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不太平的夜晚

從隔壁的顏玉坊出來,慕卿卿放下了先前的戒備,露出了一個沒心沒肺的笑容,大聲提議道:“王爺,今日天色尚早,不如你陪我去西市逛逛?”

蕭承睿看她兩眼發光,雖還惦記着那堆積如山的奏折,卻也寵溺地點點頭,轉頭對淩風道:“把今日的奏折送進宮裏去!”

淩風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善意”提醒道:“王爺,這幾日您往宮裏送的奏折越來越多,聽陛下身邊的周公公說,陛下這幾日連下棋的時間都沒了,整日裏叫苦連天呢!”

蕭承睿凝眸正色道:“這天下畢竟是陛下的天下,許多事情,也該讓他上手了!”

話落,熟稔地執起慕卿卿的手,邁步走去西市。

從朱雀大街到西市的距離并不遠,走上了一刻鐘便到了,兩人手牽着手,步調一致地走着。

慕卿卿道:“聽說大梁與西域外邦之間的交易多放在西市裏,王爺可知西市最有名的是什麽嗎?”

蕭承睿難得有了興致,解釋道:“自然是大宛的汗血寶馬,日行千裏,矯健雄壯。”

慕卿卿白了他一眼道:“非也非也,各國之間若能和平共處,百姓安居樂業,要那麽多寶馬做什麽!我倒是喜歡西市裏的……地瓜!”

“地瓜?”蕭承睿第一次聽到這個詞,頗有些新奇,充滿打量地看着慕卿卿。

慕卿卿解釋道:“地瓜,又叫番薯,是從海外偷渡過來的一種作物,這種作物不僅味道鮮美,而且種在地裏極易存活,産量也大,王爺只需要買一顆種子回來,明年就能收獲大片糧食!”

蕭承睿以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慕卿卿。

慕卿卿也不以為意,這地瓜是她偶然間發現的,準備弄一些回來,種在自己郊外的農莊裏,等到八九月收成的時候,收回來,做成獨具風味的地瓜幹。

兩人正說着,眼前的商販日漸多了。

西市與朱雀大街不同,進了西市,眼前的生面孔便漸漸多了,有的皮膚漆黑,頭發蜷曲,也有的金發碧眼,頗有些異域風情。

這條街是慕卿卿常來的,只是與蕭承睿一起,倒是第一次。

兩人攜手,月下花前,頗有些情調。

慕卿卿不自覺吟起她最愛的那句詞,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倒是很合現在的情形。

蕭承睿咋聽她念詩,短短兩句,意境優美,清麗婉約,不由得心中又歡喜了幾分,更加緊握她的手。

旖旎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流轉。

不知怎麽的,他忽然提起:“今晚是十五了。”

慕卿卿以為他那是什麽暗示,心裏猛地一咯噔,睜開了他的手,蕭承睿卻越發堅持地捏着她的手,淺淺說道:“看,今晚的月亮是不是格外明亮?”

慕卿卿越發尴尬,順着他的視線望向天空,果然看見一輪明月,像個玉盤子似的高高懸挂在天穹,不由得,已是月上中天。

萬家燈火也點了起來,喧鬧的叫賣聲卻依舊絡繹不絕。

慕卿卿熟門熟路地帶着他繞過一個小巷子,又進了另一個小巷子,七拐八繞之後,眼前竟豁然開朗,一條并不算寬敞的小街道露出了雛形。

顯然這不是原本就規劃好的街道,而是被人自發用巷子甬道改造的,所以兩邊顯得十分擁擠。

在西市裏,這條小街有另一個詭異的名字,叫做鬼市。

鬼市賣的是外國貨,但人卻鮮少有異族面孔,主要因為這裏所販賣的東西,有大半是偷運過來的,買家也僅是少部分知道這個地方的人。

至于慕卿卿為何會知道,多半也是源于她們慕家這龐大的生意網。

她第一次來,就被這裏稀奇古怪的東西給吸引了,今日收到了錢,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到這裏來淘些好東西。

蕭承睿也不是第一次來這裏,身為大梁的管理者,他不會不知道隐藏在西市中的鬼市,只不過出身高貴的他,向來也看不上這樣粗鄙簡陋之地。

或許是因為身邊有佳人相伴,眼前那一排的紅色燈籠才有些些許韻味。

慕卿卿拉着他,直接扒開了一條長凳,叫掌櫃上兩個烤地瓜!

不一會兒,濃郁的香味便彌漫開來,引得慕卿卿饑腸辘辘地咽着口水。

蕭承睿起身,去隔壁買了一盒糕點回來,貼心地放在慕卿卿面前。

慕卿卿沖他一笑,心裏甜滋滋的,想來,蕭承睿雖然木了一些,但這一個月來卻日日來接送她,言語之間,大抵就是古人所說的相敬如賓之意了吧!

她并沒有談過什麽正經戀愛,但以她多年經營話本的經驗來說,他們之間的相處之道總有些怪異。

她思考了許久,發現這種怪異或許是來源于兩人之間的陌生。

蕭承睿不了解她,而她也不了解蕭承睿,兩個人就好像強行被綁在了一起,雖然彼此心中都有好感,但總有一層薄薄的窗戶紙,誰也沒有去捅破。

她望着蕭承睿幾乎無可挑剔的側臉,想着自己對他的認知,一個絕世美男,沒日沒夜工作的工作狂,偶爾會有些小心思給她買禮物的男人,還有那個滿腦子都是責任家國,淡泊地幾乎沒有自身欲望的男人。

除此之外,她似乎真的很少了解他,對于他,也僅有個模糊的印象,或許這才是她沒辦法冒然跟他同房的緣由,盡管他們之間親也親了,抱也抱了,卻總是沒有做到最後一步。

而蕭承睿對她,似乎更多的是對自己妻子的尊重和愛護。

想着想着,地瓜已經被端了上來,慕卿卿見到美味,頓時将先前的糾結抛到了爪哇國,伸手去剝皮,誰知地瓜很燙,她猛地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蕭承睿卻抓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邊,小心翼翼地吹着。

慕卿卿的心頭好似被什麽柔軟的羽毛給挑動着,她咬住下唇,傻愣愣地盯着蕭承睿的臉,有些微醺。

蕭承睿吹了一會兒,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道:“餓了就先吃塊糕點,我幫你剝好!”

慕卿卿下意識地點點頭,收回手之後捂住了臉,滿是羞赧,心跳不争氣地亂了節奏。

這是被美男撩到了嗎?這該死的俊臉!

鑒于蕭承睿這些天的溫柔,她竟發現自己是越來越好奇蕭承睿了,今日這場約會,也有大半是她的小心思!

這般想着,她紅了臉頰,有意無意地朝蕭承睿倒了過去,整個人本要柔弱地靠在他身上,卻猛地瞧見一陣冷光從眼前劃過,等她在此看清時,自己已經被蕭承睿抱在懷中,躍出了剛才的位置。

幾個蒙面黑衣人出現在他們面前,手裏都拿着短刀,兇神惡煞地朝他們兩個來。

淩風此刻去了宮裏,便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慕卿卿哪裏見過這種陣仗,平日裏怎麽靈光的腦子此刻都不大管用了,一只手只管死死地抓着蕭承睿的衣襟。

蕭承睿早些年在沙場混過,身上的功夫不錯,帶着慕卿卿這個拖油瓶,也與人過上了幾招,兩個人漸漸不敵,退進了身後蜿蜒曲折的巷子裏。

蕭承睿抓着慕卿卿的手,兩個人沒命似的狂奔着,忽而前面出現了一條岔路口,蕭承睿一把抱住慕卿卿,一躍進了一個小院子,兩個人鑽進了小院子裏的一個稻草垛。

蕭承睿深籲了一口氣,表情輕松,嘴角流露出一抹微笑。

慕卿卿瞧着他,雖然此刻兩人都處于水深火熱的危險之中,她卻莫名覺得蕭承睿好像還挺享受這種緊張的氣氛的,甚至連雙眸都有了神采,仿佛一位久經沙場的老兵忽然遇到大戰役的那種表情。

“分頭追!”兇狠的聲音傳入耳畔。

慕卿卿小聲道:“我們還是趕快離開吧!他們若是發現沒有人,定會繼續回來搜的!”

蕭承睿心領神會,牽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等了一會兒,等到追兵的聲音近了,這才拉着抱着慕卿卿上了另一邊的牆頭,兩人眼睜睜地看着追兵着急忙慌地回來,就在他們二人的腳下過去。

等追兵趕了回來,他才帶人跳下牆頭,向追兵的反向逃去。

這條路是他們已經走過的,追兵不會再次追來,這一招金蟬脫殼讓慕卿卿暗自乍舌,蕭承睿真是狡猾地像只狐貍。

兩個人安然地逃出了坊市,卻沒有直接回到西市,而是抄了最近的路,躲進了顏玉坊的後院。

此時月上中天,顏玉坊早已經關門歇業了,後院裏黑漆漆的一片,兩人走進了一片紫竹林,借着夜色的掩護,背靠在一塊圓潤的太湖石上,石頭巨大,剛好遮住了兩人的身形,就算有人提燈從附近的鵝卵石路上走過,也極難發現他們倆。

終于尋了個相對安全的地方,蕭承睿松了一口氣,随即脫下自己的外袍給慕卿卿套上,小聲道:“夜裏涼,先套上!”

“你穿着吧!我還好!”慕卿卿倒不是特別冷,只不過夏天的竹林,蚊蟲最多,她今日這身羽紗裙還真遮不住皮膚,回去肯定得被盯出好幾個大包來。

她拗不過蕭承睿,還是把衣服披上了,縮了縮脖子,還真覺得有幾分涼。

她也怕蕭承睿冷着,順勢倒入了他的懷中,雙手抱住了他。

蕭承睿錯愕地看着她,思及兩人本就是夫妻,便欣然接受了這個姿勢。

“那些人是從西市就開始跟着我們了嗎?”慕卿卿小聲問。

“或許更早些,從我下朝便跟着了。”

“沖你來的?”慕卿卿擰眉。

她約莫是安逸日子過慣了,以前是個小透明,沒人會喪心病狂去跟蹤她,現在雖然做點小生意,有生意上的敵人,但也完全犯不着□□這麽惡毒。

但是蕭承睿不一樣,他是大梁最大的權臣,幾乎所有的政治經濟都掌握在他手中,有人暗殺他那真是再正常不過了。

“對不起,我不該拉你去西市的。那邊魚龍混雜,才讓他們找到了機會。”

“不關你的事!該來的總會來,本王若是怕一分,便不會坐在這個位置上!”他意氣風發,眸中俱是星光,仿佛滿天星辰,熠熠生輝。

她忽而覺得,或許此時看到的才是真實的蕭承睿,以前他那些冷冰冰的表情全是裝出來的。

她莞爾一笑。

蕭承睿疑惑道:“你笑什麽?”

“我只是覺得,王爺現在這般特別可愛!”

他未見生氣,追問道:“怎麽說?”

“王爺平日裏總是威風凜凜,旁人敬你怕你,不敢靠近。而現在,王爺談笑風生,眼若星辰,就好似凱旋而歸,鮮衣怒馬的将軍,說不出的少年意氣。”

他長嘆了一口氣:“只可惜,已經回不去了!”

“為何?”慕卿卿疑惑反問。

“那個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人,四年前已經死了。如今的我,不過是行屍走肉罷了!”

他忽然間的憂郁令慕卿卿滿臉懵逼。

四年前,又是四年前,這不是宮變那一年嗎?

看來想要解開他的心結,了解他的過去,還得從四年前的那次宮變說起。

她試着追問下去,但蕭承睿已經沒了開口的興致,兩個人閑聊了許久,也沒發現追兵的聲音。

也對,蕭承睿繞了這麽大個圈子,還專門躲到她這同行的院子裏來,正常人估計都想不到,只不過大梁夜裏戒嚴,他們想要回王府,也不是件易事,倒是難為淩風了,他從宮中回來,若是找不見蕭承睿,約莫該以死謝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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