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葉夕默然蕩着秋千。

上一世他暗戀了江寒一輩子，直到死也沒能告訴對方。

他還記得他最後一次見江寒的時候，葛盛美正跨坐在他的大腿上對他低聲耳語。

當時房間外面人多眼雜，他必須和葛盛美做出恩愛的樣子。葛盛美知道他喜歡江寒，家裏強迫二人訂婚的時候，葉夕就和她坦白了。

她十分善解人意地說，咱們可以形婚，只要你配合我做戲，你喜歡誰都和我沒關系。

後來葛盛美卻利用各種關系輕而易舉就查出了江寒的底細，還和誠嘉聯合起來封殺他。外賣是葛盛美點的，戲也是故意做給江寒看的。

這些都是葉夕後來才知道的。

那一天他看着江寒落寞走進電梯的背影，突然就想要坦白一切。

他想着明天就去找江寒，他和對方表白，然後不管說什麽兩人都在一起，不曾想江寒當天晚上就被葛盛美派人暗殺了。

那天晚上葛盛美笑着對他說，葉夕，現在沒什麽可以阻礙我們的了。你只是不小心犯錯了，現在我幫你把這個錯誤擦除了。

葉夕記得他扯着葛盛美的領子把她按在牆上，掐着她的脖子向她吼江寒在哪。

後來他跌跌撞撞地跑到江寒家附近的橋洞，卻只找到半片碎掉的電瓶車後視鏡。

他當時望着那塊鏡子碎片，只覺得自己的人生真是徹頭徹尾的失敗。

不但一事無成，成為家庭利益的犧牲品，還害得最喜歡的人落的如此下場。

葉夕記得他上輩子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是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腕。

但他從來都沒想過自己會重生。

他醒來的時候正在往什麽地方走，回過神來已經進了教室，裏面吵吵嚷嚷，讓人十分恍惚。

葉夕對此時的狀況十分費解，直到坐他前座的高嘉朝他揮揮手：“夕哥！幹嘛呢？飲料呢？”

他這才越過高嘉看到後面的江寒。那一瞬間他幾乎要落淚。

他從沒想過還能再一次看到那個穿着校服白襯衫笑得沒有一絲陰霾，眼波流轉間神采飛揚的江寒。

江寒正趴在桌上睡覺，看起來安寧又毫無防備。葉夕把飲料遞給前座，又把江寒那份輕輕放在他的桌上。

後來直到上課了江寒才迷迷糊糊地醒過來，老師叫他上去做題，他卻一副特別困惑的樣子。

葉夕本就對江寒滿心愧疚，想幫他卻又無從下手，正巧看見自己的課本裏夾了這題的答案，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抄的，他心一熱就給了江寒。

江寒對他态度冷冷淡淡，他們二人之間發生的事情太多，葉夕并不記得他們以前是如何相處的了。他記得江寒以前性子飛揚愛笑愛鬧，和誰關系都挺好，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看見自己總是會把目光錯開。

或許永遠都是自己一廂情願而已。

上自習課時江寒離開許久都沒有回來，葉夕就慌了。他怕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幻夢一場。直到他追上江寒，看到他像上一世一樣慢悠悠地蕩着秋千時，葉夕懸着的一顆心才真正放下來。

江寒好像還在為早上的事情生氣。江寒一向是驕傲的，可自己卻一次又一次地讓原本該屬于他的光芒暗淡。葉夕想到上一世後來江寒的處境，感到胸中鈍痛不已。

重活一世，這一次，他決不會再放開對方了。

江寒正往教學樓方向走着，突然發現迎面過來一個人。他再定睛一看，完了，這不是魔鬼教導主任孔鳴嗎。

江寒以前上學的時候就覺得這名字起得挺奇葩的，因此大家也給孔鳴起了不少外號，類似什麽諸葛，卧龍，龍王。他還記得那會兒被叫到辦公室訓話都叫三顧茅廬。

他以前也沒少去茅廬，因此被龍王支配的恐懼瞬間襲上心頭。自習課出來閑逛，那可不是被訓幾句就能完事的，非得被罰得跪下喊爺爺。

江寒環顧四周，靈機一動，飛快地跑到操場上。操場上分散着做各類運動的人，他混到裏面就不太容易被發現了。

江寒也就為自己的機智得意了一秒，然後他就發現這操場上全是女生，男生好像全都在另一邊的體育館裏上課。他餘光瞄見葉夕還沒走，正向他這邊過來，可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到一聲清脆的女聲。

“江寒！夕哥！” 江寒轉過頭去，原來是8班的林君儀，正抱着排球笑着朝他們招手。

江寒以前上學的時候和林君儀關系不錯，他們是小學同學，家也住得很近，碰到了會一起聊聊天。

于是江寒笑了一下，朝她走過去。

“江寒，怎麽這種風口上你還翹課？我記得你們9班這節是自習課啊！前幾天龍王不是才在升旗儀式上說了嗎？最近翹自習的人太多了，他抓到重罰！”林君儀說着又看向江寒身後的葉夕：“還有你，夕哥！你是陪江寒出來的吧？你們倆關系真鐵。”

江寒有點無奈地發現因為他的緣故，他所有朋友好像都和葉夕關系不錯。

“太悶了，出來透口氣。”江寒并不多做解釋，朝女生笑笑。葉夕也在一旁不置可否。

三個人正說着話，體育老師吹哨了。

女生們一下子都要去操場中央集合，龍王就在附近，江寒和葉夕現在跑肯定會被發現，站在操場上又十分明顯。

“你們兩個跟我過來站在隊伍最後，彎下點腰不容易被發現！”林君儀一邊向操場中央跑一邊回過頭來對兩人說。

江寒：……

于是江寒和葉夕就默默地站在四排橫隊的最後，好在這一排女生還挺高大，個個看上去都有一米七幾，兩人稍微彎下點腰不算太突兀。

周圍幾個女生都好奇地偷偷看着他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葉夕把江寒推進隊伍裏面，自己站在外側。江寒正想問一句你幹嘛離我遠點，擡頭發現葉夕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眼裏赫然幾個大字：別亂動。

江寒怕他又上手，也怕争執起來老師發現，只好有些氣悶地又往下彎了彎腰。

體育老師也急着下班回家，頭也沒擡随便總結了幾句，正打算宣布解散，結果有一個女生突然手一滑，排球脫手滾了出去。

這排球挺會滾，好巧不巧滾出了操場，滾到了正在巡邏的孔鳴腳邊。

體育老師和孔鳴關系不錯，見狀大喊一聲：“龍哥！踢回來！打回來也行！”班裏女生立刻笑倒一片。

這一叫不要緊，嚴肅端莊如龍王自然不會踢過來更不會打回來，但他撿了排球往操場中央走了過來。

江寒一下子覺得血液回流，心髒要驟停了。

不出他所料，班裏女生早就笑得東倒西歪，龍王剛走了幾步目光立馬鎖定到了他倆身上。

“江寒！葉夕！別以為我看不見！你們兩個混在女生堆裏幹嘛呢？”空曠的操場上回蕩着孔鳴的吼聲。

江寒只好低着頭跟在葉夕身後慢吞吞地出列。他心道這下可好，全校三十幾個班肯定全都聽到龍哥這一聲吼，他和葉夕這回可算是真出名了。

“你們兩個！明天國旗下3000字檢讨！”

江寒：“啊？”

話說回來，他不過是溜出來逛一下學校而已啊？

轉眼到了晚上，寝室裏早就熄了燈，只有江寒和葉夕兩個人還開着臺燈挑燈夜戰。

江寒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擡頭悄悄看了一眼坐他對面的葉夕，對方還在埋頭奮筆疾書。

這麽長的檢讨江寒還真沒寫過，寫了一會兒他就微微出神，開始思索他重回高中波瀾壯闊的第一天。

下午他和葉夕被抓的那會兒剛好要放學，于是場面一度變得十分精彩。

龍王那一聲吼果然響徹了整個學校，一打下課鈴正對操場的那棟教學樓裏立刻湧出大批學生到走廊上探頭往下看，另一棟教學樓裏跑得快的已經沖到了操場上。

那場面叫一個壯觀，不知道的怕不是要以為他和葉夕正在操場上開個人演唱會。

孔鳴還在就地訓他們兩個，訓來訓去無非就是他鐵腕治理校園，沒人能夠逃過他的手掌心的那些話，江寒沒怎麽細聽，他正忙着豎起耳朵聽那如同排山倒海的喧鬧聲到底在說什麽。

幾個背着書包往校外走的女生一邊嬉笑一邊捂着嘴暧昧着看着他們兩個。江寒耳朵終于刮到一句：“自習課操場約會真浪漫……”

江寒：？？？朋友們你們是怎麽解讀出來的？

後來孔鳴總算把他們倆放了，天早已從金紅完全變成了紫黑，學校裏也沒什麽人了。

江寒又夢中驚坐起要去辦公室找杜瑩。杜瑩因為要輔導競賽的緣故，一般走得很晚。

于是江寒快步飛奔到辦公室，杜瑩當時正收拾東西準備走。杜瑩私下裏一直很平易近人，因此看到江寒來了還笑了一下，随手拿了桌上一顆糖給他：“聽說你下午自習課又幹好事去了？”

江寒心道這也傳地太快了，只好讪讪地笑了一下，撓了撓頭。

杜瑩也沒再多說,起身往門外走：“最近你狀态不對啊。趕緊調整過來，之後的競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江寒：……我怎麽忘了我自己也是競賽隊的？！

江寒垂頭喪氣地從辦公室裏出來，順手剝了糖放在嘴裏，結果一擡頭又看見葉夕。

他不禁有些驚訝了。脫口問道：“你怎麽還在這兒？”

葉夕走上前兩步：“等你一起回寝室。”

江寒：……他忘了自己是住宿生，寝室是按開學時的位置分配的，因此他和葉夕、高嘉、華清揚是一間。

一天下來，江寒真的有些哭笑不得，還覺得疲倦極了。最悲哀的是他現在還得和罪魁禍首回同一個寝室。但仔細想想一整天下來葉夕倒也沒做什麽喪心病狂的事，只是什麽事碰到他都會莫名其妙地翻車。

他捏着糖紙正愁沒地方扔，又走了幾步，葉夕忽然把糖紙從他手中輕輕抽走了。

此人今天的神經病舉動過密，因此江寒看到葉夕把那張糖紙揣進口袋裏時，內心并沒有什麽波瀾。

高一的晚自習是自願上的，雖然原則上住宿生都會去，但不上也不會有人來管。于是他和葉夕心照不宣地回寝室寫檢讨。

寝室是四人間上下鋪，四張桌子面對面拼在一起。江寒走進寝室的時候又悲哀地發現他是葉夕的上鋪，桌子也是和葉夕面對面。

不得不感嘆一句自己上一世安排得還真是盡善盡美。

江寒是真的懶得和葉夕說話，要不是今天葉夕莫名其妙來操場找他，根本就不會有之後那出鬧劇。後來林君儀還給他發短信道歉，江寒倒也沒覺得什麽，他覺得一切破事兒的根源還是葉夕。

葉夕寫兩個字就要看他一眼，江寒氣不打一處來，最後索性抱了一摞書堆在兩人面前，直接把對面葉夕的臉給遮住了。

這下他總算可以安靜寫檢讨了。然後他就開始肆無忌憚地盯着那堆書發呆。

後來華清揚和高嘉回來又鬧了一陣，尤其是華清揚一直在懷疑是江寒去偷看上體育的課的林君儀而葉夕是去捉奸的，江寒對這個鬼才邏輯簡直無語凝噎。

于是直到夜很深，另外兩個都睡着了，江寒的檢讨進度仍然十分令人堪憂。

後來可能是一天下來沖擊太大，總之他編了大概一千多個字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第二天江寒是被宿舍裏震耳欲聾的鬧鐘聲驚醒的。

他醒來一下子就不知道是今夕何夕，以為自己要趕着去上班送外賣，連忙飛身從床上下來，然後發現卧槽。他怎麽在床上，還在上鋪。

然後他當然腳一滑直接要摔，連忙下意識抓住手邊的東西。

剛起床就被他攔腰抱了個滿懷的葉夕正驚訝地看着他，然後還伸手扶了他腰一把。

江寒因為是從上鋪滑下來幾乎是整個人挂在葉夕身上。他呆呆地和葉夕對視幾秒，連忙從他身上跳開，回過頭看見課桌眼前一黑，大叫一聲：“完了！我檢讨沒寫完！”

但是他拿起昨天那張寫了一半的檢讨一看，上面竟然已經寫滿了。他一瞬間又感到十分欣慰，覺得自己真不愧是個天才，半夢半醒之間就把檢讨寫好了。

可是等江寒清醒一點，才反應過來，那下面根本就不是他的字，他的字偏草，并沒有如此淩厲漂亮的筆鋒。再定睛一看，這不是葉夕的字嗎。

于是他轉過頭，對上葉夕十分期待的目光。

江寒終于忍不住問：“你寫的？”

葉夕看了他一眼，低垂下眼簾十分腼腆地答道：“嗯。”

江寒看他這幅模樣，那句“你不會是又要害我吧”愣是話到嘴邊沒說得出來。

葉夕這看起來分明很像某種等待誇獎的犬類啊！

江寒在葉夕灼熱的目光下感到有點不自在，他飛快地把檢讨疊起來塞進口袋，出門前随口對還在手忙腳亂收拾東西的高嘉和華清揚道謝：“昨天把我弄到床上去，謝了啊，下回請你們吃東西。”

那兩個人莫名其妙地擡頭看了江寒一眼：“什麽玩意兒？”

于是江寒很絕望地回過頭，看見葉夕正站在門口等他一起去教室，眼裏寫着：你是不是要請我吃東西了。

江寒：……

江寒用了一整節早課來研究那份檢讨。這份檢讨措辭十分正常，沒有什麽錯處，配上漂亮的字體看上去甚至還有點賞心悅目。江寒把這張紙翻來覆去檢查了幾遍，直到大課間也沒找出一個暗器。

今天的大課間簡直就是風起雲湧萬衆期待。江寒站在國旗旁邊，底下的人盯着他和葉夕議論，看得他特別不自在。

葉夕先上去講。說實話江寒還挺好奇葉夕怎麽做到寫兩份這麽長的檢讨還不帶重樣的。不過聽着聽着江寒就有些犯困了，內容無非就是他違反了校規他有罪他愧對老師同學他下次保證不再犯。

“……我還有些話想對這件事的另外一個當事人說。……江寒，對不起。”

江寒一個哈欠打到一半，在心裏大喊一聲卧槽。

作者有話要說： 大場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