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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快下班的時候，林秋在沈嘉明公司樓下等人，等了半個小時還沒見沈嘉明的身影，這才想起他說今天要相親，趕緊搭公車去了沈嘉明最常去的餐廳。

他下了車就一路狂奔，因為他找錯地方的話，還得去另一家找人，沒時間浪費。

不過幸好的是，他剛好看見了正要進餐廳的沈嘉明。

“沈嘉明！沈嘉明！”

那人，連同挽着他的女士一并回頭看。

看清來人的模樣，或者說聽見聲音的那一刻，沈嘉明眼裏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又被隐藏下去，回頭看林秋前，已經是完全冰冷的眼神。

“你可以，你可以……”一路奔跑使他呼吸極不順暢，他雙手撐在膝蓋上彎着腰，餘光看着沈嘉明，“對不起啊，耽誤你一點時間。”

“你到底要說什麽？”沈嘉明不耐煩的皺眉，林秋最怕他這種表情，最怕沈嘉明不開心。

他頓住，像被人掐住咽喉，艱難地開口。

“我想說，我想……麻煩你，把你的車，借我一下。”

“這麽麻煩。”他抱怨，又問，“哪一輛？是我今天開的？”

林秋跑過來的時候看到沈嘉明紳士地給女生開車門，并不是昨晚那輛騷包的跑車，換成了低調的黑色奔馳。

“不是，是昨晚你和我…”

他開口，卻覺得怎麽措辭都不對，講不下去，餘光看見沈嘉明擡手看了眼腕表，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好在他頭低低垂着，面對他站在臺階上，顯得高高在上的兩人看不見。

被說是麻煩，也是活該。

他不該來打擾沈嘉明的相親，他明明知道這是一件多麽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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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又對着挽住沈嘉明胳膊的女士說了句抱歉，瞥見沈嘉明西服袖口別的鑽石袖扣，無緣故的心裏一酸，灰溜溜地退了下來。

那副袖扣還是兩年前，股票市場行情好，就算他這麽個不會招攬客戶的客戶經理，都被來開戶的人擁得腳不沾地，客戶股票買賣操作頻繁，他的傭金也跟着多起來。

那段時間詢問他關于炒股方面的電話微信多到他中午常常沒時間吃飯，忙到昏天黑地賺到了難得可以炫耀的工資。

那條工資到賬短信林秋每天都要看幾遍，然後還是吃着公司樓下十塊錢一份，找不到一顆肉末的便當，節省下來，送給沈嘉明的禮物。

“不好意思，我不該耽誤你們，你空了我再……再麻煩你。”

他轉身離開，男人的背影很是單薄，低着的頭顯得有些落寞，是個可憐人吶，沈嘉明的女伴扭頭問道，“他找你似乎有急事，這樣不管他真的可以嗎？”

她一直很期待今晚的相親，在年中一場商務晚宴上見到風度翩翩的沈嘉明，便芳心暗許，回家向父親撒嬌許久終于安排了這一次的見面。

所以她可憐那個男人的同時，又怕沈嘉明真的說不管不行，然後留下她追上去，但是好在沈嘉明雖然一直追着對方的背影，但還是開口。

“嗯，沒關系。”

沈嘉明收回視線，“等回去再問他也行。”

“诶？你們住在一起嗎？”

不怪女生輕聲的驚呼，光是憑着沈嘉明這一身光鮮名貴的穿着，就和那個男人陳舊暗淡的西裝大相徑庭。

“對啊，他失業了沒地方住，我暫時收留了他。”

“啊，原來如此。”

女生輕笑，挽住沈嘉明的手臂更加用力，她帶着欣賞的眼神瞥着沈嘉明俊美的臉孔，“你真是個好人。”

被好人沈嘉明收留的林秋又坐着公車回了沈嘉明的公寓，那是一套寬敞的四居室，他占了其中一間客房。

不用交房租不用看房東的臉色，該道謝都來不及的事，如果不是被逼到了一個份上，林秋也不會那麽沒眼色去打擾。

今晚那不請自去的尴尬打擾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昨晚他明明是和沈嘉明一起回來的，早上出門面試的時候卻被人拽着衣領拉着去了警務室要看監控，說他車子上那條長長的劃痕是林秋弄出來的。

那人用極度臭屁的口氣說自己的車是什麽什麽牌子的進口車，那長長的一條劃痕下去，都得重新噴漆，那人說着說着變得更加暴躁，眼睛布滿猩紅的血絲。

林秋不懂車，加上他目前沒有買車買房的財力，也沒研究過這些東西，不過心想這要是真的賴上他，估計要他借錢才賠得起。

還是壯着膽子回了一句，那不是我劃得！

接着拳頭就揮舞了上來，林秋狠狠摔在地上，那是一陣好長時間的悶痛，男人又提着他的衣領用力地把人拉起來，身邊的保安趕緊上前來拉架，林秋感覺一陣眩暈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粗暴的拉開來。

他皮膚白，沒血色的那種不健康的白，襯得右眼的淤青特別明顯，這也是他晚上去找沈嘉明時，頭都不敢擡起來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的原因是他心虛，害怕這種事太多，沈嘉明終于受不了和他劃清界限。

兩個保安一人架着一個，林秋無奈道，“監控上那個人不是我。”

“怎麽不是你？身材發型，都一模一樣！”

“這位先生，從視頻裏看起來，那個背影的确是你。”

這個小區的房價是城湳北最貴的一片，能買得起這裏房子的人，非富即貴，保安知道自己惹不起，語氣都還算客氣。

監控視頻裏的人拿着鑰匙劃向停在路邊的那輛黑色轎車，留下一道刺眼的劃痕。

可惜視頻只錄到了一個背影，沒有正面，中等身高和偏瘦的形體的确和林秋很像。

林秋知道不是自己，但對方一口咬定就是他。

莫名就成了一個懸案。

好在年紀大一點的那個保安看林秋一副斯斯文文不像故意劃人家車的人，就問他昨晚回來的确切時間，自己再調那個時間的監控看一下，對比一下就知道了。

林秋趕忙說自己昨晚是和朋友一起回來的，坐的他的車……

車主冷哼兩聲，“臨時想的借口吧？監控又拍不到車子裏的人長什麽樣子，你說你坐車回來就算數了啊？”

“我可以找人作證的，我朋友，和我一起回來……”

“你朋友嘛，當然可以幫你作證了，我還可以找我朋友作證他看見你劃我車了呢。”

被車主陰陽怪氣一頓損，林秋啞口無言了，他看了眼時間，再不趕地鐵，面試就要遲到了。

“賠的話，多少錢。”

“呵，終于承認是你弄的了吧？我這車要讓4S店鑒定，漆也得是進口的，估計…反正兩萬跑不了。”

“兩萬？”

林秋倒抽一口冷氣，他失業都三個月了，要不是付不起房租他也不會厚着臉找沈嘉明求助……

“我、我沒那麽多錢。”

“兩萬都拿不出？這還沒要你賠償其他的呢。”

對方鄙視地看着林秋，“所以你為什麽劃我車？沒錢你裝什麽呢！啊，我知道了，仇富呢吧？”

保安看了那個人一眼，轉頭向林秋問到，“這位先生，你看，你方便的話，找你朋友要一下行車記錄儀的視頻，看看你上車的時候，有沒有照進去，那上面也有時間，看看你們回來的時候你穿着什麽衣服，就能證明的。”

林秋啊了一聲，這才想起他說了幾次可以找朋友作證的這個朋友，是沈嘉明。

林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突然不知道此刻自己是該慶幸自己可能脫身，還是該煩惱怎麽向沈嘉明開口。

結果他煩惱了一下午的結果，鼓足了勇氣，卻沒了看眼色的能力。

失策啊失策。

林秋整個人裹在被子裏，聽見玄關傳來關門的聲音。

“林秋，我回來了。”

林秋趕緊下床，踩着拖鞋跑過去，也不管自己能不能笑出一個正常的笑容，面向沈嘉明的時候，彎起的眼睛虛得幾乎看不見人。

“對不起啊沈嘉明，我今天忘了你是要相親，所以才去找你……”

“你眼睛怎麽了？”

面前光源突然暗了，沈嘉明高大的身影覆了上來，他靠得太近，傳來一股冷淡清香的氣味。

那股香味林秋并不陌生，在沈嘉明今晚的女伴身上，有同樣的氣味。

不知道他們今晚多親密，那股香味才久久不散，甚至被沈嘉明帶了回來，林秋心裏冷不丁地一沉。

沈嘉明擡着他的臉，問了兩次他眼睛怎麽了，他都緊緊閉着嘴巴，沒有回答。

最後，沈嘉明突然笑起來，食指撓着林秋的下巴，像逗小狗一樣地安慰。

“你生氣了？”

“嗯？”林秋回過神擡頭看他。

“我今天說你很麻煩，你生氣了？”

“啊，那個啊……”又是很久的沉默，“沒有，我沒有生氣。”

林秋回答的很認真，沈嘉明不過是在說事實罷了，他要是生氣，也是氣自己沒用。

“對了，你今天找我是為了什麽？”

“我……”

林秋剛起了個頭就有些說不下去，想起下午沈嘉明的話。

【這麽麻煩。】

我不是個麻煩。

更不想，被你，沈嘉明當做是麻煩。

“我不想一直麻煩你，沒什麽。”

“果然你很介意，口是心非。”

沈嘉明揉着林秋的頭，語氣難得非常溫柔，“沒關系，你說吧，不管什麽事，我都會幫你。”

沙漠裏饑渴炎熱的旅人還是得到了甘霖。

沈嘉明突然的溫柔，總是特別讓人想哭。

盡管作為朋友，林秋總是不斷麻煩沈嘉明，卻不能回報對方任何，這麽多年沒有被抛棄沒有被遺忘，甚至他對別人冷漠疏遠，卻還是留了一份溫柔給自己。

他還是沒有拒絕自己，可林秋卻不願開口。

人的耐心總會用完，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煩對方，聖人也無法忍耐，所以只要他不再麻煩對方，應該還能繼續做朋友吧？

沒得到過什麽愛的林秋，不長的二十八年來，總被視為是拖油瓶是多餘的人的林秋，最怕的事，就是被人嫌棄。

家人齊聚一堂時，并沒有人特別疏遠他，但是，自己就莫名像一個局外人，那是幸福和諧的一家三口，他是誰呢。

還不如，幹脆就不要出生來這個世界上，可能媽媽會更加幸福，比起因為帶着他，而走了那麽多艱苦的路，沒有自己這個拖油瓶，是不是能早一點獲得幸福呢。

林秋想過很多次，遇到沈嘉明之前，他都時不時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

在夜裏每每難受到蒙着被子哭，又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怕被聽見，便用力把被子揉在臉上，呼吸變得困難，眼淚流不下去，連難過也去了一點。

所以從來不認為自己有資格被別人溫柔對待的時候，收到了一點溫暖，就想千般萬般，盡自己全力的還回去。

自己像冰原裏無助孤獨被凍透骨髓的小動物，沈嘉明是那高高挂在天空中間的太陽，燦爛又奪目，林秋尋着溫暖靠了上去，很長一段時間裏，沈嘉明都是他唯一的光源。

能汲取一段溫暖都很好了，這麽想着，喜歡了他八年。

這說短并不短的八年裏，有過被抛棄的時候，有過被遺忘的時候，林秋便想，沈嘉明是個溫柔的人，只是貪戀他溫柔的人太多了，硬要和他攀關系的話，自己根本排不上號，怎麽能奢望他那個太陽只照耀他呢。

不應該吧，當然不應該。

只是，那個太陽可能沒想過，就算是被傷害也能自愈的林秋，不用費心照顧就賴着不走的人，也是有不能觸碰的傷口的。

像是，被當做麻煩，然後嫌棄什麽的。

林秋不想說，但是沈嘉明知道他不會無緣故地來找自己，最後幾乎是逼供一般，加重語氣才今天發生不公的事問了出來。

沈嘉明聽完生氣地沖他吼，“那人就白白打了你一拳？”

“因為當時他突然就揮了過來，我根本反應不過來就被……”

沈嘉明拿起玄關鞋櫃上林秋的鑰匙，臉色不善地開了門，林秋想阻止，沈嘉明皺着眉看了他一眼，“你別管，我去處理。”

沈嘉明處事的能力林秋自然不會懷疑，只是想起那個車主高壯碩的身材，他怕對方生氣也對沈嘉明動粗怎麽辦。

門被反鎖，林秋沒鑰匙出不去，只好坐在玄關的地板上等着，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口傳來腳步聲，門再次打開，沈嘉明身後就跟着那個人。

和早上兇神惡煞的表情截然不同，那人笑呵呵地不斷沖他點頭，“對不起啊小兄弟，早上是我太着急了，冒犯你了，真的不好意思啊。”

林秋呆呆受着那人的道歉，也不知道說什麽，餘光看了眼咧着靠在牆壁上的沈嘉明。

“這個……”那人遞給林秋一個信封，“這是我的一點賠償，小兄弟去買的補品什麽的，補補身體，今天的事，咱們就算過去了。”

半晌，他身體前傾，擡着眉毛問道，“你看可以嗎？”

男人點頭哈腰的讨好激得林秋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他擺着手，把信封還給那人，“這我不能要。”

“不行不行，這個是我該賠償你的！你收着，一定收着！”

林秋為難起來，那個信封不薄，他只是被他打了一拳，怎麽也貪不上他賠自己這麽多，一句抱歉他就沒事了。

結果沈嘉明輕輕說了句，“你收着吧，你不收這件事還完不了呢。”

那人讨好的笑容變成了苦笑，求着林秋收下信封。

林秋為難地說了好，我原諒你了，然後問他那個劃車的人找到了嗎，那人回他沒有呢，結果沈嘉明一個眼神過去馬上又改了口，“找到了，找到了！小兄弟你別擔心了！”

沈嘉明進了屋，林秋把信封遞給他。

“這個錢？”

“他賠償給你的，你給我做什麽。”

“你怎麽處理的，他怎麽會來道歉？”

林秋喃喃自語，“那态度和早上真的判若兩人了。”

“那個人是個倒插門的，在他老婆家開的公司上班，自己沒什麽本事，全靠他老婆養他。”沈嘉明倒了杯水，一飲而盡，“碰巧，不久前我們才投資了他們公司。”

“哦……”

林秋了然的點頭，“所以你說他道歉的話，你就幫他說幾句好話嗎？”

“怎麽可能？他莫名其妙就打了你，我沒還手就不錯了，怎麽可能幫他。”

沈嘉明奇怪地看着他，“我告訴他，如果不向你道歉，就把他誣陷你劃他車的事說給他岳父聽，他在公司裏可挂着不低的職位，我只要稍微質疑一下他們管理層的人品和能力，那以後投資的事免談了。”

“他這種人人品有問題，幹脆就幫他一下，提前退休了。”

林秋看着沈嘉明，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心裏微微被一種幸福的情愫占據着，那人又說了一句什麽，林秋慌張的紅了臉，尴尬地點頭說知道了。

“喂，他既然給了賠償，你也差不多一點，別再吃方便面了，對身體一點也不好，還有我冰箱裏的東西，你都可以拿出來吃，不要客氣。”

就算想着自己已經把落魄的一面擺在了沈嘉明面前，卻還是不肯放棄最後一點自尊，偷偷躲在房間裏吃批發來的方便面，吃完的餐盒出門面試的時候就帶出去，從來沒有丢在客廳或者廚房這種公共空間裏。

沒想到，他還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