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謝伊熟睡的時候突然被什麽東西砸了腦袋,睜眼一看原來是把斧子。
啥玩意兒!?
他立刻就跳了起來,一個高大的身影唰地降落在他面前。
按講謝伊看到康納時的心情應該是比較激動的,但又總覺得似乎哪裏不對?
“感謝你沒有忘記我們,但你剛才要是稍微失準一下,我就身首異處了。”
康納沒有睬他,撿起斧子就開始四處張望,“我父親呢?”
謝伊拿腳踢了踢身邊的人。
“住腳,我醒着在。”
海森不知何時已經坐了起來,此時正靠在一根柱子旁。康納環視了一下四周,低聲道:
“你們還在她們手上,我不敢再貿然進攻。”
“我已經解決掉了大半守衛,現在快跟我走。”
說完,他将一堆不知從何處搜刮來的武器扔在他們面前,正是他們之前被繳械的裝備。
“可Master Kenway受了箭傷,傷在腿部,無法走路。”
“...... ......”
康納盯着海森盯了好大一會兒,接着,這個沉默的男人沒說什麽地走到父親身邊,背朝着他半跪了下來。
他們三個人在夜色裏前行,就像幾滴水一般融入到了無邊的黑暗之中。一路走來看到不少屍體,看來康納來時果然已經解決了不少。
康納背着海森一路彎腰潛行,時不時躲進草叢或是牆後,謝伊在前方開路,确認安全後才示意他們通過。
才走了不過百米的距離前方便起了混亂,謝伊以一敵三,然而其中有一位看到了躲在後面他們,立刻提刀朝這邊沖來。事發突然,康納正準備放下父親抽斧迎戰,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鮮血瞬間噴了出來,濺了兩人一臉。海森将袖劍從那人脖子裏□□,把屍體推倒在地,喘息道:
“快走!”
康納頓了頓,低聲道了句。
“......謝謝你,父親。”
待謝伊解決完那邊,他們繼續在黑暗中潛行。
夜晚的海島,無數的螢火照亮了前方的路,重重疊疊的棕榈樹給月光照着,朝他們舒展開一片幽靜來。遙遠的星光散落在夜幕,銀河蜿蜒而過,穿越蒼穹。
“......你一直都想要殺我的,為什麽還要來救我。”
趴在康納寬闊的肩背上,海森氣若游絲地說。不知是因為失血還是疲憊,他的聲音格外虛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在空氣裏。
“...... ......”
“你一旦死了,聖殿所有的後續計劃都會被打亂,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也都前功盡棄了。”
過了好久康納才回複他,像是也覺得這個理由站不住腳,便沒再吭聲了。
在很小的時候,康納就曾幻想過父親的樣子,幻想自己與父親的肌膚相親的場景,但是到頭來,卻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
此時男人伏在他的背上,胸膛緊緊貼着他的後背,讓他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心跳,那堅實而又有力的節律,帶着一分無法割斷的血緣與紐帶感,一直震撼到了他的心底。
他突然想起來,這可能是他此生唯一一次背着父親了。
想到這裏,他不自覺地将他往自己身體裏緊了緊。像是感受到他的內心,海森也摟緊了他的脖子,兩個人過早遺失的親緣,在這個陰差陽錯的夜晚被稍稍彌補了。
他們來到岸邊,登上小船,康納和謝伊輪流劃槳,航行了大概有一個小時後,才終于看到了隐匿在一塊大礁石後面的莫琳根號。
等到他們終于實實在在踏上莫琳根後,謝伊才算真正放下心來。要不是船員都在跟前,他恨不得五體投地親吻甲板。
康納把海森放在床上便走了,海森暗暗松了口氣,以他們父子目前的關系,客套起來大概會很尴尬。
所幸他腿上的箭傷并未傷筋動骨,在船醫的理療下,海森很快就能夠正常行走,而更讓他們感到驚奇的是,就在他們幾乎都要放棄追逐的時候,第三天的中午,火神號再次出現在了他們的視線盡頭。
謝伊放下望遠鏡,立刻下令滿帆航行,他自己則爬上了桅杆,漫長的海風吹拂着他的聖殿袍,像是一只展翅欲飛的蒼鹫。
然而就在,忽聽下面有水手大聲喊。
“Sir!後面又來了一座船!”
謝伊立刻拿起望遠鏡朝後望去:只見一艘三桅大帆船出現在海天交界的盡頭,看摸樣足足比莫琳根號大了近一倍。
來船是整片大西洋上聞名的靈鹫號,隸屬于歐洲刺客分部。只見她幾乎是以劈波斬浪的速度疾駛而來,沒一會兒就逼近到了一百碼的距離。
通過望遠鏡,他看到船上統領刺客軍團的是維綸德裏爵士的手下雷歐蒂斯,在他的身旁還站着一個女人,謝伊認出那是克勞狄亞,早年與他們一起住在達文波特,後來被調去了歐洲做了導師,是個跟霍普一樣的狠角色。
“Sir!他們在朝我們開火!”
話音未落謝伊就感到身下所站的桅杆一陣劇烈晃動,險些把他颠下去,他一邊吩咐全體迎戰一邊拽緊身邊一條纜繩蕩下來,還未來得及調轉炮臺就已經被對方炮火連續轟擊。靈鹫號早有準備,剛一靠近便有數十名刺客登上了莫琳根號。
“他們這是故意拖延時間,好讓火神號遠走高飛。”
謝伊咬牙切齒,剛想拔劍迎戰,卻被海森攔住了。
“在這之前,我還有一件事情需要确認一下。”
甲板上已是血流滿地一片混亂,海森卻帶着謝伊去了趟康納居住的艙室。
狹小的艙室內海森負手站在青年面前,窗外炮火呼嘯殺聲震天,他卻一字一句緩慢道來。
“這次交戰非我們所願,對方與我們勢力懸殊,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并不知道我們能否生還。”
“對方是刺客,我們當然不希望你協助他們攻擊我們,同樣的,我們也不需要你的幫助。”
“因為這對你來說,都是歷史,都是過去,是你不可改變的事實。”
然而頓了頓,他又笑道。
“不過既然二十年後你依然認得我,說明我還是活到了那時候的。”
康納沉默地點點頭。
“我認識你,最初是因為我在達文波特家園的地下室裏,看到了牆上你的畫像。”
“所有當時北美現存的聖殿騎士都在那堵牆上。”
接着,他轉頭看向一邊的謝伊。
“但是寇馬克先生,我并不認識你,牆上沒有你的畫像。”
康納趴在舷窗上,望着窗外火焰爆裂,緩緩陷入了沉思。
在知道自己有可能并不會出現在未來後,那個男人依然還是義無反顧地跟着父親踏上了征程。臨走時還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說:
“既然如此,如果我遭遇不測,這艘船就由你來掌控,願你好好待她。”
而現在,他看着眼前的激烈戰況,不由想起自己來之前的事情。
他穿越而來的前夕,正是邦克山戰役打響的第一個年頭,喬治華盛頓剛剛在第二次大陸會議上發布了獨立宣言,北美對抗英國殖民統治的浩大戰局剛剛拉開序幕,正是千鈞一發、危急存亡的時刻,不知在他離去的這些日子裏,那邊又發生了多少翻天覆地的變化。
刺客與聖殿勢力懸殊,對方增援源源不斷,幾乎大半個靈鹫號上的刺客都上了莫琳根,縱是海森與謝伊劍術超群,船員皆訓練有素也難以一時脫身。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一劍挑翻一名刺客,海森朝謝伊的方向怒吼。
“那你說該怎麽辦!”
謝伊堪堪躲過一顆擦着臉頰飛過的子彈,也朝他吼道。
“We fight back!”
兩人背靠在一起,謝伊聽出了那話裏的意思。
“Master Kenway,我們這次有幾成把握?”
身後的男人不說話了,驀然朝他側頭一笑。
“Shay,我們哪次出手有過把握?”
語落,仿佛心有靈犀一般,兩人同時大笑出聲,雙劍一齊捅進一個刺客的胸膛。
還沒等海森分配下任務,謝伊就縱身跳進了大海。
茫茫海面上一片血色,宛如一片火海。狂風怒吼着将濃煙吹向天邊,桅杆頂上,巨大的旗幟在黯淡的天宇下獵獵翻滾。
“奇怪,剛才還看到海森身邊另有一個人,現在跑哪裏去了?”
望着莫琳根號上的戰況,雷歐蒂斯皺緊了眉頭。
他們這次出擊幾乎集中了北美所有刺客,正逢歐洲刺客導師克勞狄亞來大陸探查便借了她的船,他們剛駛出美洲大陸時就盯上了莫琳根號,這次不僅要拖住她,還要清剿上面的所有聖殿。
“也許是死了吧。”
克勞狄亞回道,相隔太遠,她并沒有看清那人究竟是誰。男人沒有說話,只是命令手下将望遠鏡拿來。
一名刺客應聲上前,将一柄望遠鏡遞到他手上,雷歐蒂斯站在張滿的風帆下,舉起望遠鏡望去,然而就在那一剎那,他忽然覺得心裏憑空一冷——一柄匕首驀然無聲無息地刺入了他的心髒!
動手的正是剛才那名刺客,兜帽遮住了他的臉,看上去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然而此刻一擊得手,他揚頭冷視四方,眼神亮如星辰,一道傷疤貫穿了他的整只右眼。
“Shay!”
近看之下,克勞狄亞瞬間便認出了這名早已不知下落的同胞,震驚不已:昔日北美第一刺客,此時居然出現在聖殿的陣營!
她見多了激變,此刻脫口便喚:“刺客們,殺死這個叛徒!”
話音未落,她身側數十名名白衣刺客立時發動,朝謝伊團團包圍而去。
“Master Kenway!”
然而謝伊沒有管他們,他驀然飛身躍上船舷大吼,猛得将桅杆上一條纜繩用盡全力朝莫琳根號甩去,海森剛把劍從一名刺客心髒裏抽出,眼疾手快抓住了纜繩騰空一躍,在半空劃過一道淩厲的弧度橫跨而來,瞬間将圍在謝伊身邊的兩個刺客踢出老遠,縱身落在他身邊。
此時兩人同時身處靈鹫號,周圍刺客齊齊朝他們殺來,然而一出手,卻都是再熟悉不過的招數。可同樣的招數,經驗上卻差異甚遠,同樣是達文波特出來的後輩們,又怎麽會是前輩的對手?謝伊和海森會心一笑,聯袂出手并肩殺出一條血路,恍然間竟似回到了當初一起翻雪山剿匪幫的時候。
克勞狄亞看着這兩人閃電般在靈鹫號上縱躍起伏,飛轉騰挪,配合得天衣無縫,淩厲的劍光在黯淡的蒼穹下挑起漫天的血光,宛如一場盛大的送葬。眼見滿船刺客皆難撄其鋒芒紛紛被擊倒,她連忙厲聲下令□□手攢射,然而她雖是刺客導師,卻隸屬歐洲分部,周圍持槍的皆北美刺客,一時竟不敢聽令。
海森和謝伊聯手,這世間,怕是沒有什麽能夠抵擋得住吧?
夕陽西下時分,靈鹫號已全線淪陷,船上刺客死的死逃的逃。兩人合力拆了炮臺,又摧毀了舵輪,這才罷休。
眼見大勢已去,克勞狄亞早已棄船逃亡,謝伊還欲再追,卻被海森攔了下來。
黃昏的時候他們回到了莫琳根號上,巨大的夕陽沉落在兩人身後,每個人都是滿身滿臉的鮮血,筋疲力竭,疲憊不堪,在他們的面前是一片的狼藉,海面上濃煙彌漫,晚風倉皇而過,帶來鮮血與煙塵的味道。
“這一拖延,恐怕又要多費好幾天才能追上了。”
海森搖頭苦笑,掏出帕巾擦拭佩劍。
“Master Kenway......”
恍惚間海森只感到謝伊扶住了他的肩膀,他轉過頭。
眼前是一場終其一生都沒能擺脫的噩夢。
那個男人就在他的面前緩緩倒了下去,仿佛一顆失重的星辰,隕落在了無邊的夜幕裏。
“Master Cormac!Shay!”
“子彈打進了他的胸膛,好幾處,都是要害。”
動蕩的船艙裏風燈搖曳,海森看着羅伯特給謝伊擦拭傷口。包紮的紗布換了一打又一打,卻仍然止不住血液的流淌,和他生命的消逝。
望着躺在床上昏迷的男人,海森緩緩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想起了康納的話,他的兒子橫行北美數十年,不知遇上了多少聖殿,卻說自己不認識謝伊,也從未遇到過他。
難道謝伊的征途,真的就要終止在這裏了嗎?終止在這片離他故鄉愛爾蘭萬裏之外的茫茫海上?終止在自己的眼前?
心裏仿佛是被巨大的痛苦扼住了喉嚨,張口卻說不出一個字。
此時的謝伊躺在床上,靜靜地阖着雙眼,面容上帶着一分近乎宗教般的純潔,肅穆安定。無聲無息,無知無覺。
他是那樣的安詳,仿佛是回到了大地的深處,回到了母親的子宮。
海森突然沒來由地感到冷,劇烈的寒意伴随着恐懼像是深海的怪獸般緊緊攥住了他的心髒,讓他渾身發抖,不能自持。
上一次産生這種恐懼,還是在他失去父親的時候。那時他還只有十歲,懵懵懂懂地被帶離了故鄉,被帶往了一個他完全陌生的地方,身世完全不由自己,也不知道前方的路是什麽樣,仿佛命運的風把他吹到哪裏,就是哪裏了……
他又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那時他剛剛叛變,正被昔日同門追殺,親眼看着門羅去世,手裏拿着門羅的戒指站在他的面前,像個不知何去何從的少年,那悲痛而茫然的目光,卻又像極了十歲時的自己。
這麽多年來,他背負着叛徒的名號在整個世界奔走,為了聖殿的任務奔波,每一片大陸上都有他留下的足跡,每一片海域裏都有他留下他風帆,多少生死風一般從兩人身邊掠過,而他從未讓他有過絲毫失望。謝伊·帕特裏克·寇馬克,是聖殿最堅實的武器,是他手中最鋒利的一柄劍,是他口邊的驕傲,是他心中的光。
“......不動手術的話必死無疑,但是若要動手術的話,感染的風險極高,卻有可能活下去。”
恍惚間,耳邊傳來船醫的聲音。
“那就趕緊動手術吧。”
海森像是抓住了一線生機,擡頭脫口道,然而接着,他就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以海上行船這颠簸的情況,想要動手術是根本不可能,然而一旦靠岸,他們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就要全部白費。
黃昏的時候,海森來到了甲板上。
海風吹佛過他疲憊的面容,寬闊的的披風在他的身後飄揚而起。他望向無邊的夕陽,知道海上的一天即将終結,漫長的黑夜過後,他們又将迎來新的黎明。
從他十歲起,導師雷金納德就不斷給他灌輸先行者的理念,而在他成年後,為聖殿追尋有關先行者的一切都成為了他心頭的重中之重。這半生來他四處奔波,遍訪七大洲五大洋,拜訪過繁華的城邦也曾路過荒無人煙的瀚海,享受過上賓的待遇也曾食不果腹,遭遇過疾病的侵襲和盜賊的劫掠,幾次性命堪憂卻又掙紮着活了過來,如今四處遺跡,只剩下了這一處,只要拿到那個盒子就能全線揭秘,眼見勝利就在前方,多年夙願即将達成,而他又怎能忍心放棄這就要到手的一切?
父親終生以刺客為信念,最終卻為這份信念失去了生命,過早地離開了他深愛的妻子和兒女;而對他海森來說,聖殿的未來則是他的信仰,也許人生中,需要的就是這樣一種信仰的指引。然而在那之上,卻依然還有別的東西,比如親情,比如愛,這些,都是他生命中難以放下的負重。
這世上,哪有什麽兩全的辦法,既成聖殿,終究是要負了一方。
再望一眼火神號遠去的風帆,聖殿北美分部大團長終是長嘆一聲,走下船舷,命令靠岸,準備手術。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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