眼角那欲流未流的眼淚，那會讓他覺得自己就是那個該死的劊子手，正一步一步将她送上斷頭臺。

其實他就是那個劊子手，可卻發現，做劊子手一點兒都不好受，至少對他來說是這樣。

一直在浴室裏呆了很久，直到熱水都變冷了，他才從裏面出來。

還好，她已經累得睡着了，他長籲一口氣，緩緩的走到床邊兒，輕輕的在她身邊兒躺下。

她呼吸均勻，只是就算睡着了，臉上還帶着淡淡的哀傷。

他嘆口氣，想要伸手去撫平她的眉心，卻又很快的收回手去。

他閉上眼，不去看她，怕自己忍不住對她好，忍不住安慰她，讓她已經跌落的心再次升起希望，而她的希望會再次落空。

傷害人也是痛苦的事兒，特別是去傷害一個愛着自己自己也愛着的人。

他不敢去想她知道那事兒之後的表情，她一定不會相信自己愛上的是個人渣吧？

苦笑着想要點上一支煙，卻又放棄了，眼看着天花板，沒什麽睡意。

心裏像是堵着一堵牆，無法砸開，沉得的難受。

他宿命地想，也許上天正是讓他了解報複并不會只帶來痛快，還有痛苦吧？

只不過連她也成了報複的犧牲品，他再一次痛恨，上天為何安排她做倪誠忠的女兒？若不是她，他就不會這般糾結，她也不會這般痛苦吧？

可埋怨從來幫不到人，現實就是這般無情。

看着她哀傷的臉，他有時真的想将一切都放下，放下仇恨，放下一切恩怨，跟她到一個無人相識的地方生活，可這念頭僅僅轉了一轉，他就被自己的愧疚淹沒，他怎麽可以為了自己而讓九泉之下的父母死不瞑目？

刻意的翻過身，背對着她，他不想再讓自己受到幹擾。

可她即使睡着了，也在下意識的尋找他，竟無意識的湊了過來，将臉緊貼在他的背上，嘴裏還發出朦胧的呓語：“淩，我愛你。”

他鼻子發酸，眼睛發澀，身體一動不敢動。

她鼻子呼出的熱氣正隔着睡衣噴在他的背上，那點兒熱源一點點擴大範圍，似傳遍全身，讓他的身體漸漸有了反應。

腦海中閃現之前兩人甜蜜親熱的畫面，那一次次熱血的交纏，那一次次溫柔的釋放，都讓他冰冷的身體裏熱血沸騰。

他幾乎就要把持不住，可那本書裏的畫面突兀的砸向他，讓他熱烈的大腦一下子就冰凍了起來，這個時候了，他怎麽可以忘記仇恨？又怎麽可以再給她希望？

硬生生将自己的欲望又壓制了下去，他輕輕的起身下床，重又拿了一床被子，與她隔被而眠。

沒有肌膚接觸，感覺好多了，他閉上眼睛睡覺，不去想明天。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醒來，像以往一樣悄悄起床離開。

下樓正碰到倪誠忠，他招呼祈淩過去，等他坐下之後才開口說：“你這陣子忙我知道，但也要抽空陪陪菲菲，她最近情緒不好。”

祈淩點頭，心底卻在冷笑，她情緒不好還不是因為有他這樣的爸！

倪誠忠見他點頭，松了口氣說：“菲兒是任性了些，都是因為我和她媽從小由着她慣了，你多擔待些，還有公司的事兒，你也得上心些，這陣子正是我的計劃開展的關鍵時刻，不能出什麽差錯。”

祈淩應了聲“是”，面上波瀾不興，心裏卻在冷笑，他會幫倪誠忠的，會讓他開心的看到他的計劃不出“差錯”的！

倪誠忠似乎對他的反應很是滿意，笑着說：“吃過早飯再走吧，你不在，菲菲也吃不下東西，我看她這幾天都有些瘦了。”

聽他說倪菲瘦了，他腦子裏又想起她的面容，她最近确實有些憔悴了，憔悴得讓人心疼，他的心似被針紮了下，胸口像是被堵了塊兒大石，而想到這一切的罪魁就是眼前這個人，他一點兒想和他共餐的興致都沒有，于是借口說和人約好了，就匆匆離開了。

倪誠忠看着他的背影，眼裏有抹深思，他越發覺得祈淩這個人太過不可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