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暗湧

老實說, 江月年此時此刻的處境實在有些尴尬。

她和姜池的距離不超過十五厘米, 姿勢帶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然而那小子腦袋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衆目睽睽之下居然沒有立即起身, 而是保持着将她撲倒在地的動作,側過腦袋與門口的不速之客們冷冷對視。

……不知道為什麽,總有種被當衆捉奸後, 當事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甚至十分嘚瑟地挑釁旁觀者的錯覺。

江月年本來就因為自己當下的姿勢有些臉紅,這個念頭剛一出來,立馬就把整個耳根全部點燃。

腦袋裏的阿統木拼命忍笑,她故作鎮定地戳了戳姜池手臂,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低低開口:“姜池。”

少年把不懷善意的目光收回,看向她時,神色不自覺柔和許多。

“謝謝你幫我,”她動作十分小心地把腦袋從他手上挪開,發絲輕輕掃過後者白皙的手腕,帶來一點稍縱即逝的癢, “……我們還是站起來吧。”

姜池聞言乖乖起身後退一步,神色不變。

雪球見他仍然是一副懶洋洋又不情願的模樣, 一張小臉皺成圓圓的團,繼續趴在他腦袋上, 用毛茸茸的爪子又氣又急地拍打這臭小子頭頂。

然後下一秒就被姜池提着脖子拿下來, 不偏不倚拎在他跟前, 只要一睜開眼, 就能與那雙滿是陰翳的藍眼睛四目相對。

與此同時,耳邊響起清朗的少年音:“雖然長得有點蠢,但做成狐貍肉,味道應該不錯吧。”

雪球:……

雪球氣死了。

态度也太狂了吧這小子!啊啊啊他怎麽可以對江月年做出那種動作,還對它說這麽過分的話!看它憤怒之爪的正義沖擊,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粉白色的爪子啪嗒一下,按在姜池蒼白的臉頰上,可惜還沒來得及等它搗亂,整個身子就被迫往後一晃——

姜池把手臂向後伸,手裏的小白狐貍自然而然就離它越來越遠,縱使拼命擺動着小短腿,也遠遠夠不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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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貍眼睛一瞪,從喉嚨裏發出輕微的咕嚕聲。

江月年從地上爬起來,動作僵硬地摸了摸并不那麽痛的後腦勺,視線一時間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所以,誰能告訴她,為什麽這樣的景象會剛剛好被這麽多人看到?

本應住在收容所的龍人先生不知為何出現在門口,雙手環抱在胸前,用頗為耐人尋味的目光挑着眉頭看向她這邊;

雪球大概以為姜池會對她圖謀不軌,表現出十足氣惱的模樣,通過之前一系列咋咋呼呼的動作,不但把姜池的頭發揉得一團糟,自己白花花的絨毛也四處紛飛掉了滿地;

謝清和沉默着沒有出聲,眼神陰戾得可怕,頗有種她們倆第一次見面時鬼魅般陰冷森然的氣勢。有團團黑霧凝聚成實體,悄無聲息地浮現在她身後,仿佛下一秒就會一股腦湧上前,把姜池吞吃入腹。

這幾位都屬于劍拔弩張的類型,至于封越——

封越你為什麽看上去比她還要不好意思啊!像是做了什麽錯事似的,耳朵尖尖都變粉了!而且那種有點傷心有點委屈又有點歉意和驚訝的表情……

快饒了她吧。

這種表情誰能受得了啊,看一眼心就碎了。

對不起,她有罪,她不應該,她是個壞女人。

“你們不要誤會,這是我的一個朋友。”

江月年一個頭兩個大,努力平複好劇烈的心跳,把雪球從姜池手裏接過來,摸摸它炸了毛的小腦袋:“他家裏出了點事,會暫時住在我們家。剛才只是一個意外,他不小心摔倒,正好撲在我身上——對吧,姜池?”

她說着擡頭看向身旁的少年,尾音微微上揚,帶了點無法掩飾的緊張。

與江月年相比,姜池完全是置身事外的模樣,被她問話後挑了挑眉,從嗓子裏低低發出一聲“嗯”。

他的态度暧昧不清,總讓人覺得在隐瞞些什麽,随即神态慵懶地悠悠擡眸,望向門口低氣壓的陸沉與謝清和。

江月年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這幾位之間的相處,看樣子注定不會風平浪靜。

“我來為大家介紹一下吧。”

為了防止矛盾進一步激化,她只得硬着頭皮把沉默打破,看一眼近在咫尺的姜池:“他叫姜池,是鲛人。”

“鲛人?”

陸沉眸光陰沉,粗壯的尾巴滿含敵意地豎起來,是顯而易見的戒備姿态:“我聽說鲛人都有尾巴。”

“他是混血,有一半人類的血統。”江月年不忘補充一句,“姜池還不太會使用雙腿走路,所以才會摔倒的。”

所以一定一定要相信她啊!他們倆絕對是清白無辜的!這一切真的只是意外!

謝清和收斂了身後的黑霧,從嘴角勾起一個不帶絲毫溫度的淺笑:“原來是個不會走路的小弟弟,沒關系,姐姐們會好好教你。”

她把“小弟弟”三個字咬得格外重,末了用溫柔和善的口吻繼續說:“雖然有些唐突,但我能冒昧問一下,弟弟要在這裏住多久嗎?”

姜池顯然非常不滿意“弟弟”這個稱呼,下意識蹙起眉頭。對面兩位說話像在審訊,他也不是個好脾氣的主,同樣帶着挑釁地回話:“既然知道唐突,那就幹脆閉嘴。”

哇塞。

江月年被他的話驚得悄悄睜大眼睛,姜池說話……還真是不給任何人面子。

“我們倆也不知道具體時間,”眼看局面越來越難以掌控,江月年趕緊接話,掐滅衆人争吵的引線,“姜池人很好的,大家相處幾天,一定能成為朋友。”

在場的數道目光一起看着她。

在這種情況下說出這樣的話,連她自己都覺得是在狠狠打自個兒的臉。

“來了這麽多客人,我去給大家泡茶。”

謝清和不愧是明事理的大姐姐,并沒有一個勁跟姜池鬧脾氣,而是有些羞怯地笑了笑,聲線溫和地轉開話題:“各位先去沙發上休息一會兒吧。”

嗚嗚嗚溫柔善良的女孩子果然是世界的寶物!主動解圍不計前嫌,你就是天使吧!

眼看氣氛終于有所緩和,江月年十分配合地點點頭,在陸沉與封越落座時,順勢向姜池介紹兩人的名字,最後還不忘舉起懷裏的白色圓球,朝他輕輕一笑:“這是雪球,很可愛吧?它是我們全家人的寶貝,超乖超乖的。”

超乖的小寶貝咬着牙皺起臉,從喉嚨裏發出兇巴巴的低鳴,望向姜池的視線像兩把刀,就差開啓狂暴模式,狠狠咬上他脖子。

這簡直是史詩級別的打臉與不配合,江月年只得努力笑笑:“那個,可能它今天心情不太好。”

廢話,見了這個臭脾氣又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它心情能好嗎。

小狐貍悄悄翻了個白眼,很不給面子地偏過腦袋不看他。

“不過,”江月年當然不會注意到懷裏雪球的小動作,擡眸好奇地望向龍人先生,“你怎麽會知道我家的住址?”

“是封越帶我來的。”

青年的聲線褪去了之前劍拔弩張的壓迫感,聽起來卻還是沉郁又冷漠,在目光觸碰到不遠處的小姑娘時,才終于下意識地軟了軟:“我和他在收容所裏關系不錯,交談之後才發現,我們倆居然都認識你。”

那還真是很巧欸!這就是友誼裏奇妙的緣分吧!

江月年聽得雙眼明晃晃亮起來,阿統木不解風情,幹巴巴吐槽:【這大概就是滅世boss們之間的心靈感應,他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不管怎樣都會産生聯系。】

一句話毀氣氛,你有事兒嗎?

江月年在心裏朝自家不靠譜的系統做了個鬼臉,繼而滿臉好奇地向陸沉搭話:“你也在收容所裏學習嗎?”

“不算。”

龍人青年不知想起什麽,皺了皺眉頭:“你哥非要拉我入夥,跟他們一起狩獵高危級別的異常生物,所以絕大多數時間裏,我都是在進行體術訓練。”

阿統木實在沒忍住,發出一陣幸災樂禍的笑。

【不是吧,讓陸沉去為收容所工作?】

它樂不可支,嘴皮子快得像風:【聽我說聽我說,在既定的未來裏,這家夥會和其他遭到改造的實驗體一起發動暴亂,向人類進行讨伐。由于極端仇視人類,他們鬧出了不少亂子,理所當然成了收容所裏的重點通緝對象——說白了,就是勢同水火的死對頭。】

阿統木說得停不下來,機械音在她耳邊不斷蹦噠:【真是絕了,地下暴亂的首領和實驗體頭頭成了朋友,一個是收容所的天才學生,另一個心甘情願地為它工作,要是被未來的他們知道,絕對會想要找塊豆腐撞死。】

唔。

江月年試着代入了一下原先世界裏壞得全國皆知的封越與陸沉,如果真讓他倆見到這番場景……好像的确挺尴尬的。

大魔王們會覺得自己在玩過家家吧。

“除了體術訓練,還有必要的心理學修習。”

陸沉眯了眯眼睛,黃金豎瞳晦暗不明,輕輕掠過姜池的側臉:“如何在第一眼辨認圖謀不軌的家夥,也是一門學問。”

又來了又來了。

這兩個倔到底的暴脾氣撞在一起,準沒好事。

江月年總算懂了什麽叫做苦口婆心地當爹又當媽,剛要費盡心思地岔開話題,就聽見謝清和低柔的嗓音:“茶好了。”

噢噢噢這個時機剛剛好!你就是解圍小能手!

她雙眼亮晶晶地轉過腦袋,看着謝清和把杯子逐一遞給在座的各位。最後一個玻璃杯留給江月年,一切都進行得有條不紊。

只可惜,所謂的“有條不紊”僅限于一秒鐘以前。

從盤子上端起最後一個杯子時,謝清和似乎被滾燙的溫度灼了一下,手腕很明顯地抖了抖——

于是茶水在颠簸之下搖搖晃晃地溢出來,濺在她白皙得過分的手背。

江月年聽見謝清和吸氣的聲音。

“小心!”

她手疾眼快,趕緊把水杯從對方手裏拿開。再看向謝清和右手時,才發現原本瑩白如玉的皮膚被燙了一大塊,雖然并不嚴重,但那片觸目驚心的紅還是讓她覺得手背一痛。

謝清和的聲線軟得像水,帶了點明顯的驚慌失措:“對不起……是我太莽撞。”

一聽這語氣,被江月年放在沙發上的小狐貍就渾身一震,如臨大敵地眯起眼睛。

可、可惡!

這女人,難道是要——

江月年沒意識到不對勁,心疼得厲害:“這怎麽能怪你?是不是很疼?我帶你去擦藥。”

“我不怕疼,被燙一下沒關系的。”

果不其然,謝清和怯怯低下眼睫,用越來越小的聲音告訴她:“你吹一吹,就沒事了。”

這聲音,七分羞澀三分期待,再搭配上精靈楚楚可憐的外表,任誰也沒辦法說不。小狐貍暗自咬牙,尾巴兀地就立起來。

啊啊啊這一波!這一波是散發着清新綠茶香氣、借用性別優勢發動的奇襲啊!

謝清和仗着自己是個女人,早就刻意與江月年做了許許多多親昵的舉動,這回更是當着所有人的面向她撒嬌……

這種事情,讓在座的一群大男人怎麽學得來嘛!

可惡可惡可惡。

它之前還在納悶,謝清和怎麽會突發奇想要去倒茶,想來她打從一開始就做好了準備,要借此做出不小心被水燙傷的假象,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宣告自己對江月年的占有權。

它只覺得心梗。

謝清和那兒哪裏是什麽楚楚可憐的目光,分明在得意洋洋地朝他們耀武揚威:看見沒?我才是她最親近的人,你們只有眼紅的份。

而江月年也的确沒想太多,傻乎乎地就點了頭,然後小心翼翼捧起她右手,低頭輕輕吹氣。

帶着絲絲涼意的呼吸灑在皮膚上,如同春雨降落于沙漠,将灼熱的痛感消弭殆盡。謝清和模樣乖巧地抿了抿唇:“謝謝。”

“還是擦一擦藥會比較好吧?”

江月年握着她手掌的力氣很小,唯恐觸碰到被燙傷的地方,為了安撫被開水燙傷的女孩,指尖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我陪你去拿藥。”

目睹了一切的小狐貍咬了咬牙。

它也想被摸爪爪。

它向來敢想也敢做,這個念頭湧上心頭的瞬間,衆人眼前便同時閃過一道雪白身影。

雪球從沙發上徑直躍起來,輕盈又迅速地撲向江月年懷中,小姑娘匆忙之中将它接下,像是抱住了一個圓滾滾的絨球。

懷裏綿軟的小團子動來動去,尾巴一下又一下掃過她最為敏感的頸窩。江月年被撓得輕笑出聲,把它摟得更緊,用右手摸了把雪球漂亮的臉頰:“怎麽啦?這麽舍不得我?”

小狐貍像是極為開心般彎着眼睛,蹭了蹭她的側臉。

哼哼,沒想到吧。

謝清和有性別優勢,它手裏還捏了張更具有殺傷力的底牌。

——種族優勢。

有誰會對一只可愛無害的小狐貍心存忌憚呢!又有誰能對毛茸茸的投懷送抱說一聲拒絕呢!謝清和處心積慮得來的摸手手算什麽,只要它想,就能随時得到江月年的抱抱。

狐貍真好。

它單方面宣布,自己在今天就不做人了。

“這狐貍,怎麽看起來怪怪的。”

小狐貍正享受着江月年娴熟的撫摸,猝不及防就聽見陸沉的聲音,斬釘截鐵、一槌定音:“好像有點太過熱情了。”

謝清和居然也表示贊同,若有所思地接話:“是因為狐貍的春天到了嗎?沒記錯的話,雪球是男孩子吧?如果再這樣下去,是不是應該要做一些必要的措施?”

等等等等。

話題往奇奇怪怪的方向去了!他們不是應該繼續互怼嗎,為什麽會突然針對它啦!難道你們這群家夥連狐貍的醋都要吃嗎!

坐在角落裏的姜池冷笑一聲。

如同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讓它後背發涼:“我聽說,家養的動物是要做某種手術的吧?它有這方面的準備麽?”

謝清和:“值得考慮。”

陸沉:“盡早,為了它好。”

原本活蹦亂跳的狐貍,瞬間僵硬。

這群混蛋居然統一了戰線啊喂!你們也太過分了吧什麽叫“為了它好”!是魔鬼吧,絕對是魔鬼吧!它只是一只人畜無害的可愛小狐貍而已啊!

它忍住委屈,滿帶着感激地看一眼封越。

只有自家的大貓貓沒跟着他們瞎附和,它以後再也不會亂揉他耳朵,或者咬他尾巴了。

誰會去欺負一個小天使呢嗚嗚嗚。

雪球心裏亂成一團,自然沒有注意到封越臉頰旁不自然的薄紅,更不會知道他安靜外表下暗潮洶湧的心思。

看見江月年撫摸雪球耳朵時,少年的貓耳朵也悄悄動了動。

在這樣堪比修羅場的環境下,他的膽子似乎也比平時大了一些,居然暈暈乎乎地想,其實自己也有毛絨絨的耳朵和尾巴。

如果她想摸……除了雪球之外,他也可以啊。

這個念頭像一把火,燒得封越臉龐滾燙,再看見江月年抱着小狐貍的模樣時,下意識攥緊衣擺。

如果她撫摸的不是雪球,而是把手掌落在他耳朵上——

封越徹底想不下去了。

腦袋被燒得一塌糊塗,只想用手把臉捂住。

……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啊。

“我有個問題。”

在一片對狐貍的讨伐聲中,清亮的少年音顯得格外突出。姜池不太自在地捏着衣領,蹙起好看的眉:“這個東西,必須穿在身上嗎?”

他在鲛人形态的時候從沒穿過衣服,如今突然被布料把全身包裹住,只覺得皮膚被磨得難受。

“當然啊!”

江月年沒做多想地迅速接話:“慢慢習慣就好,不穿衣服的話,會被其他人當作流氓哦。”

“流氓?”他神色淡淡,用最平靜的語氣說出最勁爆的話,“你又不是沒見過,不應該已經習慣了麽?”

江月年:?

是他要适應着穿衣服,而不是讓她适應姜池不穿衣服的樣子好嗎!

謝清和、封越與雪球:?

等等,聽他們倆之間的對話,江月年曾經見過、甚至已經習慣了……姜池不穿衣服的樣子?

箭在弦上,一觸即發,就差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遲遲沒有落下。

偏偏陸沉的黃金瞳微微一挑,低啞聲線裏噙了淡淡的笑,帶着充滿男性荷爾蒙的撩人氣息:“這種事情,應該很難習慣吧——我記得之前在山洞裏,她總是會臉紅。”

駱駝徹底被壓死了,碎成渣的那種。

現場集體陷入沉默,幾雙眼睛一起看向抱着狐貍的小姑娘。

所以說。

老實交代,江月年你這小丫頭片子到底還瞞着我們做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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