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求而得之
吳肅中舉的消息傳回家裏,吳家人俱是歡喜不已。
就連吳父,也難得展露出一副喜悅的神色。
一家人對季先生感謝不已,因吳肅還未歸家,所以謝師宴還未辦,只是包了厚實的紅封,并上等的茶葉,以及三十年的狀元紅,感謝季先生的栽培。
與此同時,上門說親的媒婆也多了不少。
一直以來,就有不少人家盯着這位吳家長孫。
雖然吳肅少時話不多還胖,但是看在吳家家境殷實的份上,也不是沒有人想和他說娃娃親的。
只是吳老太太認為孩子養大不容易,要是家裏人沒看護好,一不小心夭折了,平白無故讓自家孫孫擔上克妻的名聲,不劃算。
只等吳肅長大了再說。
等吳肅再長大一些,大家發現他雖話不多,但卻是性格确實難得的沉穩。
而且聰明好學,學堂裏的蔣夫子曾斷言:此子以後,必有才學。
這回吳肅中舉的消息傳來,大家更是認為夫子果然高瞻遠矚。
向來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局面,到了吳家人這裏,反了過來了。
吳家人既是高興又是為難。
都是大方賢惠的好姑娘,選擇太多也很難辦。
吳父和吳母之間難得出了分歧。
吳母喜歡娴靜溫柔的,貼心。而吳父喜歡活潑大方的,能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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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們都不知道吳肅自己喜歡什麽樣的姑娘。
之前也曾旁敲側擊問過一回,但是吳肅的回答含糊不清,大約他自己也并不清楚,意中人該是什麽模樣。
幸而家中還有老太太,吳老太太就一個意思,雖說挑的是吳家的孫媳婦,但也是要和吳肅白頭偕老的。
等吳肅回來,讓他自己選擇他喜歡的姑娘。
還在杭州的吳肅并不知道這些,此時他正和李昕伊,還有同行的另兩位士子游孤山呢。
宋時,這裏住了一位隐士——和靖先生,結廬種梅,這裏就成了風雅之處。
既來了杭州,自然就不能錯過這裏。
李昕伊走在吳肅身邊,聽他們談論詩詞。默不作聲,一副聽得很認真的模樣。
不過他既不知潛溪先生是誰,也沒讀過高太史的詩。
後來他們終于談到了和靖先生。
“可惜還不到梅開之日,桂香浮動也頗美。”
“若是能在此處定居,與三兩好友,每日飲酒作詩,才算得上美。”
于是大家一齊笑了起來。
李昕伊看着吳肅微笑的側臉,也跟着彎了彎嘴角。
在島上走了一圈,另兩人想要坐船,于是就只吳肅和李昕伊兩人,沿着十錦塘走去。
之後又來到了斷橋上。
李昕伊對吳肅道:“一個故事,就能讓這座橋變得與衆不同。”
吳肅問:“什麽故事?”
李昕伊道:“求而不得的故事。”
吳肅笑了笑,李昕伊見吳肅沒問,于是就主動開口道:“西湖之美天下盛名,有個人便翻山越嶺,從漠北之地一路向南行,走了許久,終于來到了西湖畔。就是這裏。”
吳肅點點頭,道:“然後呢?”
兩個人走過斷橋,李昕伊繼續道:“這一日正值清明,由下了雨,這個人無處躲雨,正巧,一位美貌的公子經過,将傘借給了他。從此這個人便對這位俊美的公子念念不忘了。”
李昕伊道:“此時民風開放,女子穿男裝之風盛行。這個人既不知道這位公子其實是個姑娘,又不知道如何将借來的油紙傘相還。這人也是個癡人,就抱着傘,日日守在這斷橋上。終于有個人問他為何日日守在這裏,他說借了傘無處還。”
“借傘的姑娘聽說了這個癡人,就讓人告訴他,傘送他了無需還,癡人卻不肯,仍然日日站在斷橋上。後來官府也聽說了這件事,就将癡人趕走了。”
吳肅道:“這又是你杜撰的吧?”
李昕伊道:“我又沒什麽文采,哪裏就是杜撰的了。”
吳肅道:“就這樣癡人就走了?”
李昕伊道:“我随口說的,其實故事還有後續。原來這癡人其實并不是人,是漠北之地的雪狼所幻化的,自然也十分英俊。他被官府趕走後,就帶着傘,親自去找那位借傘的姑娘。一來二去兩人相知相守,雪狼想帶着姑娘回漠北,可惜這位姑娘留戀江南的繁華,遲遲不願離開。”
“雪狼無奈,他不能在人間逗留太久,只能自己離開。正在這時,有道人發現了雪狼的蹤跡,覺得他禍害人間,想要将他收伏。”
吳肅這回是真的感了興趣,問道:“那雪狼是否被道人收服了?”
然而他們此時已經走過了斷橋,這個故事卻沒有說完。
李昕伊道:“我也不知。不過這天看起來也要下雨了,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
上了馬車以後,天果然下起了雨,細細密密的,将整個城市織入雨簾中。
李昕伊身上的衣服既輕便又好看,就是薄了點,一陣風刮過,他打了一個噴嚏。
吳肅見狀,道:“你靠過來一些。”
李昕伊看過去,吳肅一手攬過他的肩頭,像是小時候那樣,兩個人肩并着肩。
又抓住他冰涼的手道:“怎麽不多穿一點。”
李昕伊說:“剛才還走出汗來呢,這天變得太快。”
吳肅幫着他暖手,道:“為什麽要和我說雪狼的故事?”
李昕伊擡頭看着他。
吳肅捏着李昕伊的手,直到暖和了一點,才放開道:“你以前就愛和我說些奇怪的故事,以前我沒多想,現在總是忍不住想你說這些是什麽個意思。”
李昕伊道:“一個故事,就能記住一座橋。我多說幾個故事,你就不會忘記我。”
吳肅作勢捏了他的臉一下,觸手的肌膚柔軟,他有些不自在地放開,道:“你就是不說,我也不會忘的。”
李昕伊笑嘻嘻地道:“那可不一定,你現在可是吳舉人了,等來年開春甲科上了榜,那就是吳貢士了。多少家中有女兒的人家盯着你呢,等你娶了妻生了子,哪裏還記得我。”
吳肅道:“就是娶了妻也不會忘了你的。”
李昕伊道:“等到那時,我就忘記你了。”
吳肅道:“那怎麽辦?”
李昕伊道:“那你也忘記我,這樣就公平得很。”
良久,吳肅道:“我說過,你說的話我都會當真。所以我不會娶妻,你也不要再說忘不忘的話。”
李昕伊這下真的好奇起來,認真地打量他道:“你剛才還說要娶妻的。還是說,我就這麽重要?”
吳肅無奈地道:“不說這個了,你那雪狼的故事還沒講完呢。”
李昕伊不肯放過他:“你之前不是說要我等你半年嗎?怎麽變卦得這麽快?”
吳肅道:“你餓不餓?想吃什麽?吃面好不好?”
李昕伊道:“我不餓。”
說着搖着他的肩膀道:“快些解釋你為什麽變卦了啊。”
吳肅被晃得頭暈,抓住他的手,撈在懷裏。
“那你先把雪狼的故事講完。”
李昕伊這下終于安靜下來了:“真的?”
吳肅道:“我何時欺騙過你?”
李昕伊說:“你昨日還說自己過兩日要回家學做一兩千金的茶,今日卻和那位長州高家的旁支說過兩日要上京趕考。吳舉人,你的這兩日可真忙啊。”
吳肅解釋道:“兩日是虛指。先回家再進京,回來以後學制茶,并不沖突。”
李昕伊道:“怎麽說都是你有理,反正你想變卦就變卦。”
吳肅道:“我若娶了你,你難道就不是妻了嗎?”
李昕伊以為自己耳鳴,或者臆想過了頭,“剛才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吳肅卻是不肯再說了,道:“雪狼的故事還講不講了?”
李昕伊早就忘記什麽雪狼不雪狼的,過了好一會兒才回憶起自己講到哪裏,道:“那個道人名叫苦兮,雖然只修行了幾十年,但他天生根骨佳,又修行刻苦。更難得的是,他師從青海道人,頗學了一些本事。他要收伏雪狼,并非一時興起,而是做足了準備。”
“不過雪狼也是自幼就開始修行,漠北冰天雪地,環境惡劣,雪狼一族卻能在那裏生存,可見并不一般。苦兮道人是為收伏雪狼而來,鬥法時難免束手束腳。而雪狼卻是為了保護自己和活下來,鬥法時怎樣活命怎樣一來。一時之間,苦兮竟奈何不了雪狼。”
“苦兮已年過半百,若修為再不精進,百年之後只能身隕。收伏雪狼是他修行的重要機緣。他和雪狼鬥法而落了下乘,終于驚動了青海道人。”
說到這裏,李昕伊停了下來。
吳肅看着他,道:“怎麽不繼續說了?”
李昕伊道:“太長了,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不如你先和我解釋一下,你為何變卦吧?”
吳肅臉色一變,正巧這時,馬車停了下來,傳來了鄭叔的聲音:“少爺,路被阻住了。”
吳肅打開車門,一陣冷風刮了過來。李昕伊連忙找出傘來,兩人一起下了馬車。
天色陰沉沉的,又下着雨。
李昕伊給吳肅撐着傘,看到眼前的場景時,萬分驚訝。
地上躺着三個人,雨水不僅沒有沖刷掉血跡,反而更讓它蔓延開來。
吳肅拍了拍李昕伊的胳膊,低聲道:“你先回馬車上,這裏有我和鄭叔。”
李昕伊沒走,反而拉着吳肅躲到一邊。環顧四周,這條路上空得很,除了他們,此時竟沒有任何人。
“怎麽辦?”李昕伊問道,“我們怎麽報官?”
吳肅道:“得先看看人是不是還活着。”
李昕伊心裏害怕,但還是道:“我去,你在這裏等着。”
吳肅拉住他,鄭叔上前挨個兒探了探鼻息,回頭道:“都沒氣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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