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重金收購
五月的早晨,天剛蒙蒙亮,東方泛着青白,昨夜雨後,屋檐滴落芭蕉的雨聲剛歇下,一陣“砰砰”的梆子聲就響了起來。
玉柳巷蘇府,寶闕閣中,咚咚傳來兩聲敲門的聲音。
“蘇公子!”
是高山流水居的人前來送琴了。
前頭抱琴的是個約莫十來歲的小童,後邊跟着的錦衣少年,面貌端莊,容顏清俊,細一看,乃是高山流水居掌櫃的公子。
清隽公子面色不愉,滿臉都是被強拉出來幹活的不快,腦海中響起惱人的叮囑:“子期啊,這趟還是你去跑一跑吧,別人也就罷了,蘇公子咱得罪不得。”
不一會兒,月門從裏面打開,一位青衣美人着輕柔羽紗裙蓮步走來,跨過斜檻,留下裙擺曼妙的曲線,美人慵懶地伸手扶了扶松松垮垮的發髻,媚眼往人群中一瞧,懶懶地發出一陣嬌語:“綠绮琴?”
掌櫃公子看癡了,滿心滿眼都是那絕色的女子,一時忘了言語,經過身後另一小童的提醒,這才點頭應道:“公子要的綠绮琴,已經打點完備了,還請青琴姑娘瞧瞧。”
青琴蓮步上前,使了個眼色,讓小童拆了琴套,先是從頭到腳看了一遍,仔細看看是否有異,又素手撥弄一番,一串悅耳的曲調随即動人心神。
“姑娘好琴藝!”掌櫃公子讨好地上前,本對這趟差事心有不願,不想多言,現在也少不得打起精神,洋洋自得地介紹起來:“公子珍藏的這琴,鋪子裏的師傅們看了都紛紛稱奇,承蒙公子看得起,我等才有幸瞧上了幾眼。三日之後的賞琴宴,想必是空前絕後了。”
青琴忽的沉了臉,一邊着人把琴收下,一邊摸着自己早上剛塗的蔻丹,語氣沉沉地道:“替公子做事,不該說的話最好別說,若是沒什麽事情,便回去吧!”
“青琴姐,公子起了,叫人進去呢!”
青琴回眸,紅書扶着雕花紅木的門框,一只腳已經踏了出來,手上端着的托盤上,盛着公子盥洗的用具。
她踏着同款的蓮步,優雅端莊地漫步而來,嘴角微微一笑,對掌櫃公子點了下頭,随後也不顧對方如何癡迷于她的美貌,便端着盤子下去了。
青琴秀眉微蹙,心中着實不喜這般好色的俗人去污公子的眼。
不喜歸不喜,她還是收好了琴,引着掌櫃公子進了明間。
一跨過門檻,一陣淡雅的蘭花香鋪面而來,青銅花鳥香爐裏,飄蕩着昨夜的殘香,從旁伺候的小婢子,從籠屜中取出一小塊龍涎香換了上去。
隔着一道價值連城的琉璃山水屏風,隐約可以看見裏面一位曼妙美人正在給蘇莫梳頭,如瀑的青絲一直蔓延到腳下。
另有位藍衣女子提着籠屜,在一旁花梨木的圓桌上擺着早膳。
“素聞公子身邊有琴棋書畫四位美人,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雖是奉承之語,卻沒有引起青琴多少好感,只是象征性地陪他等着公子挽發、用膳,然後在一旁吩咐下邊的丫鬟将今日需要做的事情一一安排妥當。
“勞煩掌櫃公子親自跑這一趟。”
從裏頭傳來的聲音慵懶邪魅,充滿磁性,光是聽着聲音,就讓人心生敬意,不敢忽視。
“哪裏的事,蘇公子家資雄厚,江南蘇家更是大梁最有實力的商行,能為蘇公子做事,是我的福分。”
“呵!”一聲呲笑帶着幾分輕狂。
“不知先前同令尊商議的事情,令尊考慮的如何?”
若是先前還算閑話家常,這一句便是□□裸的暗示了。
約莫十日前,高山流水居忽然來了位青衣姑娘,頭戴帷帽,雙手抱琴,蹁跹而入,約了他父親商談。
她離去之後,父親滿面愁容,一邊讓人把那青衣姑娘帶來的古琴挂出去,喊出十萬兩的高價,一邊則是愁眉苦臉地嘆氣。
他百般詢問,父親也閉口不言,直到有一次,父親喝醉了酒,同店裏的老師傅說話時,他才聽了幾嘴。
江南蘇家的少公子進了京,出了十萬兩要收他家的鋪子。
那鋪子是父親一生的心血,他是斷斷舍不得賣的。
可是,唉,總歸是他不争氣。
紫棋将那柔順如絲帶般的秀發挽好,小心地為他戴上一頂玉冠,對着正對鏡欣賞的公子輕輕一福身,然後繞過屏風迎了出來。
“高公子,您在銀弈坊輸的十萬兩白銀,還有幾日就該有人上門讨債了吧。這事若是放在銀弈坊陸老大的手裏,可不是一間鋪子那麽簡單。我家公子仁善,雖收了你家的琴行,但也許你們繼續在高山流水居做事。公子若是會算計,就該回去好好勸着點家裏的老爺子,可別等着這件事捅破了,全家跟着遭殃的好。”
紫棋這話拿捏地不輕不重,剛好把事情的厲害說清楚,又不會讓人生氣發作。
高子期聽後滿臉煞白,冷汗涔涔,心知自己這一趟跑得着實兇險。
他欠銀弈坊十萬兩白銀這事,是半個月前發生的了。
自己青梅竹馬的女友柔兒跟他分手了,他那日喝得爛醉,在銀弈坊賭了幾把,自己也着實記不大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總之醒來的時候,已經多了十萬兩的欠債。
他不敢同父親說,遮遮掩掩了半月,可竟被人一語道破,一想到這兒,他再望向裏頭悠然用膳的蘇莫公子時,已怕得心中發寒。
以至于他茫茫然走出寶闕閣的時候,額頭上的冷汗還忍不住往外冒。
“公子,你說他怎麽知道您輸了錢的事?小的早跟您說了,這事還是早些告知老爺的好,若是杜老大派人找上門來,您也免不了一頓打!”
說話的是他的心腹小童,也是唯一知道這事的人。
“早說了我就不用挨打?信不信我先把你打一頓。”他也不過是色厲內荏,說話時雙手還在微微發顫,緊咬着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為什麽杜老大拖了大半個月不來找他要賬?為什麽才到京城的蘇公子會知道這件事?
為什麽他收購他家琴行的數額剛好是十萬兩?
太多疑問萦繞在他心頭,指向的答案都只有一個。
這莫不是蘇莫給他下的套?從一開始,目地就只有他家的琴行。
出了門,上了馬車,車內還安然躺着另一把寶琴。
這把焦尾是足以同綠绮琴比肩另一把絕世古琴,它也同綠绮一樣,是被它的主人寄放到他家琴行的,不過幾日功夫,又再花高價買回去。
一時之間,京城裏争相傳頌他們為此一擲千金的事跡,引起了萬人豔羨,風光無倆。
有錢人的世界他不懂,但父親是樂意做這樣的事的。
一方面,借此同貴人攀上了關系,再者,他是個琴癡,見了古琴,心中歡喜。當然,最令他興奮的,還是萬人傳頌他是個知音界的伯樂,懂琴的行家,為此,高山流水居這些日子的生意都好了許多。
也不過幾日功夫,在這盛京城裏就源源不斷地冒出了無數的琴癡來。
馬車悠悠然從玉柳巷向北走,馳入了禦街,這條禦街,是天子游街之處,兩邊宏偉的園林建築,裏頭住的全是達官顯赫,真正的勳貴人家。
趕車的小童并不着急,聽聞要見的這位王妃娘娘是個惰懶的性子,每日的梆子聲都過了,她還要再睡上大半個時辰才起身,所幸沒有王爺、太妃要伺候,便也惬意慵懶度日了。
“原以為先前的蘇府已極盡富貴之能事了,如今逛了一回禦街,才算是真開了眼界,你瞧,這門口的白玉獅子,門頭上挂的鎏金寶燈,若是被小偷取了去,也夠吃上幾年呢!”
“瞎說什麽呢?這都是禦賜之物,貪財不要腦袋啦!”
那小童憨憨地笑了,“我就說說,哪裏真敢啊!蘇家公子就算再有錢,拿人還得走個官家過場,這裏面住的那些個爺,就是當街打死了人,都沒人敢過問。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吶!”
另一小童瞪了他一眼,“瞧你那出息。”
小童陪着笑。
馬車剛走出玉柳巷,蘇府裏已有婢子轉回了寶闕閣,同蘇莫一五一十地報備了高子期的去向。
蘇莫放下了早膳,身邊服侍的藍畫遞過一條蜀錦繡墨竹的白帕子,他随意地擦了擦手,起身轉出了琉璃山水屏風,精致的雲錦華服搖曳着越過紅木門檻,跨到了院子裏。
入目是一條躍水而搭的甬道,兩旁湖面擺着幾塊造型新穎的太湖石,石上多種植奇花異草,開着各色鮮花,叫人叫不上名字。
下了一日的雨,剛能看見點明光,碧空如洗,_倒讓人想起那句“細雨濕流光”的晨景來。
廊上正對晴空站着的公子,頭上松松挽着華麗玉冠,身披暗紫色華服,胸前交疊的領子上,大片繡着銀色纏枝花鳥紋,腰間佩戴了一只純金的葡萄纏枝花八卦香薰球,下面挂着精致複雜的流蘇,幾塊極品的和田籽玉雕刻蓮花回紋珠互相碰撞,随着他走動,發出陣陣清脆的撞擊聲。
公子雙眉一展,忽而發出一聲淺笑,幽幽開口道:“聽說玉奴剽竊了花顏居的玫瑰香露?讓人找上門了?”
身後的紫棋應道:“表小姐說這事她會自己解決,不會影響到公子的!”
“呵!”他這一聲輕笑不無嘲諷,轉了轉手上的墨玉扳指,他輕聲說道:“輔政王妃重金購買焦尾琴,一前一後,還都是在高山流水居。世上湊巧的事情有很多,像這般湊巧的,還是頭一遭。她這是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紫棋抿唇道:“公子或許多慮了,她身份貴重,倒不至于在這種微末小事上費盡心思。”
“小事?表妹她以前跋扈慣了,看在姑姑的面子上,誰都讓她三分。可也不瞧瞧這裏是什麽地方?我們要鬥的又是什麽人?若是年前還好說,如今慕家出了個王妃,要想搶他家的生意,事事馬虎不得。”
“紫棋受教了。青琴剛去了杜老大那,高山流水居的行程這幾日該有眉目了。”
蘇莫皺眉,一雙斜長的鳳眼微眯着,盯着手上的墨玉扳指發呆。
紫棋見他不說話,心中忐忑,便搜刮了一肚的話,讨巧地說道:“公子行商仁義,像高山流水居這樣的商鋪,也就是您願意給出十萬兩的高價,若是放在揚州,都夠買下半條街的了。那高掌櫃若是識相,那日就該簽了轉讓契約,以後有我們蘇家罩着,也短不了他們的好處。”
蘇莫忽的擡頭,目光掃過眼前一臉小心的紫衣少女,淡淡地道:“紫棋,你以前可沒有這麽愛說話!”
紫衣少女驚出了一身冷汗,緊抿着唇,再不敢開口。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新學了一種寫法,看上去還挺高級,從這章開始,文風可能有些不太一樣。
慶祝我們的腹黑公子蘇莫登場。
不知道有沒有人看,有人看的話留個言呗,單機好無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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