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中秋時節
“他做什麽了?”
陸雲疏看着淚流滿面深深哀求被拎出去的蘇闕,不由得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他向一臉冷然的蕭闌問道,如此還看不出楚涯是發怒了,但就真是傻子了。
“我不喜之事。”蕭闌随口答着。
“你倒是連這點事都不願告訴我了。”陸雲疏悠悠地說着,這一聽便是敷衍之詞,他有些醉意的眼落在蕭闌臉上,臉上卻多了幾分不悅。
“雲疏,你別多想,沒有的事。”蕭闌知道陸雲疏這話是在暗示他不信任他,但蕭闌此時又怎麽去和陸雲疏解釋楚淩的事,總不能說自己突然間良心發現準備好好善待楚淩。
“哼,你算算你是多少時日未找我來。”陸雲疏冷哼一聲,自是不信。
蕭闌不語。
在以前陸雲疏總是隔三差五地便被楚涯召來,并不是在房裏把酒言歡,而是讓陸雲疏診脈。因為楚涯有被害妄想症,所以總是害怕自己會被人下毒。楚涯說到底就是個內心毫無安全感之人,陸雲疏作為知己,又作為神醫,自然深受楚涯信任。
陸雲疏雖然覺得楚涯過于焦慮和小心,但他與楚涯相知已久,也知道讓楚涯改變不太可能。更何況楚涯身為青城門門主,警惕也并非壞事,陸雲疏也便承了楚涯的意,沒多說什麽。
陸雲疏前些時候被同門的師叔帶了出去去江南祭祖,本來走水路來回也不過是二十日左右的事情。但是因為楚涯的緣故,陸雲疏總是常年在楚涯身邊,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從青城門了出來,陸雲疏到了江南自是順便好好游玩了一番。等到陸雲疏回了青城門,已經倒是有兩個月時日了。
其實陸雲疏也覺得自己這樣有些不太厚道,扔了楚涯一人在門裏自己卻在外面玩樂。他也有想到楚涯會起些脾氣,卻沒想到楚涯竟然倒還為他辦了接風宴。對他先斬後奏得說了只去江南祭祖,卻是游玩了兩個月的行為也并未說什麽。
但後來陸雲疏也意識到有問題了,即使等他回來了,楚涯也并未召過他。
一開始陸雲疏以為蕭闌是生氣了,所以尋了其他醫者為他診脈。陸雲疏好歹也是青城門的坐鎮神醫,一番打聽下來,也知道并沒有其他楚涯信任的醫者。陸雲疏格外寵愛的也就只有那蘇闕,想那嬌滴滴的男人也不會有一身好醫術。
這也便怪了。
以楚涯如此多疑謹慎的性子,竟然連了好幾個月都未曾召他診脈。
“我無病無難,也未過兩月沒找你診脈。你怎麽不算算,你倒是整兩月都在江南玩樂,你倒是想着我了?”蕭闌挑眉看向陸雲疏。
陸雲疏不禁勾唇笑了,“這麽說,倒是我要向你請罪了?你要打我幾鞭?”
“罰你斟酒一杯。”蕭闌自然不會去罰陸雲疏,他也不擺架子,将地上的白瓷酒杯撿了起來。
蕭闌才剛撿起,一只溫熱的手突然抓住了自己的手腕,手指準确無誤地切在蕭闌的脈上。
“你!”蕭闌一時詫異,轉頭去看陸雲疏。
陸雲疏一言不發,臉色卻是越發暗沉。
“楚涯,你是不是該解釋下?”陸雲疏一切脈便什麽都明了,他眉頭緊蹙,面色凝重。
“練功一時不察,走火入魔罷了。”蕭闌甩開了陸雲疏的手。
“罷了?你竟然與我說罷了?”陸雲疏怒急,“走火入魔本就并非小事,你武功剩下幾成你自己明了,更別提你經脈受損,內海受創!既然如此你便早該對我說,平日找我找得勤,到緊要時刻你偏生卻就不記得了!”
“雲疏,你別氣。”蕭闌看着陸雲疏的怒容自然知道這人是真的為自己好。
“別氣?我當你知己好友,你卻這般事卻不對我說!你瞞着我,是怕我會将此事傳出去,還是怕我連着其他人來害你?”陸雲疏怒極反笑,他一把将桌上的酒壺拍下了桌子,“這麽多年,我有哪件事做的讓你楚門主失望了。你若想不為人知,我自有千種方法,你何必瞞我!”
“你總說我練武急于求成,你這一走我便走火入魔,說了自是被你笑話。”蕭闌看着陸雲疏如此氣憤,此時自是放軟了态度,“我武功也不算盡廢,大不了再練而已。”
“你倒是經了這一遭心态都不一樣了。”陸雲疏眯起了眼,似是還有幾分氣惱,但看着蕭闌在眼前主動服軟的态度,也不由得消了幾分氣,“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武功可以再練,但你受損的經脈和氣海又怎是可以經你如此放任不管的。”
“是,是,聽你的,日後都聽你的。”蕭闌連忙道。
陸雲疏點了點頭。他突然想到,楚涯在武功上急于求成,也是因為一直在楚旬天江湖武林泰鬥的陰影下,總想要超越自己的父親。而且身為青城門門主,楚涯對于武功自有過多的偏執。走火入魔,武功大傷,內海受創,這對于楚涯來說必定是一大打擊。
只是看如今楚涯似乎并未太過鑽牛角尖,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而且楚涯的性子也似乎并未像從前那般過于多疑偏執,看來經此一遭,楚涯的心境也有些轉變,也算禍福相依。
“雲疏,中秋将至了。”蕭闌看着陸雲疏有些氣消,連忙轉移話茬。
“怎的?是要邀我與你一同易容外出,尋歡作樂?”陸雲疏頓了頓,便也順着蕭闌的話說下來。
“尋歡作樂而已,易容便不用了。”蕭闌想了想,認真回道。
直至中秋清晨——
陸雲疏一身面粉,手拿擀面杖站在空曠無人的東廚,面帶怒容地轉頭看向正低頭忙活的蕭闌。
“楚涯!你沒告訴我尋歡作樂竟是來陪你做月餅!”
當晚,青城門中秋宴上,衆堂主護法和長老竟是每人收到一枚門主親手制作的月餅。
堂主護法不禁感動至深,各個如似珍寶般小心捧着月餅,齊齊下跪盡表忠心。
長老更是喜極而泣,直言要将門主賜下的月餅帶回家中,日夜好好供奉。
蕭闌:……你們開心就好。
入了深夜,蕭闌易容又來到了那偏僻破陋的柴房。只見楚淩正站在月下,長身而立,樹影婆娑,清冷的銀輝之下少年顯得愈加身骨蕭立飒爽,似是在等他。
“我還以為你今日也不會來了,師兄。”
楚淩這般說着,向蕭闌走了過去。
蕭闌來楚淩這裏的次數變少了,他原先每夜都來便是為了教楚淩武功。在意識到楚淩是武學奇才後,他便也就将一本本武功秘籍贈與了楚淩,讓他自行習武。他之前還擔心楚淩被人欺負,後來也發現是自己多慮了,畢竟楚淩心狠,而又并非善類。
想着楚淩曾經說過的要殺死楚涯的話,蕭闌明知這是意料之中的事,也不覺有些心冷。蕭闌想着如今還是少與楚淩接觸的好,以免露出破綻,蕭闌也怕楚淩對自己太過依賴。
“中秋之夜,總得來看看你。”
蕭闌進了柴房,楚淩随後跟上。
“這是增進內力的藥,給你的。”蕭闌将包裹裏的幾瓶藥放在桌上。
“師兄怎麽不自己留着。”楚淩問道,想也知道蕭闌帶來增進內力的藥必定珍貴。
“你以前收東西的時候可不吭聲。”蕭闌突然憶起了曾經直接拿走包裹塞草堆下的楚淩。
“師兄也說是以前了。”楚淩神色很坦誠。
蕭闌轉過頭來,眼前的少年面容依舊冷漠,但話卻是多了起來。
雖然并不會像蕭闌那般會無事找事地說話,但至少蕭闌說了,楚淩自然會應着。
“這是送你的月餅。”蕭闌打開了一個黑盒子,裏面放着四枚月餅。
“你做的。”楚淩看着那月餅問道,雖說是問但聽起來卻已經肯定了。
“這也能看出來?”蕭闌詫異了。
“比以前的點心醜。”楚淩回道。
“嫌棄就別要。”蕭闌蹙了蹙眉,沒想到這蘇闕倒還被楚淩間接地誇贊一次。
“要。”楚淩立刻接過了那盒子,他眉眼低垂安靜看着那月餅似是嘴角勾起。
“就只有這些?”楚淩擡眼問蕭闌。
“恩。”蕭闌點頭。
這四個還是蕭闌挑出來,長得好看的。
其他難看的,不是給門裏的人淚流滿面地吃了,便是給感恩戴德地帶回家日夜供奉了。
“我還有事要忙,先走了。”蕭闌說道。
當蕭闌走出門一會兒後不由得轉身回頭看去,只見那少年伫立在昏暗的房間裏靜靜望着他。
白茫茫的月光下,少年的身影單薄如昔,目光暗淡。
蕭闌心頭不禁一軟,步伐不由得停了下來。
“算了,我再陪你一會兒。”蕭闌輕聲嘆了口氣,又向楚淩走去。
“好。”楚淩卻也只是簡單應了一聲,臉上也并未露出什麽愉悅的神色來。
“我也有禮物要送給師兄。”
楚淩不知從何處拿出了一個木盒子遞給了蕭闌,然後便坐到了角落的草堆之上。蕭闌愣了愣,竟沒想到自己也會從楚淩這裏收到中秋禮物,心中似是茫然似是驚詫也似有些欣喜。
蕭闌陪楚淩坐在草堆上,看着楚淩從黑盒子裏拿起了一塊月餅,輕輕咬了一口。
小餅如嚼月,中有酥和饴。
那少年一口一口細細品嘗,眉目間的清冷和專注,趁着斑駁的光影,像是一幅久遠的水墨畫。
似乎有些被迷惑住了,蕭闌下意識移開視線而後打開了手中的木盒。
木盒裏,是一個人形木雕。
雖然做工有些生疏粗糙,但該有的細節也是竭盡所能被雕刻出來。能看出來這男子身穿長袍,長發用一個木冠束起有些歪斜,下擺飄起,似是在風中長風而立。男人反手持劍放在身後,目光直視前方,盡管面容平凡,但那一雙眼卻好似黑夜寒星,襯着嘴角淺笑。
蕭闌的手微顫着,霎然心動神搖。
人形木雕的刻畫即使簡練生疏卻也傳神,不難想象,楚淩在這木雕之上耗費了多少時間與心力。這木人面容溫柔,卻不知是不是這刻木雕之人也将餘點的溫柔都傾注在了這木雕之中。
“師兄。”楚淩輕聲喚着。
蕭闌的心弦被如此一聲輕而易舉地挑起,卻一時不敢應聲。他感覺到楚淩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蕭闌低垂着眼看到了楚淩的手中到處都是細小的血痕。指腹厚厚的繭摩挲着蕭闌的手背,手心,指尖,然後與他十指相扣。
“你曾說,若我得了這門主之位,你自有去處,日後不再相見。”
楚淩沉聲說着,轉過頭來目光直視着蕭闌,直白而又深沉。
他的聲音伴随着清冷的月光,一字一字恍若碎在這冰冷的夜裏。蕭闌的心中似有潮水翻湧而上,洶湧而又炙熱地要将自己湮沒,無法自已。
“師兄,你留下,我什麽都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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