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坦白

廚房裏，餘母洗菜，夏子珪切菜，兩人一邊做事一邊講話。

“看你這架勢，就知道在家裏常做飯。”餘母笑道，“小魚就很少下廚，他不愛做飯，也不挑食，所以每次下廚都只是想辦法把菜弄熟而已。”

夏子珪覺得“小魚”這個稱呼特別可愛特別貼心，不過沒敢表現出什麽，只順着話道：“我爸媽工作忙，所以我很早就學着做飯。餘羨已經很厲害了，不少人到我們這年紀都沒有下過廚。”

“別的方面他可能厲害，做飯還真算不上。不過吧……他從小到大真沒讓我們操什麽心倒是真的。小時候就像個小大人似的，到了學校，學習上的事也不用我們操心，自己給自己做計劃表，嚴格遵守，自制力很強……”

夏子珪認真聽着餘母說餘羨以前的事，不想錯過只言片語。腦海裏想象着小很多號的餘羨每天背着小書包上學，上課認真聽講，回家認真寫作業的模樣，覺得真是怎麽想都好萌好可愛。

不愧是餘羨呢，從小就這麽優秀！

“他這麽大，真正讓我們擔心的事只做過一件——向我們坦白他的性向。”餘母忽然溫和地道，“你們倆，現在是在一起吧？”

夏子珪猛然一驚，握着刀的手一抖，不小心割破了左手食指，傷口不是特別長也不是特別深，但當即就有血珠冒出來。

他沒有聲張，剛好也是最後一個菜，還有一點就切完，他把刀放在水龍頭底下沖幹淨，單手把最後一點切完，切完後就洗手。血水還在慢慢地往外冒，他把受傷的那只手放在口袋裏。

由于餘母現在在炒菜，剛好背對着他，所以并沒有發現這些。

只是覺得他半天沒有回話，回頭道：“你別怕，我不是想拆散你們。”

“菜、菜切完了。”夏子珪心裏惴惴不安，因為他猜不透餘母的意思。

“辛苦了。別緊張……我只是想和你讨論一下這件事。”

暗暗吸口氣，夏子珪道：“阿姨你說。”

餘母沉吟了一會兒道：“我和你媽媽現在很熟，有空的時候常常一起出去逛街做美容，也常聽她說起你在學校裏的事、你沒有和你媽媽說你和小魚的事吧？”

“沒有。”夏子珪老實道，“不過，我準備在寒假裏就告訴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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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這個打算就好。不要嫌我啰嗦。”餘母笑了笑道，“雖然可能很困難，但不論是作為母親這個身份，還是作為你媽媽的好朋友，我都不希望你一直瞞下去。”

“我不會一直瞞着的。”夏子珪認真道，“我和餘羨是認真的。”

從廚房退出，夏子珪去了衛生間，将受傷的手指頭用水沖幹淨，然後拿衛生紙擦幹，傷口已經不怎麽流血，只有破開那層皮下還會冒出一絲絲血跡，擦了又往外冒，不擦也不會變多。

他把衛生紙折成一長條，将傷口包着，依舊擱口袋裏才從衛生間出來，去餘羨房間。

餘羨已經結束了講課，正在收拾電腦。

“餘羨，你這裏有創口貼嗎？”夏子珪走過去小聲的問。

“受傷了？”餘羨放下電腦，立刻打量他，夏子珪老實地将手拿出來，小聲道，“我、我太緊張，不小心切到，只是個小傷口而已。噓，別大聲說話，不要讓阿姨知道。”

因為等會還要吃飯，他不可能一直都将手放在口袋裏不拿出來。以餘羨的敏銳，絕對會發現問題，還不如老實地告訴他。

餘羨讓夏子珪坐床上，自己蹲在他面前幫他貼創口貼。

拿開他包的那層衛生紙，餘羨看他的指頭上的傷口微微發白的傷口，手指還有點涼意，皺了眉：“你沖了多久冷水？”

“就一會兒，我總要把手洗幹淨呀，一點點都不疼，真的。”夏子珪道，“一個男生受這麽點傷，真沒什麽，你就別皺着眉頭了！”

餘羨冷冷掃他一眼，仔仔細細地給他将創口貼貼好。

“我媽跟你說什麽了？”

“說你小時候做事就特別認真，除了不善廚藝，其餘的方面都特別厲害。”夏子珪眸子亮晶晶的看着他，“你都好少和我說你小時候的事。”

“想聽。”

夏子珪忙不疊的點頭。

餘羨擡頭看他：“小時候的事沒什麽好玩的，上學放學看書做作業，很無聊。倒是以前放假了去外婆那玩挺有趣，鄉下很多孩子，大多活潑好動，我就跟着他們一起撈魚摸蝦、挖野菜尋蘑菇……”

“這不是很有趣嗎？我小時候都沒什麽人陪我玩，我都是自己一個人畫畫，後來石頭搬到我家那個小區，才多了個朋友。”

兩人說着話，不久就聽到餘母說可以開飯了。

餘父正在外出差，所以餐桌上就只有餘母、餘羨以及夏子珪三人，這也讓夏子珪沒有那麽緊張。

“小蝦，你手受傷了嗎？”餘母很快就發現了夏子珪的手指頭上貼着創口貼。

“沒什麽事，就是一點小傷口。”

“那這盤辣的少吃一點。”

“恩。”

晚上夏子珪回到家的時候，家裏只有夏母一個人在客廳看電視劇，她臉上敷着面膜，仰靠在沙發上。

“兒子，快過來陪我看會兒電視。”夏母一見夏子珪回來，就朝他揮手。

夏子珪剛坐下，他媽媽就坐正身體，瞅着他的手：“怎麽弄傷了？”

夏子珪：“……不小心弄出了一點小傷口，沒事，幾天就會好。”

夏母又靠下去：“平時當心點啊，尤其是你這雙手，你不是還想一輩子畫畫的嗎？沖着這個就要好好保護。”

電視放到廣告部分，夏母就調到一個放音樂的臺，調低聲音，對夏子珪道：“我們好好說會話。”

夏子珪身子一僵，夏母何其敏感，瞅他一眼：“你緊張什麽？我就想問問你在學校裏過得好不好，怎麽像做了虧心事似的？”

夏子珪聞言呼吸一滞，原本他并沒打算今天就說他和餘羨的事。他原想找個更合适的時機說出來，雖然其實他心裏并不知道什麽樣的時機才算合适，不過在他媽媽剛說了這句話之後，他忽然就有一股說出來的沖動。

“媽……我、我……”夏子珪心砰砰砰地飛快地跳着，緊張地喉嚨發緊，眼睛倒是一直沒有躲避夏母的視線，好半天終于說了出來，“我喜歡男人。”

客廳瞬間沉默下來，盡管電視裏的音樂是那樣的激烈動感，然隔着一塊屏幕的距離，屏幕之外的空氣有那麽一瞬幾乎是冷凝的。

夏母呆了好半天，才慢慢坐正身子，關掉電視，将臉上的面膜取下來捏在手裏，幾乎要擰出水來。

她看着夏子珪問：“你剛才說什麽？”

夏子珪幾乎不敢和他媽媽對視了，幾乎将手心摳破他才沒有在這一瞬逃開她的目光：“媽，我喜歡男人。”

他沒有說“我喜歡餘羨”，這是在開口之前出于下意識的保護，他擔心爸媽接受不了，會給餘羨帶來影響。他并不是惡意揣摩自己的父母，只是希望能在父母接受他喜歡男人這一事實之後再說別的。

夏母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她顯然是驚愕的：“什麽時候的事？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高、高考之後。”夏子珪見他媽似乎難以接受，心裏不安有惶恐，他拽着他媽的手，難過道，“媽，對不起，我我……我沒辦法娶媳婦回來給你生大胖孫子孫女了。”

夏母作為護士長，在醫院工作多年，不僅聽過，而且實實在在的見過不少同性戀者，對這一類人也有些了解，也知道同性戀并不是病，是正常的、無改的。

然而正是因為知道，心裏的失落和打擊才更為真實，因為她理智上清楚，如果小蝦說的是真的，這将是一個死結。即便是逼他和女人結婚生子，以後的結果也不會好，而且還會毀了另一個人一生。

她低眸看着緊拽着自己的那只手，小小人兒時胖嘟嘟的樣子仿佛還在眼前，現在卻已經褪去了年輕的稚嫩，變成和他爸爸的手掌一樣能讓人感覺到安全感的存在。

這樣一只大手，溫暖有力，此刻卻緊張地在發抖，那是他發自內心的緊張，甚至是惶恐。

這是他乖巧的、懂事的，她疼了十八年的兒子。

她舍不得他為難，可……也舍不得他以後一個人孤老無依，尤其這個世界對同性戀并不寬容。

她反握着夏子珪的手，聲音裏帶了點笑意：“說得好像你喜歡女人就能娶到媳婦生大胖孫子孫女似的，現在娶不到媳婦的人又不是沒有。”

“媽……”

“你猛然告訴我這個，我其實有點接受不了，現在腦子裏都有點混亂。我只問你一句，”她直直看向夏子珪，“如果你喜歡上了一個男人，但我和你爸爸都不同意，你只能二選一，你會怎麽選擇？”

夏子珪聞言剛松了的那口氣又高高提了起來，腦海裏自動換成要在餘羨和父母之中選一個，即便只是假設，他那顆心都仿佛被火燒油煎似的，生生的疼。還不可避免的升起了一股酸澀感，眼裏閃過一抹水光。

“媽，對不起，我很貪心，我哪邊都放棄不了。”夏子珪簡直要崩潰，“我會好好賺錢，好好孝順你們，你們老了也好好給你們養老送終。我也會好好的愛他，和他一起慢慢變老。我會很努力很努力，做一個好兒子，也做一個好伴侶，肯定是有辦法兩全的！我誰也不想放棄！”

“沒有穩定的婚姻關系，沒有子女做橋梁，兩個人想要好好過一輩子太難了。你的想法太天真了。”夏母道。

“我會和他結婚的，去國外結婚。”夏子珪道，“我們是認真想要在一起。因為現在小，所以你覺得天真。再過幾年看，你就知道我是認真的。”

“那我就再過幾年再看吧。”夏母嘆口氣，然後挑眉，“他是誰？”

夏子珪：“……”

“聽你方才的話，很明顯，有這麽個人的存在吧？不能和我說說嗎？”夏母忽然靈光一閃，被自己的想法暗自驚訝了一下，脫口道，“是餘羨？”

夏子珪瞪圓了眼，夏母一看就知道猜對了。

“……你們現在什麽關系？”

夏子珪低着頭，乖乖道：“情侶。”

“你們處的好不好？”

夏子珪飛快回：“好！非常好。他人很好，對我非常好！”

夏母見自己兒子這樣急急為對方說好話，深怕自己對餘羨由不好印象的急切模樣，有點淡淡的憂桑。總感覺，自家兒子這樣誠心，特別容易受傷……

想想餘母平時提起餘羨的話語，那孩子從小就是有主見的，主意很大，和小蝦完全是不同的類型……越想越覺得小蝦出于不利的地位。

“石頭那孩子那麽優秀，平時對你也好，你要是喜歡男的，按說應該喜歡石頭吧？你們也算是發小了。”夏母憂愁之下胡言亂語，“你以前都沒發現自己喜歡男孩，現在才發覺……所以，會不會是錯覺——或者，其實你也是喜歡女孩子的？”

“不可能！”夏子珪斬釘截鐵，“我只喜歡餘羨！”

夏母：“……算了，你還小，過幾年我再看吧。這事你就別和你爸說了，我跟他說。不管你和誰談朋友，現在你還是學生，學習第一。”

“我知道，絕對不會耽誤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