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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胖子訂的位在舞臺的右下方第四排的位置,坐在鋼琴凳上的俞書辰只要不擡頭,就看不到溫白榆。
所以溫白榆大膽而放肆地探着頭看,認真而貪心。
但如果也只是如果。
原本低着頭用手裏的平板電腦找琴譜的俞書辰,突地擡起頭,精準而又直接地對上了坐在位置上引頸查看的溫白榆的視線。
溫白榆心頭一緊,像一只偷吃奶酪被湯姆捉住的傑克,倉皇低下頭,心虛地好像被撞見打工的人是他而不是俞書辰一樣。
俞書辰眼裏藏着深海,驀然瞧見溫白榆,這點驚訝像浪一樣盈出來,随即這點漣漪随着波紋緩緩蕩開。
他低下頭,很快選了今晚第一首需要彈奏的樂曲。
溫白榆小時候是學過一段時間的鋼琴的,但他從小就皮實,經常和其他院裏的小朋友一起外出招貓逗狗,沒人能将他困在凳子上,一練就是一下午。故而他的鋼琴水平早年就是個半吊子,經過這麽多年,早就還給了最初的家教老師。
他現在的水平,大概就是比普通人能多聽出幾首鋼琴名曲罷了。
開始是恬靜柔和的調子,舒緩的音樂在整個餐廳裏蕩漾開來。
溫白榆覺得像是被包裹在了柔軟的水裏,接着有急促的雨水從頭頂落下來,濺在包裹在周身的水面上,漾起一圈圈的波紋。
俞書辰左手柔緩按音,右手和弦聲。
像水從身體邊流過。
到了中段,右手不斷加快,修長十指在黑白鍵上翻飛如蝶。
一段急促音過後,又逐漸趨于緩慢。
溫白榆只覺得有些耳熟。但想不起來樂曲的名字。
俞書辰落下最後一個音,閉起的雙眼緩緩睜開,收回手,從鋼琴凳上站起來。
溫白榆這才注意到,他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得體的燕尾服,襯得他身高腿長,身體比例極好。
俞書辰将手放在左心口,緩緩彎下腰,向着四面的聽衆鞠了一個躬。
沉浸在鋼琴悠長的餘韻裏的餐廳,沉寂了小片刻後才響起如潮水般的掌聲。
坐在鋼琴正下方的那桌正對着俞書辰的位置上,站起來一個穿着銀灰色長裙的女人。
她在如雷鳴般的掌聲裏向着俞書辰走過去,把手裏準備好的花環,準備戴在他的頭上。
這個花環是餐廳統一制式的,會分給當天買單金額最大的顧客。
按照餐廳的傳統,給演奏者送花環,算是對演奏最大的認可和尊重。
俞書辰只愣了幾秒,眼睛不自覺地朝着溫白榆的方向看了一眼。
奇怪,為什麽會看一眼?
明明是再正常不過的嘉獎,但不知為何有種說不清的心虛感。
他和溫白榆的視線在半空相觸。
溫白榆無辜的大眼睛瞪得溜圓,隔太遠看不清裏面包裹的情緒。
但俞書辰想,一定是如驚惶的小鹿般。
他不知道是什麽緣由心裏要這樣想,但他就是這樣的篤定。
俞書辰心裏亂七八糟出神,送花環的女人只能站上一個臺階,并踮起腳尖去夠。
可惜她夠了兩下依然沒夠着。
原本有些安靜的餐廳開始出現了低語。
不遠處的侍者不停給俞書辰打手勢。
俞書辰回過神來,彎下腰,女人的花環才真正戴到了他的發頂。
女人放下手道:“鮮花配美人。”
俞書辰皺了眉,沒有出聲回應,只是擠了個禮貌的微笑。
女人也笑起來,放下來的手似乎不經意地碰到了俞書辰的手背。
滑膩的指腹從手臂上面滑過。
像一條被水濡濕過的蛇。
俞書辰全身汗毛倒豎,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惡心又難堪。
溫白榆在下面看見了,“蹬”地一下從位置上面站起來,身後的凳子在光滑的地板上劃出“滋啦”的噪音。
附近的侍者走過來,低聲詢問他怎麽了。
溫白榆充耳不聞,推開凳子就要往舞臺中央走。
一旁的小胖子被一系列事件發展給整懵了。
最後殘存的理智一把将離座的溫白榆拉住:“小魚,你去幹什麽?”
溫白榆掙開他:“你拉我幹嘛,我就去……”
去……轉頭的剎那,舞臺方向的帷幕已經被拉起,剛才那個送花的女人坐回了位置上,面上神情淡淡的,似乎有些悵然若失。
哼。
要找的人不見了蹤影,溫白榆又重新坐了下來。
一旁的侍者好像也松了一口氣,就怕他突然間心情不佳又沖出去和其他的客人有什麽沖突。
小胖子的兩個老朋友也到了,互相做了一個簡單的自我介紹。
溫白榆心裏還記挂着俞書辰,做什麽都心不在焉,兩個新朋友也沒記住,只記得一個染了紅發,一個染了黃發。
吃了什麽也不記得了,總之胃很誠實地反饋了它吃飽了的這個事實。
至于吃了什麽,實在不是溫白榆能再回去追究的東西了。
他現在只想知道哥哥去到哪裏。
餐廳是有規定用餐時間的,用餐時間最多兩個小時。
小胖子預約的是6點的餐,他們在飯桌上吃吃聊聊,差不多要到了8點。
“小魚,待會我們想去ktv,你去嗎?”
溫白榆喝了一口溫水,想到了俞書辰,搖搖頭,“再晚些,我媽要找我了,就……不去了。”
旁邊兩個人大概是笑了一聲,開玩笑道:“這麽乖的孩子,已經很少見了。”
小胖子拍了一下那人的臂膀,那人吐了舌頭說自己只是開個玩笑。
溫白榆倒是一點也不介意。
他就是典型意義上面的乖小孩,小時候就很乖。
皮是真的皮,但仍然不妨礙他乖。
葉茜确實有給他們規定門禁,但那都是很小時候的事情。
自從他們青春萌芽,到了有自己小主意的時候,這個門禁的時間就越來越寬。
但他反而不願意出門了。
就像小時候去某些不知名的地方探險,大人越是攔着你,你的好奇心不減反增,但如果大人态度無所謂,那地方可能你自己都失去了探索的欲望。
他現在唯一想要探索的,就是,俞書辰。
小胖子在手機上面付了錢,幾個人就往外走。
大部分人吃完了餐都往門外走,侍者來回穿梭清理吃完的桌面。
“怪不得正式開業要那麽貴。晚上只接待兩批客人,這麽大個餐廳,還請了一個人彈鋼琴。”小胖子一邊走一邊和旁邊的人吐槽。
“聽說一晚上有兩場鋼琴演奏啊。”小胖子轉過頭去和溫白榆說話,“沒想到學長還會彈鋼琴。”
“有兩場啊……”溫白榆重複了一句,又道,“小胖子,你們去玩吧,我自己就先回家了。”
小胖子答應了一聲,就把手裏的傘遞給溫白榆,“那我們先走了啊。”
溫白榆不太樂意地接過去。
他們走出了幾步,那兩個朋友就笑起來,“你這新交的朋友……長得跟洋娃娃似的,漂亮的很,沒想到用的東西也跟娘們似的。”
另一個人也笑起來:“看他好像弱不禁風的樣子,不會是個同吧?”
小胖子舉起拳頭就要打他們:“你們嘴巴這麽不幹淨,小心我揍你們!”
那兩個人笑着告饒:“诶诶诶,開個玩笑,玩笑的!不過你這麽緊張,他不會看上你了吧?”
小胖子一拳頭捶在他們肩膀上:“再說,再說不跟你們出來玩了。”
……
溫白榆就在餐廳外面的等待長椅上坐着。
夜晚的風将他們幾人的話飄飄忽忽傳到了他的耳朵裏。
他盯着手裏的傘,突然間有些難過。
現在的法律健全,但是人們依然沒有消去一些長期以來根深蒂固的偏見。
夜晚的風裹着地面的暖熱從他的身邊穿過,帶起了幾根露在耳朵外面的發絲。
餐廳的外面隐約能聽到裏面傳來激昂的音樂。和剛才那首舒緩的全然不同,風格一剛一柔,聽起來就像是不同的人在演奏。
長長的鋼琴曲完,又是一陣長達一分鐘的掌聲。
在漸弱的掌聲裏,溫白榆控制不住地想,會不會又有一個好看的姑娘上去送一個花環,并且毫無預兆的吃哥哥豆腐。
他想得心亂如麻,在燥熱的夏風裏站起來。
一轉頭,身後長椅的過道地燈旁邊的人也應聲擡起頭來。
地燈将他的身影拉長,昏暗的燈只照見了一雙皮鞋,其他部分幾乎要和黑暗的背景融為一體。
夏風從他的方向吹過來。
好像能聞到遺留在枕頭被單上獨屬于他的,檸檬香氣的味道。
溫白榆走了幾步。
喊了一聲哥哥。
“哥哥,你不要打工了吧?”溫白榆有些急。
第一句也來不及寒暄這不期然的相遇,他更在意那被人觸碰過的手臂肌膚。
俞書辰眼裏露着訝異,很快那點訝異又被不易察覺的憂傷替代了,隐在黑暗裏,溫白榆沒有瞧見。
他還在自顧自地往下說——
“我都看見了。”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有點委屈,連聲音都帶了點哭腔,“她摸你了。”
大概是委屈找到了來源,溫白榆的睫毛上面濕漉漉的,他自己沒有發覺,但聲音即刻出賣了他。
“我都……我都沒有摸過。”
作者有話要說: 這首曲子是李斯特的《愛之夢》,大家要是有興趣的話,可以去聽一下,很有意境。
有很多論文解析過這首曲子,我這邊就不贅述了,但這首曲子繼續了李斯特浪漫主義的色彩。
表達的是從最初平靜到熱烈的愛意~
現在哥哥還不知道為什麽,等将來再回想,會恍然大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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