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天才蒙蒙亮，蘇黎就被枕邊一陣陣的梆子聲吵醒。

這是他在影玉上給自己調好的鬧鐘，卯時正。

他艱難地翻過身，身體在被窩裏拱起，大蟲子一樣蠕動兩下就沒了動靜。

直到第二遍梆子聲又開始，一個亂蓬蓬的頭才探了出來。

伸手将影玉上的鬧鐘關掉，木木地想起今日要上班的事，他掀開被子趿拉上鞋，游魂一樣飄到淨房開始洗漱。

院門傳來聲響，十八端着熱氣騰騰的托盤走了進來，催促蘇黎快洗漱完吃飯，自己則去衣櫃裏取出他今日要穿的外衫。

等蘇黎兩個包子一碗粥下了肚，十八在他面前「唰」地展開一件純白的絲質長衫，袖口和衫擺還繡着幾壟墨竹。

“穿這個，典雅貴氣，再配上白靴，讓他們瞧瞧翔龍派掌門的風采。”

蘇黎忙道：“不行，去找一件顏色深耐髒的。”

“要耐髒的幹什麽？你又不是去做雜役。”十八不容分說地将外衫給他套上。

圍着轉了一圈，“總覺得還少了什麽……”一拍巴掌道：“還少一把折扇。”

辰時一刻，平平躺在床鋪上的戚無隅睜開眼，他擡手看了下指環影玉上的時辰，揭開被子下了床。

按照每天的步驟，先是端起床頭的溫茶飲了一口，然後去淨房洗漱。

等到将所有發絲都理得半分不亂，确定衣袍上也沒有一絲皺褶，這才推開房門，向着廳堂走去。

快拐過回廊時，頭也不側地一擡手，被定在檐下整晚的極樂鳥終于獲得自由，趕緊展翅沖回樹上的鳥窩，用尖嘴梳理已被露水打濕的彩羽。

走到廳堂，下人已經擺好了早膳，一碗清粥加上兩塊槐花糕，李伯侍立在側。

看着戚無隅在桌前坐下，提起筷子無聲地喝粥時，他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戚無隅頭都沒有擡一下，只看着眼前的粥碗淡淡道：“有什麽事就說吧。”

李伯頓了頓，猶豫道：“宗主，那個人等在外面的，說來開工了。”

“哪個人？”戚無隅拿筷子的手頓了頓，疑惑問道。

李伯張張嘴又閉上，觀察着戚無隅的神情。

确定他的确一片茫然後，便對着門外大聲道：“蘇掌門，請進。”

戚無隅順着看向大門，就見在那晨光裏，走進來一道雪白的，閃瞎眼的人影。

一塵不染的長衫被朝霞鍍上金邊，絲質面料反射出亮光，晃得人難睜眼，就像一根行走的聚光玉。

蘇黎走到屋中，對着戚無隅恭敬行禮道：“戚宗主，蘇黎應約來上工了。”

他一揖拜下，等直起身後便站在屋中，默默看着眼前的地面。

屋子裏一片沉寂，下人們在一旁走路也是悄然無聲。

半晌沒有等到回應，忍不住擡眼偷看了一下。

眼風剛瞟到，就發現戚無隅正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趕緊将目光移開，盯着牆角的一個落地大花瓶，輕輕挪動了下腳步。

他剛進門時便發現這屋子裏到處都是圓形的細密光點，分布在頭頂，地面和牆壁。

這輕輕挪動後，那些光點也在變換位置，就像迪廳中間吊頂的球燈效果，光點齊飛，一陣眼光缭亂。

蘇黎不動聲色地轉動眼珠，帶着幾分好奇地四處打量，想找到這光點的來源。

觀察半晌，并沒看到什麽特別的裝置，便又偷偷瞟向戚無隅。

戚無隅已經轉回頭，正在安靜地喝粥。

他進食的速度不快，每一口都細細地咀嚼，再優雅地咽下。

從蘇黎的角度，只能看到那棱角分明的側臉和高挺的鼻梁，喉結随着動作上下滑動。

英俊而冷漠，讓人心生懼意。

不敢再出聲打擾，他就站在那裏，安靜等着。

百無聊賴中，他看見一個光點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凸起的喉結上，大小位置都非常契合。

觀察了一小會兒後，他開始在心裏給那光點鼓勁。

當喉結向上，他情不自禁微微踮起腳：加油呀，追上去。

果然，那亮亮的一團也跟着向上，追上那喉結，并完美覆蓋。

下滑時，他又收回踮起的腳跟：加油呀，跟下來。

讓人驚喜地，那光點又跟着喉結滑落下來，不偏不倚。

蘇黎找到了最大的樂趣，就一上一下地跟着那小圓點玩起來。

正悄悄玩得起勁，就聽「砰」一聲，戚無隅把碗坐到了桌上。

粥水在碗裏跳了幾跳，他微微側頭，瞟了過來。

蘇黎吓得趕緊站直一動不動。

這時，一直沒做聲的李伯走了過來，對着蘇黎道：“蘇掌門，您的衣衫晃着宗主眼了。”

見他茫然看着自己，李伯就擡手指了指牆壁上的那些光點。

蘇黎驚愕地動了動手臂，那些光點也跟着動了動。

他這才反應過來，趕緊退後幾步，卻見那些光點還停留在戚無隅的臉上和身上。

驚慌地不斷前後調整着角度，那些光點就在戚無隅臉上飛來掠去。

戚無隅的眼睛再次被閃爍得閉上後，臉上浮起了不耐煩。

蘇黎心裏一急，幹脆往室內方向急走幾步，站到沒有陽光直射的餐桌旁邊，緊緊立在戚無隅身側。

站定後，他垂眼瞥了下戚無隅，發現他停下了吃飯的動作，臉色不大好看，于是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

再偷瞟過去，心裏一顫，又退一步。

然後規規矩矩站好。

李伯迅速地看了眼戚無隅，見他只是動作稍頓卻沒說什麽，便垂下眼眸繼續伺立在廳堂一角。

屋內不再有任何聲音，只偶爾聽見勺子碰撞碗沿的輕微脆響。

蘇黎不敢再有動作，就背過身專注地看着角落，耳朵卻豎起聽着身後的動靜。

他就那樣站在餐桌旁，只是給經過的下人讓了下路，滿室光點亂閃一陣後，趕緊又站回去調整好位置。

确認太陽光落不到身上，再一動不動，如同牆角的那尊花瓶。

蘇黎心裏開始後悔，沒有在最開始便詢問給自己安排什麽工作，錯過了最佳時機。已經安靜站了這麽久，現在突然詢問的話怎麽都不合适。

我是就一直站着還是現在開口問呢？他雙眼放空地盯着前方，內心掙紮不休。

又過了一會兒，他聽到李伯在輕聲詢問還添粥嗎？然後戚無隅低低應了什麽，應該是不用了，接着，就傳來椅子挪動的聲音。

蘇黎趕緊轉身站直，小聲問道：“戚宗主，那我什麽時候可以開始？”

戚無隅沒有回答，直接往外走去，只是将将要跨出廳堂的時候停住腳，側頭說：“李伯，給他安排點事做。”

李伯顯然對現下這種狀況也不知該如何處理，趕緊追問道：“宗主，那給蘇掌門安排什麽事呢？”

“随便什麽，別讓他接近隅築就行。”戚無隅說，然後跨步出了廳門。

蘇黎正緩緩舒出一口氣，便看到他忽然又轉身，那雙顏色淺淡的，棕褐色的眼睛注視着自己，口裏卻對李伯淡淡道：“讓他将一隅園外的竹林清理幹淨。”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