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011-1)

“方峥,這下你聽見了麽。……你這一腔癡情感人動己,只可惜全喂狗了。”

“……”吳越鋒被宋思年這莫名其妙的反應搞得一愣。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向自己背後。

宋思年的視線裏,方峥淚水殷殷地望着轉向自己的吳越鋒,然而吳越鋒的目光掃了一圈之後,便毫無留戀地轉了回來。

一如兩人走到最後的那段感情。

方峥望着男人的眸子,終于一點一點地暗了下去。

宋思年心裏發沉,伸手奪了吳越鋒拿着的香槟杯。

在對方不解的複雜目光裏,宋思年将那杯子向前一抵。

他微微勾唇,笑顏涼薄。

“這杯我祝你和王梓桐,天造地設,百年好合。”

“這杯酒過後,你和方峥便算前緣已斷。從今往後,各安天命,兩不相幹。”

“方峥——”

話音落下,不待吳越鋒阻止,宋思年将酒一飲而盡。

然後在吳越鋒還沒反應過來的空隙裏,宋思年将杯子往對方手裏一塞,直接錯開身走上樓去。

臨進宴廳前,宋思年身形停住。

他轉頭看了一眼自己身側的空處。“我還以為你舍不得跟上來了。”

“……不,大人說得對。”方峥目光平靜得有些空洞,“我和他前緣已斷,早該死心了。”

“所以對吳越鋒,你想就到此為止了?”

“是……大人。”

“那這仇你還報麽?”

“我不報仇。如今,我所求只剩公道而已了。”

“好。”宋思年推開宴廳的門,“我會幫你拿回這個公道。”

……

方峥到底只是個普通怨鬼。宋思年沒法讓他跟謝忱共處一室。即便隔着宴廳一裏一外,方峥也有些反應不良了。

囑咐方峥先回學校等自己,宋思年便重新進了宴廳。

稀奇的是,宋思年鬼力剛放出去找到謝忱,便在他的旁邊發現了王梓桐的身影。

而王梓桐剛出口的話音也傳到了他的耳邊——

“我總覺着謝先生有些眼熟,似乎昨天剛在哪兒見過您?”

宋思年唇一撇。

看來是趁他不在,有人想打探消息……或者幹脆挖個牆角啊?

只是她當謝忱和那吳越鋒是一塊料嗎?

這樣想着,宋思年徑直走了過去,到兩人旁邊,然後挽上了謝忱的手臂。

他望着臉色丕變的王梓桐輕聲一笑,“昨天一天,忱都在家裏陪我玩游戲——不知道王學姐是在哪兒見的他?”

有蠱惑術在,宋思年絲毫不擔心男人會拆穿他。

而如他所意料的那樣,謝忱只垂眼掃了他一下,便再無反應,俨然是默認了他所說的。

王梓桐臉色愈發難看了些。

她有些陰沉而又忌諱地看了宋思年一眼,便強笑着找了個理由走開了。

宋思年轉回來,苦口婆心地囑咐:“寶貝兒啊,就算以後蠱惑術失效了你也要記得——這樣接近你的女人……不對,無論男人女人,這樣接近你的都是不懷好意,多半是對你的長相或者身體、財力有所觊觎——你得離他們遠一點才行。”

宋思年本以為這次會和之前一樣,只能得到男人的沉默或者簡單應聲,令他意外的,頭頂卻有低沉的嗓音微微震動起來——

“你不是麽。”

“……”

宋思年一怔。他鬼力感應了下,确定蠱惑術的印記仍在,便放下心,笑笑說:“我當然跟他們不一樣——我只觊觎你的陽氣,其他什麽都不在乎。”

謝忱沒說話,似乎是接受了這個回答。

老樹卻忍不住嘀嘀咕咕地拆臺:“您倒是在今天下午車上發花癡之前這樣說啊……”

宋思年不以為忤,坦言不諱:“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正經了一秒不到,他就沖謝忱彎着眼睛笑,“你說對麽,寶貝兒?”

無意路過的客人表情複雜地走過去。

謝忱:“……”

開夠了玩笑,也刺激夠了吳越鋒,既然方峥開口喊停,宋思年準備的那些損招便也沒再用。同樣的,謝忱在這件事裏對他最大的作用也就結束了。

宴會到一半,宋思年便和謝忱一起離開了酒店,并讓謝忱把他載回了學校宿舍樓下。

臨下車前,宋思年問來了謝忱的手機號,跟對方道了別,然後推門下車。

“主人,您得給他再補一層蠱惑術了——我看這層印記已經淡的很,最多堅持到明天中午。”老樹盡職盡責地提醒。

“不用。”宋思年關上門,隔着車窗看向駕駛座的男人。他沖對方擺了擺手,保持那個挑不出瑕疵的微笑,“之後方峥的事情已經用不上他了。明早起,便讓他把這兩天都忘了吧。”

他轉向宿舍樓,在月光下抱了抱自己的肩。宋思年輕嘆了聲。

“沒有陽氣也沒有人陪的一晚,一定很難過啊。”

老樹說:“千百年了,您不也自己一個人過來了嗎?”

宋思年呼出一口氣,笑笑,“也對。”

他擡腳進了樓內。

卻并未注意身後轎車裏的駕駛座上,在他和老樹最後兩句交談時,男人驀地擡起視線。

那一瞬間,仿佛有驚濤在那雙瞳子裏喧騰而起,要掀了這天去。

而此時,已經走到樓內的宋思年身形一頓。

“怎麽了,主人?”老樹驚訝地問。

宋思年将鬼力放出去掃了一遍,然後才有些奇怪地收回來,“……是我的錯覺嗎?總感覺剛剛好像出現了什麽靈力恐怖的家夥……”

“恐怖?有多恐怖?”

“——碾壓我應該不成問題的那種。”

“……”老樹沉默了兩秒,“主人,這世界上,不可能有那種存在的。”

宋思年想了想。

“說的也對。”

說着,宋思年一副沒心沒肺沒所謂的表情,晃晃悠悠地上了樓梯。

宋思年進到宿舍裏面時,發現宿舍裏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在。

一見他露面,宿舍裏除了仇革以外的舍友幾乎是同時避開了臉——排斥程度可見一斑。

也難怪方峥那傻小子跟個什麽似的縮成了一團,窩在牆角邊。

宋思年這樣想着,擡腳往裏面走。

正碰上個端着洗水盆的男生往外。兩人擦肩而過時,那男生嗤笑了聲。

“連着幾天徹夜不歸,兔兒爺都這麽不要臉?”

那人說完就要走過去,只是跟着就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攥在了他的手腕上——鉗得如同鐵箍,紋絲不動。

那人回過神,臉色有些難看。

方峥在宿舍裏一貫是個被欺負的,還從來沒敢反抗過。此時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讓他下不來臺,他心裏自然惱恨得很——

“別用你那髒手碰我!我怕得病!”

宋思年好脾氣地笑,“我都不怕,你怕什麽?”

“你——!”那人有意動手,奈何手裏盆還端着,沒處可放。而鉗制在他手腕上的那力道,竟是能讓他動彈都難。

宿舍裏其他人望過來,有人皺了眉。

“方峥,他就跟你開個玩笑,你動什麽火氣?”

“玩笑?”宋思年笑了,“都這年頭了,還總有人拿這麽不要臉的說辭啊?”

開口那人臉色一變,手裏手機往旁邊床上一摔,站起來就指着宋思年的鼻尖——

“你他媽說誰不要臉?”

“我說錯了嗎?玩笑是朋友之間開的,你們配?”

宋思年臉上的笑冷了下來,他目光在宿舍裏掃了一圈,“我是gay怎麽了?關你們事?一遇上我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狗似的,龇牙咧嘴故作清高給誰看?——生而為人茍延殘喘不容易,我往日裏給你們留面子不計較,你們怎麽還學着不要臉了?”

說話間,宋思年手上不見怎麽用力,卻聽被他攥着手腕的人哀嚎了聲,手裏的水盆啪叽一下摔到了地上,而那人也被他直接掼在了地面。

宋思年輕輕松松地收回手,站直了身。寝室裏衆人都被駭住。

而此時他臉上恢複了笑顏如初,眼神卻寒——

“誰再多嘴,我把他舌頭抻出來,剁成豬飼料。”

說完,宋思年目光又一掃,微微笑:“或者……下面也行。”

“…………”

宿舍裏所有人頓覺褲裆一涼。

(011-2)

宿舍裏安靜無聲。

宋思年滿意地走到了最裏面方峥的床位。

方峥睡的是上鋪,下鋪就是仇革。據方峥說,最開始的床位安排并不是這樣,住在他下面的是另一個男生,只不過後來他的性取向曝光後,那個男生惡言要求方峥搬離他的上鋪。鬧得僵持不下的時候,還是仇革出面替他解了圍,主動和下鋪那個男生換了床位,這才息事寧人。

故而,身為孤兒的方峥除了與吳越鋒交往之外,唯一稱得上朋友的,大概就只有視他為gay蜜的杜曉曉和這個仇革了。

此時走到宿舍裏面,宋思年也主動和之前唯一沒對他投以厭惡目光的仇革打了招呼:“晚上好。”

“……晚上好。”

仇革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着他。

宋思年動作一頓。“我臉上有什麽嗎?”

“沒有。”仇革扶了扶眼鏡,友善地笑笑。

宋思年點點頭。他爬上床,還沒等找到個合适的姿勢“擺放”方峥的身體,就聽見躺在床頭的方峥的手機嗡嗡了聲。

“什麽情況?”宋思年傳魂音問老樹。

老樹:“來消息了。”

宋思年拿過手機看了眼,是個簡單粗暴地挂着“宿舍群”名字的消息群。

最新消息旁一個眼鏡頭像,标着“仇”字,顯然就是他下鋪的仇革。而那條消息是個網頁鏈接,題目倒是吸人眼球。

“仇革,你發這個到群裏幹嘛?”宿舍裏有人問。

“啊,我發到群裏了嗎?”仇革說,“抱歉啊,轉發發錯地方了,我等下撤回。”

“還是個聘請捉鬼師的?這年頭怎麽還有人信這個?說起來這個網站也好奇怪,怎麽裏面全是這種消息?”

“是啊,仇革你不會是進了什麽傳銷組織了吧?”

仇革笑笑說:“我家表姐信這個,她發到朋友圈裏,我看着好玩,也就轉着吓唬吓唬人,沒想到手誤發到群裏去了。”

“哦……”

寝室裏重歸安靜。

然而他們聽不到的那個聲音頻道裏,老樹卻都快蹦上天去了——

“主主主主人他一定是發現你身份了——!!!”

宋思年看着打開了那條鏈接的手機界面,難得沉默了會兒。

那條鏈接裏,正是一個高價聘請捉鬼師的帖子,模糊掉了多數的私人信息,但最後留的那個聯系方式……

不偏不倚,就是王梓桐的。

“有意思了啊。”宋思年似笑非笑地感嘆了句。

他的鬼力稍稍放出去,确實能在仇革身上感受到靈力波動。只不過這波動并不強,而在普通人身上出現也屬正常,所以他之前沒往別的地方想。

此時看來,住在這下鋪的仇革,還多半是和這捉鬼師行當有些關聯的——至少這個帖子所在的網站更像是存在于暗網中,絕對不是搜索引擎能捕捉到的地方……如果沒有某種職業認證,多數人應該壓根接觸不到這網站。

沒等宋思年做出試探,就感覺到手機再次震動了下。

這次卻是條短信。

來源卻剛巧正是帖子裏那個電話的主人,王梓桐。

“關于吳越鋒的事情,我想和你談談。”

宋思年嘴角一勾,手指動起來,“談什麽?”

“明晚八點,奇安賓館709,去了你就知道了。”

“好。”

發完短信,宋思年笑着把手機往床頭一扔,抱着後腦勺仰到了被子上。

他嘴角雖然勾着,但眼神冰涼。

“本來我都準備誘她出來,這女人卻真不是個會讓自己處于被動的性格。送上門的話……倒也方便了。”

老樹遲疑:“可明天如果有捉鬼師在場……”

宋思年懶洋洋地笑了笑。

“只要不出這甘城的地盤,捉鬼師?按年紀,他們得叫我一聲祖宗啊。”

“那仇革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他明顯知道主人你的身份了啊!”

“那又怎麽樣?難不成你想殺他滅口?”

“……”

“所以嘛,做不到的事就別去愁了。他今晚這消息既然不是直接發到方峥手機上,就已經說明他的态度了。——人家不想跟我們有瓜葛,大概是看在我人格魅力的面子上幫了一把,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懂?”

老樹:“……”

杜強風是個捉鬼師,拿着捉鬼師聯盟認證、蓋着公字開頭的鋼戳的那種。

捉鬼師不是人人都能當的。

想成為捉鬼師,首先要在聯盟裏進行過靈力驗證。靈力在一百多年前捉鬼師聯盟正式成立的時候,被界定分為天、地、玄、黃四級。

多數普通人都是黃級以下的靈力,極少數人在玄級;地級便是只有一些傳承久遠的捉鬼世家的天才後代才能具有的靈力等級;至于天級……自從捉鬼師聯盟拟定了這個靈力等級劃分制度,只有最盛的捉鬼世家的歷代家主,才勉強有人達到。

至于制度之前的先人們的靈力等級,早已無從可考。

聯盟劃分這個等級主要還是為了在越來越多人口的情況下,對捉鬼師進行統一有序的管理。

在捉鬼師聯盟裏經過靈力驗證,确定具有達到玄級以上的靈力,普通人就能接受培訓進行學習。不過即便能接受培訓,裏面也有許多人因為天賦不夠,無法習得靈術而退出。

如果再過了靈術這一關,那基本就能成為一名捉鬼師了。

類同于靈力等級的劃分,捉鬼師也被分為天、地、玄、黃四級。

每個捉鬼師都是從黃級開始,而靈力等級則決定了捉鬼師等級的上限。比如玄級靈力的捉鬼師,靈術用得再順手,修煉天賦再高,捉鬼師等級最高也只能達到玄級。

靈力等級天生注定,後天極難改變。這就促使捉鬼師聯盟內又把天、地、玄、黃四級各自分為上中下三品。用以區分同級捉鬼師之間的能力差別。

杜強風就是個已經跨過黃級中下兩品、達到黃級上品的捉鬼師。

在捉鬼世家後代之外的捉鬼師裏,他這個等級不說是罕見,但也算不錯了。所以他一貫很為自己的身份感到驕傲。

尤其是在這個身份能給他帶來不菲的額外收益——也就是接取捉鬼師任務的時候。

昨天下午他就剛在捉鬼師聯盟網站裏接了個新任務。

發布任務的一看就是個不知道從哪兒摸索來的新人,任務賞金定的極高,但要捉的鬼卻似乎只是個上了活人身的怨鬼——和一貫兇獰作惡的惡鬼、以及自有鬼力的靈鬼不同,怨鬼幾乎沒什麽殺傷力,也都是些沒傷過人的小東西。

他只需防着別把那小怨鬼激成了惡鬼,這任務絕對就能手到擒來了。

按照任務發布人的指示,他晚上7點多就趕到了那個奇安賓館709房間,提前布置了一個能夠壓制怨鬼怨氣防止對方變為惡鬼的陣法。

任務發布人說是自己會把被鬼上了身的朋友送來,房間的所有賬都記在她那兒。唯一的要求是事前事後直接打款,她不露面,後續處理安撫也都交給他們捉鬼師聯盟來做。

跟鬼相關的事件本來就由捉鬼師聯盟直接負責,少了普通人摻雜在裏面,杜強風樂得少寫一份報告交上去。

于是他優哉游哉地點了份紅酒,坐在套房的沙發裏等着那個任務發布人把朋友送來。

7點45的時候,發布人那邊打來了電話。

“杜大師已經到了嗎?”電話裏還是昨天那個溫柔年輕的女聲。

杜強風說:“對,我已經到了。把您朋友送來,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後面事情交給我來處理就可以了。”

對方似乎有點猶豫:“杜先生有把握嗎?”

杜強風聞言,摸着自己發福的肚子笑出了聲,“一個小小的怨鬼而已,我可是黃級上品的捉鬼師,收拾它還不簡單?你說他恐吓過你對吧?你放心——今晚我絕對收拾得他跪地求饒!”

“那就多謝杜大師了。”

“客氣客氣。”

“不耽誤您做法,我等您的好消息。”

“沒問題!”

……

7點59分,奇安賓館709房間的房門被叩響。

杜強風放下了手裏的紅酒杯,擡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

“嚯,時間觀念倒是不錯。”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到房門處,打開了門。

門外站着的是個眉眼清秀的青年,唇色紅潤,眼神瑟縮閃避得厲害。

留了個心眼的杜強風試探了一下,果然在對方身上沒有感受到任何鬼力。

他心裏一樂,轉身走進了房間,“進來吧。”

那青年聽話地走了進來,順手把門關上。

杜強風轉回身,把手背到後面,仰起下巴看着對方。

“我今天心情不錯,想聽個故事,所以給你一個闡述自己冤情的機會。如果确實有仇未報,我可以不折磨你,直接送你魂歸——”

“捉鬼師?”

站在門口的青年關上門後,在轉回身的剎那,眼底面上所有畏懼悉數剝離。

他打斷了杜強風的話,然後在對方微愕的目光裏勾起了唇——

“還是個連入門都不算的小家夥。”

說話間,青年擡起左手,在虛空驀地一壓。

磅礴的鬼力在這一瞬間突然釋放,巨大的威壓讓套房內的空氣都被撞出了波紋。

杜強風甚至看到了空間被這可怖鬼力撕裂的細痕,吞吐着足以把任何活物吞噬撕裂的駭人氣息。

他懵了幾秒。

“撲通”一聲。

前一秒還趾高氣昂的杜強風已經直接跪到了地上,兩股栗栗,汗如雨下——

“饒……饒命啊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宋思年:你剛剛要讓誰跪地求饒來着?【摳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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