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春日賞花宴(1)

清怡長公主,與當年和親西夷的明泓長公主以及榮威帝,三人是一母同胞的親手足,俱是當今齊太後所出。

三年前紅蓮邪教的餘黨行刺,清怡為護皇上兄長面容大毀,此事除了令榮威帝大痛外,更似要剜掉太後的一顆心,身為天朝最尊貴的女子,三年來不曾真心展顏。

太後深深覺得此生已不可能再開懷笑,她的明泓和親遠嫁,最後病死在異地,她費了好長一段時候才從悲傷中走出,可如今,只要想起清怡這塊心頭肉,簡直萬箭穿心一般,痛得不能再痛……但,皇帝竟告訴她,說她的清怡很可能可以恢複昔日容貌,為了醫治,清怡必須離宮幾日。

有人可以醫清怡的臉!

雖然皇帝說的是“很可能可以”,但君無戲言啊,皇帝如是說,是否表示這一次極可能有好結果?是吧?是這樣的吧?

那神醫聽說是朝中大臣家的女眷,還是受封一品诰命的命婦,皇帝說對方的醫術師承江湖某位奇人,為了神妙醫術不被偷窺了去,以及醫治上的種種因由,所以無法入宮看診,僅能讓清怡移了芳駕……

都好,都成的,只要治得好清怡,什麽條件都無所需,她的清怡從未離開她身邊呢,要出宮外宿多日,那、那得仔細安排伺候的人手,還有平日裏用慣了的器皿等等,都帶上,全都帶上……

如今……過去幾天了?

十天有了吧?

真真度日如年啊,不成,她得去看看清怡,皇帝來勸阻也沒用,她就是要去!

就是要去!

這一日,帝京裏桃花紅、杏花白,滿城春色迷了百姓們的眼睛,但兩眼再如何迷茫也得緊盯着那定遠侯府不放。

以往侯府還是“将軍府”、而大将軍長年窩在北境時,宅第再大再氣派亦是門可羅雀但自從商家女出身的定遠侯夫人要為毀容的清怡長公主治臉之事一張揚開來,滿帝京便如烈火烹油般炸了鍋。

絕不可能!清怡長公主的臉傷不可能治得好——這是從太醫院那兒傳出來的話。

幾位大國手太醫當年可是聯合會診過清怡長公主,親眼目睹那毒傷有多嚴重,定遠侯夫人卻誇口能治?呿,別鬧!這定然又是一樁帝京胡傳的流言。

不,流言是真的!

清怡長公主的車駕真的進到定遠侯府,到得今天已第十日。

更引人詫異的是,今日才下朝不久,皇上與太後亦都擺駕定遠侯府!

帝京春日美不勝收,到哪兒都有好景致,但再好再美,京畿的臣工與百姓們都有些顧不上欣賞,畢竟眼前定遠侯府裏正發生的事,那是撩得人心癢難耐,恨不得立時變成一只耗子,打洞鑽牆溜進去一窺究竟。

此一時際,侯府內院一處占地頗寬敞的院落,外邊的四方天井下以及廊道上立着不少皇家侍衛、內侍和宮女,衆人大氣都不敢喘,氣氛很是壓抑。

忽地,一聲明顯喜極而泣的哭喚從裏邊再裏邊的一間雅房內傳出——

“我的兒啊——清怡……清怡……哀家的心頭肉,佛祖終應了哀家所求,我的兒啊……”

接着屋內的人似哭成一團,又笑又哭,那帶喜的音浪陣陣往外蕩延,守在外頭的衆人不禁偷偷相觑,既驚且喜,幾個守得近些的宮人宮女更是悄悄将耳朵拉長,努力去聽——

“母後,莫哭,是清怡不孝,累得母後為我傷心難過……”哭。

“哀家不傷心不難過了,哀家什麽都不求了,你大好了,一切就都好了,過去三年就當成一場惡夢,如今夢醒,你信母後啊,哀家定為你挑一個萬中選一的好兒郎來當你的驸馬,再不讓我的淸怡受委屈。”哭哭。

“太後娘娘、長公主……這是大喜事,依奴才來看,該笑才是,不哭了不哭了,是天大的喜事啊!”

“當真老天開眼,太後娘娘誠心感動天,長公主才能遇上如此奇妙的機緣,确實是天大喜事,老奴……老奴想哭也想笑,嗚嗚嗚……”

“逢嬷嬷你、你別哭啊!”

“小祿子公公咱感動嘛,哪能不哭?”

太後身邊貼身服侍的老宮人和嬷嬷已吵起來。

太後像被逗笑,低聲說了些什麽,靜過幾息後突然嗓音一拔——

“你是說,清怡的臉還能較現在更好?甚至……甚至比未受毒傷前的模樣更好?”守在門外的宮人宮女心頭倶是一跳,好奇心滿漲,他們可都是見過清怡長公主的模樣,着實難以想像那張傷顏能複原……且,還能比未受傷之前更好?

大夥兒不是拉長耳朵便罷,是身軀都向前傾,恨不得把耳朵貼在壁上或門上。

屋裏,一道溫柔女聲如春風過玉湖般輕起,恭敬卻揉進笑意地答話——

“長公主的臉需得再治三日,三日後那才叫功德圓滿,臉膚完全新生,膺澤均勻透亮,堪比十四、五歲的春妍少女,素妝亦傾城。”

“噢……老天爺啊……這、這是哀家太急,來得太早了呢,若果真能如你所說的那樣,那當真……當真再好不過,再好不過……”說着說着又帶出濃重鼻音。

“太後娘娘身為人母,為長公主憂心焦急,出宮來探,此為人之常情。臣婦師承江湖奇派,今日能為太後和長公主解憂,幸不辱命,亦不辱師門,不負師恩。”

“你這孩子……很好啊,真的是好。”太後緩了緩氣,語調充滿感情。“清怡直誇你,

都誇得沒邊兒了,哀家瞧着她瞧你的眼神,那是真真的依賴,喜歡你喜歡得緊……哀家有個想法,若你願意,哀家想收你為螟蛉義女,讓淸怡喚你一聲姊姊,就不知你怎麽想?”

不管這座定遠侯府的女主人怎麽想,屋裏的公主侍婢們、太後的內侍以及宮人嬷嬷全異口同聲、喜極而泣高呼——

“恭喜太後老佛爺!賀喜清怡長公主啊!”

宮裏的老嬷嬷好心地催促提點。“定遠侯夫人,這是天大的榮寵啊,咱們天朝裏能成為太後義女、長公主的義姊,您是獨一份,得趕緊謝恩呀!”

院落外,今日陪太後一同到訪的榮威帝收回欲踏進的腳步,耳力甚佳的帝王先是一愣,很快便朝伴在身邊、耳力更佳的定遠侯哈哈笑道——

“太後收了你家那口子當義女……哈哈哈,甚好甚好啊!如此一來,要召她進宮就方便了,朕算是多了一個義妹,北方豪商,醫術高絕,太醫院那群太醫連替她提鞋撐傘都不夠格,有這樣的義妹真真穩賺不賠。”

早在淸怡長公主住進定遠侯府的第五日,榮威帝這位皇兄就已耐不住性子溜出來探望,

那時清怡長公主的臉傷已大有好轉,遼東奇岩谷的神妙醫術狠狠讓帝王驚豔到。

只是此刻,蕭陌眼角、額角加嘴角都在抽搐,雙手悄握成拳。

但,他聽到妻子響亮輕快的謝恩聲音,沒有遲疑,沒有半分被迫的無奈。

所以這是她要的,是嗎?

與皇家綁在一塊兒,借勢再借勢,她若想這麽玩,那就這漾。

然,而前這位背對着他的“不良”帝王卻一手挲着下巴慢悠悠道:“喬家大小姐既成朕的義妹,實該為她好好打算,當時這樁指婚确實是強加在愛卿身上,愛卿如若不喜,無法真心待她,聯就讓她歸家吧。有了朕與太後護持,以及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再加上她喬家家業,朕要為她再指一個佳婿定是易如反掌……愛卿作何想法?呃!”

榮威帝吓了老大一跳,因為向來冷峻不茍言笑的蕭陌突然雙膝落地,面色頗慘。

“皇上,臣曾說,這樁‘沖喜賜婚’,臣認到底了,臣謝皇上賜婚。”語畢,對着帝王重重磕了一記響頭。

那額頭點地的響音實在太重,重到榮威帝都皺眉了,但藉着這一響彷佛窺探到什麽,又令帝王揚唇笑得沒心沒肺。

抛掉皇室矜持,榮威帝撩袍蹲下,兩腳開開,對着跪地磕頭的蕭陌笑道——

“你這小子什麽時候對人家姑娘上了心?原來都已經這麽喜愛了呀!很好很好,朕果然是天子,天子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随便都能指個好姻緣給你,也不負咱倆這些年的交情。”

是夜。

定遠侯夫婦倆迎來一日中最沉靜安寧的時分。

喬倚嫣的灸藥引血從蕭陌指尖引出漂亮的殷紅,不見半點污濁。

她終是将他體內頑強的病竈一點一滴袪除,陳年積累而成的內傷無狀卻可怖,如今已無隐憂。

她一臉愉悅輕哼着不知名的小調兒,邊收拾銀針和藥箱,未察覺在榻上的男人注視的目光。

皇上禦賜的這座宅第,蕭陌之前回來住的次數不超過五根手指頭,且每次停留不過十日便又趕回北境,以往總覺得宅子空闊、寝居太大,畢竟他這個主子長年在北境打仗,老羅總管負責打理府中一切,仆婢也僅招了少少幾人。

但自從他有了媳婦兒,這宅子裏有了當家主母,就各種的不一樣。

鮮活。

對。若簡單來說,就是“鮮活”二字。

他不動聲色環顧了眼寝居間,角落多出一座黃楊木鑲青玉的折屏,屏後空間可用來換衣,屏上搭着兩件男款披風,方便他出門時拿取。

折屏旁邊擺着女子梳妝臺,紅木臺上架着磨得發亮的銅鏡,更有大大小小雕工細致的妝盒、飾物盒,臨窗邊則多出一張烏木藤面的羅漢床,床上堆着兩顆大迎枕,還有箱籠、箱櫃、方角櫃,甚至添了一整組煮茶用的茶幾和茶具,連八角陶爐都備上。

如同北境的行軍大都統府,僅被她住進短短幾日,氛圍便不同,這座定遠侯府亦是如此。

正因為有她的“侵門踏戶”,宅子中的各處宛如翻出一片勃勃生機,連府裏做事的人都變得很不一樣,尤其是老羅叔,見到他就是笑,好像他幹了什麽好事,嘉惠到無數人似的,他其實沒做什麽,只是……成親了。

“恭喜侯爺,賀喜侯爺,妾身報恩大功告成,我也得對自個兒道聲恭喜呢。”收拾好器具的喬倚嫣坐回榻上,玩笑話才道完,伸手就想撥開他披挂在肩的雪白中衣去察看他背上狀态。

“侯爺的鞭痕和烙痕與清怡長公主臉上的毒傷不同,治法自是不同,長公主直接換府,侯爺嘛……”她嘻笑了聲。“妾身好像對‘把香膏抹在侯爺身上,再壓着你慢慢推拿揉捏’這樣的活兒上瘾了,欸,怎麽辦才好?都舍不得把疤除得太快太幹淨。”

秀腕驀地落進蕭陌的掌握裏,她低呼了聲,天旋地轉的,人已被他拖去困在身下。

“別理那些疤,我們躺着……說會兒話。”他體格高大精實,怕壓壞她,遂側身卧下,一臂将她撈進懷裏,讓她的背貼在他胸前。

“好。”喬倚嫣柔聲回應,乖乖不動。

結果說要“躺着說會兒話”的蕭陌管殺不管埋似的,都摟着人躺下了竟不言語。

喬倚嫣不知他內心起伏,但夫妻倆若要聊天,她話題可多了去,遂笑道——

“三日後待清怡長公主臉容大好,太後的意思是要辦一場賞花宴,廣邀皇親國戚與世家勳貴們前來與會,說是賞花,其實是想造一個讓長公主在衆人面前亮相的好時機,而長公主竟向太後提說,她想将皇家的賞花宴辦在咱們府中。”

她背後的男人低應一聲,一會兒才低幽道:“長公主與你頗為投契,你對她所做的,恩同再造,将太後的賞花宴移到定遠侯府,她是想替你長臉面。”

喬倚嫣細細打了個呵欠,覺得她家侯爺長指下意識在她小臂上撓來擦去,擦得她好舒服呀。

“嗯……長公主是個好脾氣的,是個勇敢又惹人憐愛的小東西哩,第一次把傷容現給我瞧時,她眸中有懼,怕吓着我也怕我傷着她似的,她硬撐着都快哭了,我瞧着也想哭……很心疼的……”

蕭陌薄唇抿成繃繃的一線,突然不太痛快,竟是……不喜她去心疼誰,這彷佛是“獨占慾”的心緒是何時生成?

懷裏的她仍輕聲喃喃。“太後收我當義女的事,也将一并在賞花宴上對外公開,再來……應該就輪到景春蕭氏……呵呵,妾身很期待見到那些人……”

侯爺別不開心,這會兒有妾身呢。

但凡敢欺負你的,我替你把他們一個個徹徹底底欺負回來。

蕭陌記起她“豪情萬丈”撂出的話,心頭發燙。

何時對她上了心,他答不出來,但該是有些話得對她道出。

沒有喜愛也沒關系,我來喜愛你就好。

不是那樣。

他該要駁她。

深深呼吸吐納,艱難地吞下唾津,調整許久終是鼓起勇氣——

“嫣兒,我其實……咦?呃……”

“呼嚕嚕……”小小聲如春日下貓兒打呼嚕的聲音響起,喬倚嫣被他撓手臂撓到睡着。

蕭陌有些哭笑不得,略挺起上身注視着她,眉睫口鼻,浏海與鬓發,白裏透紅的香腮,秀氣的下巴,他看得仔細,眼神描繪那溫潤的每一道線條。

“我的……妻。”

我的。

他聲音低啞到幾乎難聞,幽喃着,傾近,唇輕輕含吮着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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