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民以食為天

“你們是不是還把我視為敵人？”靠在實驗室大門口，顏平恹恹地問。

中堂一怔，拿捏着措辭：“戒備而已。”

“算了，我明白。”她起來伸展了下胳膊，傷口露出來，正給中堂看見。

見他打量，顏平索性将手湊過去給他看。其實刀口很淺，任誰瞧了也覺得不過被輕輕劃了下。

中堂視線默默掃過她的手臂，卻不置一詞，只問：“顏小姐現在想去哪兒？”

“沒想好，要不先在基地裏走走？”

待兩人慢條斯理地繞基地走上一回，時間已近正午。這基地說大不大，說小卻着實不小。經過這一圈逛下來，顏平覺得它內部的結構分布與自己之前認知的基本是八九不離十。

基地各個方向都有不少房間，如今顏平所住的西面多為操練室實驗室等工作區域，有少許住房，全都管控得相當嚴格。北面房間不多，食堂、倉庫、儲藏室等均造得高大空曠，最邊上則是隊長和副隊長的私人休息室以及會談室。顏平來這兒的最初五天就是在隊長會談室度過的——那晦暗陰冷的色調簡直讓顏平懷疑它們還另作刑訊室之用。

東面最為擁擠密集，一列列塞滿了員工宿舍般的翼族居所，甚至延伸擠占到西面的區域。而中控室會議室所在的指揮中心則占據基地正中位置，無論從哪邊都能迅速到達。

南面是高伫的正門，門後設有一個長方大廳，這也是顏平對基地留下第一印象的地方。傍晚時分翼族出獵後，南牆便會放射出白光，以引領動物和族人的歸路。

這兒完全沒有坐北朝南的建築習慣，南面高牆雖能自動調節讓光線照射進內部，卻大部分時間都被全面封閉，只留基地裏人造燈光給予的昏暗照明。而整個基地除了南北兩個門竟沒別的窗口能透進光來——想來翼族根本沒有曬太陽的需求。

按顏平的眼光來看，這兒就像是無數個密封盒子嵌套在一個大盒子裏，比人口密集的辦公樓都壓抑憋屈，非要類比的話，跟牢房的風格差不多。

顏平走得興味索然，幹脆借機了解起翼族的內部構架來。

原來翼族統共三百多人，被分成十五個中隊。三個基地分別由一到五防衛隊、六到十隊、十一到十五隊負責，基地由隊號命名，才有了之前早唐所說的拗口名字。

每隊有一個副隊，早唐便是十二中隊的副隊長。五個中隊共一個隊長，三個隊長一齊聽命于長老。翼随常年跟着翼拐長老，與隊長平起平坐，而翼拐長老最終還是要服從翼主的決策安排。

看不出這麽一個小小的族群也是等級森嚴，顏平又想到早唐成天挂在嘴上的隊長，實際也不過掌管了一百人的工作，比學校裏的班長大不了多少，副隊長嘛——充其量就跟課代表差不多吧。

他們正繞着基地開始第二輪參觀活動，顏平的肚子又不合時宜地發出警報，提醒她盡快進食。好巧不巧，前方遙遙立着的正是食堂大門。此時比第一回經過時要熱鬧許多，不少翼族聚攏在門口，嗷嗷待哺地等待食堂開門。

“要不我們先去吃飯吧。”顏平躍躍欲試。

中堂側過臉來看她一眼，便默默往食堂走去。

走近了看，一團混亂。食堂前熙熙攘攘不下百人，大家似乎沒什麽排隊的習慣，摩肩接踵全擠在門口。

中堂即便在平均身高一米八的翼族仍然鶴立雞群，顯眼得很。見他走過來，大家紛紛朝他打招呼并露出頗為崇敬的笑容，看樣子這個隊長當得聲望甚高。

沒多久衆人就發現掩在中堂身後的顏平。原本她也不算嬌小，但一經大家襯托，顯得又小又瘦俨然是這裏的海拔低谷。

前一天跟着早唐出門的情景歷史重現，只是更糟糕數倍。越來越多的人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不時有人交頭接耳指指點點，以顏平的聽力而言，簡直像直接将手指頭往她臉上杵。

“你還在等實驗室的報告？”突然後頭有人發問。

顏平轉頭，又來了十幾號人，領頭男子正訝異地看着她。

見她沒反應過來，此人比劃了個下刀的動作，又對她咧嘴一笑。顏平了然，還未及回答，那人卻被原本圍觀的人從旁一把拉住，大家看他居然跟顏平有所交流，紛紛八卦地問東問西，一時間顏平再也看不見實驗室衆人的臉。

“算了，我們走吧。”顏平氣悶。

“不吃飯了？”

“嗯，去外面吃。”

正說話間，食堂大門轟然打開。

大家反應奇快，在門欲啓之際紛紛閃避，待得門吱吱呀呀開到最大，翼族衆人眼裏閃着餓狼幽光，一陣蜂擁沖了進去。

顏平被唬了一跳，要說什麽都忘了，怔怔看着人群瞬間布滿食堂各個角落。果然是民以食為天，看來這種群情激昂的場面，無論在什麽世界的食堂都是每日上演。

中堂看她的表情，不禁莞爾，輕咳一聲道：“你別進去了，在這兒等着我吧。我去拿兩份午飯，咱們出去吃。”說罷不等顏平回答就兀自進去了。

他比其他人高出半個頭左右，在人海中如一個露出水面的小浮标，不徐不疾地向前挪移。顏平望得累了，索性遠離食堂，走到另一頭等着。

很快中堂便殺出重圍，還端來了滿滿兩盤戰利品。顏平粗粗一掃便見到兩坨醒目的昆蟲團，胃口登時消了一半。

她不忍掃興，便只是道了謝自己拿過來端着，跟随中堂往反方向出了基地。

此時正值晌午，門外霧氣騰升出好一番蒸籠景象。顏平感覺撲面一陣潮熱，他們趕上了一天中溫度最高的時刻。

中堂甫一出門便停了下來，此時随意尋了處地方坐下。他雙手搭在屈起的長腿上，從草地上仰頭看她。

顏平挨着中堂坐好，兩人像一對淑女紳士，充分诠釋了食不言寝不語。

顏平只挑了愛吃的李子番茄，就默默掏出私人加餐，邊觀賞彌天大霧邊啃起來。待她将注意力轉回來，發覺自己的剩菜少了大半，全給中堂夾到盤裏去了。

見顏平看向自己，中堂淡定自若地側過臉：“你還要吃？”

“不必了，你都吃完吧。”顏平避之若浼，連連擺手。見他又不疾不徐地吃起來，便道，“我只是在想，既然早唐跟你提了搭棚的事，有沒有順便說到水稻？”

中堂聞言又停了下來，他将盤子放在草地上，斟酌了一下道：“種植水稻一事，我們昨晚也談到了。”

顏平在他波瀾不驚的臉上看不出端倪，靜靜等待下文。

“顏小姐，不好意思，這個恐怕短時間內無法實施。”

“哦，好的。”

顏平怔了一下便接受了這個結果，甚至還對中堂淺淺一笑表示感謝——誠然昨天剛見到水稻時她心情激動，但冷靜下來便覺得這對翼族确實是個不必要的賠本賣買，實在沒什麽道理為了她去如此折騰。這樣一想，被拒絕也算情理之中，并不那麽難以接受。

中堂心中拟了幾個說辭，沒料想對方輕輕松松就結束了這個話題，難免有些錯愕。卻聽她又問道：“我昨天晚上還想到個事。早唐說你們的淨水過濾器損耗率很高，那濾渣裏頭是否就含有能提供你們營養的物質？”

中堂沒想到她會提起這個，挑眉笑道：“顏小姐有什麽想法？”

顏平倒是沒什麽高明想法，只是這裏的水喝着鹹澀，而她這幾天卻是吃得食不知味。如今她搜羅的食物品種也不算少了，土豆山藥番茄玉米什麽的完全可以翻着花樣吃，如果有鹽的替代物就更好了。

“我能嘗嘗那個嗎？”

“不能。”沒想到中堂直截了當就拒絕了，他解釋道，“廢液中辛貝濃度太高，反而具有很強毒性，故而直接在過濾器裏就分解掉了。翼族無論身體素質還是生命力都很強，幾乎不會受食物感染，喝過之後都會腹瀉嘔吐不止，顏小姐還是不要輕易嘗試了。”

好吧，雖然這個自吹自擂的勁兒和他弟弟如出一轍，但是聽了中堂的話，顏平還是迅速放棄了尚且在萌芽中的計劃。

她聳了聳肩就算了——本身就是可有可無的事，既然此路不通她便抛之腦後。

眼見顏平連着被自己回絕兩次，卻反而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中堂有些摸不着她的想法：“其實顏小姐要小範圍培育水稻并非不行，只是還需等搭棚事宜完工再議。”

中堂并不想給她留下一副過河拆橋的小人嘴臉，尤其顏平不知道還持有什麽秘密，因為這種小事得罪她實在沒必要。

“不必了，想想也沒什麽大不了。”

中堂聽她一再推辭，反而更是堅持：“昨天早唐在翼拐長老面前對此一力争取才得到的首肯，無論如何也是他一番心意，顏小姐莫要再客氣了。”說罷忍不住揶揄，“畢竟朝中有人好辦事，早唐為此事可是盡了心。”

顏平皺眉：“翼先生，這玩笑一點不好笑，我和早唐只認識了幾天，還是因你結識的。別說得跟我倆有什麽歪心思似的。”

中堂以手支頤，頗有興味地端詳她：“那為什麽你叫我弟弟早唐，卻稱呼我為翼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