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宋思年實在沒想到這個捉鬼師能跪得這麽麻利。

“現在這些年輕人的骨氣可真是叫人敬佩啊。”宋思年感慨地誇贊着。

老樹哼唧了聲,表示不滿:“也不是所有年輕人都這樣的……只不過男兒膝下有黃金那一套現下早淘汰了。”

宋思年轉回頭,沖房門方向招招手。

“進來吧。”

随着他的話音,一只怨鬼飄着穿過了房門,進到了酒店房間內。正是方峥。

“房間裏應該是被地上這個下了壓制怨氣的陣法,雖然沒那麽靈便,但傷害倒是沒有,你放心。”宋思年安撫了下皺着眉的方峥,然後才看向地上還顫巍巍地跪着的中年人。他大步走過去,輕輕松松拎起了個單人沙發,砰地一聲往地上一擱。

然後宋思年大大方方地翹着二郎腿坐了上去,“你就是那個捉鬼師聯盟裏的?”

“對,大人明鑒……”杜強風小心翼翼地答話,唯恐一不小心惹怒了這位鬼力磅礴得可怕的鬼祖宗。

“這捉鬼師聯盟是做什麽的?”

“回大人,捉鬼師聯盟是旨在處理普通人和鬼之間難以協調的問題的。”

“那這鬼如果有冤情,就可以找你們捉鬼師聯盟申訴了?”

“這……”杜強風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雖然對面的靈鬼看起來笑眯眯的和善清秀模樣,但他可一點都不敢放松,反而更加畢恭畢敬,“回大人的話,并非如此。……這人鬼殊途,若是靈鬼還能商量些……可如果是怨鬼甚至惡鬼,那依照聯盟裏的規定,不得以捉鬼師身份插手俗世案件……”

“就是他們死了也白死呗?”宋思年笑着問。

杜強風咽了口唾沫,遲疑地點點頭。

“唉,還真是個為人服務的好聯盟啊。”宋思年感慨着,“這樣說的話,要替他讨回公道,只有我自己出手了,是嗎?”

一聽這話,杜強風哭的心都有了。

勞煩這位祖宗出手,那首當其沖的必然就是自己,別無二想了啊!而且他拿他的啤酒肚發誓,自己這黃級上品在這位大人手底下絕對走不過三招。

前提還是得人家前兩招是跟他鬧着玩的。

這麽一想,杜強風急了:“大人,以您的身份,哪裏犯得着為這小人物出手呢?您如果肯去捉鬼師聯盟做客卿,我一定為您帶路。以您的身份,有什麽要求都可以盡管提的。”

“那可不行,我已經接了他的任務。”

“……敢問酬勞是什麽?”

“怨鬼還能給什麽,怨氣消散後的死玉啊。”

“區區一塊死玉——”

“嗯?”

“不是……我的意思是,假如大人您願意成為捉鬼師聯盟的客卿,我相信死玉對您來說絕對會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宋思年聞言微微一笑:“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這大師風範把杜強風震得說不出話來。

老樹卻忍不住傳魂音吐槽:“分明是您怕進了那兒,會被人當成異類擡上實驗臺吧?”

宋思年:“住嘴。”

老樹:“……”

宋思年這才看向杜強風,“按理說,你依仗捉鬼師的身份做這不公不義的事情,我應該好好懲戒你一番的。不過……”

杜強風眼睛一亮。

“不過如果你能戴罪立功,我可以考慮既往不咎。”

“大人有什麽吩咐請盡管告訴我,我一定為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用不上你赴湯蹈火,你就只需要按照我的說法,把雇傭你過來捉鬼的雇主騙來就行。”

杜強風臉色一變:“您莫非是要——”

“放心,我不會害人性命。”

杜強風一聽,便也真放心了。——他清楚,以對方的能力,如果真想做什麽,根本不需要欺騙他。對方抹除他,就跟碾死只螞蟻的區別差不多。

“怎麽樣,你做還是不做?”

“做做做,當然做!”杜強風連聲應下。

“杜大師,我已經到709房間外面了。”

王梓桐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裙,眉心微蹙地站在奇安賓館七樓的電梯間外。

電話裏的中年人語氣不悅:“王小姐,我不是都說了,要你來消防樓梯這邊嗎?怎麽,你還不信任我們捉鬼師聯盟?如果這樣的話,那這件事我可就不管了,你送來的這人我也就扔在這兒,誰愛管誰管去!”

王梓桐沉默了下來。

今晚杜強風突然改口讓她來補什麽手續,這事本身已經讓她覺得有些詭異,但如果真放着方峥不管……

杜強風畢竟是捉鬼師聯盟的人,确實應該不會騙自己吧。

王梓桐這樣安慰着自己,放柔了聲音:“抱歉杜大師,我這就過去。”

“好,我在這兒等你。”

消防樓梯間內,這一層的燈似乎是壞掉了,整層樓梯內都一片昏暗,只有窗外被烏雲半掩着的彎月投進來幾絲陰翳的光。

站在樓梯口的中年男人挂斷電話,收起自己臉上高冷的神情,轉做一副做低伏小的模樣沖着窗邊的年輕人微微躬身——

“大人,按您的吩咐,把雇主已經引過來了。”

“好。”宋思年點點頭,“後面教你說給警察的說辭,你記住了?”

杜強風擦了擦額角的汗,“是的,大人。”

“那這裏沒有你的事情了。你按我說的去做吧。”

“遵命,大人。”

等見着杜強風的身影消失在樓梯下面,宋思年才轉過臉,看向窗口正中的虛空。那兒正飄着只神情哀傷的怨鬼。

“考慮好了?”

“人都已經死了,還有什麽好考慮的。”方峥說,“更何況我只是個孤兒,除了……那人以外,想來沒人會有多在意我的死吧。”

“難得有這覺悟,可惜做了怨鬼,你注定和轉生殿無緣了。”宋思年一嘆。他還想再說什麽,只是鬼力感知範圍一角波動了下,他垂眼收聲。

“……終于來了。”

“……”

王梓桐推開消防樓梯的門時,迎面撲來的陰潮空氣讓她渾身雞皮疙瘩一立,背後汗毛直豎,甚至有種轉身落跑的沖動。

她攥緊了手裏提着的某國際一線大牌的包帶,柔韌的觸感讓她心下稍定。

方峥那個禍害,必須盡早除掉……訂婚宴之後她已經幾十個小時沒有合過眼了,這種陰氣纏身的感覺幾乎快把她逼瘋。

一不做二不休,她一定要在今晚把這個災禍完全清理掉!

這樣想着,王梓桐推開門走了進去。

感應燈不知為何沒有亮起。而7層通向6層的樓梯折角,月光映進來的窗邊上站着一道模糊的身影。

“……杜大師?”王梓桐出聲問。

“嗯。”

那聲音微啞着應了一聲。

聽這個聲音确實是杜強風的,王梓桐松了口氣,擡腳往下面那層樓梯走。等下到最後一階,她才壓住聲量小心地探過頭去問——

“杜大師,您說的需要我來——”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瞳孔猛地一擴。

——

此時在她的視線裏,迎着森冷的月光轉回來的人,臉色慘白,嘴唇血紅,眼瞳裏帶着幽藍色的瑩瑩鬼火。

“方、方峥!”

王梓桐驚駭欲絕地退後了一步。

她的聲音嘶啞,目眦欲裂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怎麽還沒有被……”

“以為我會被捉鬼師殺掉?……怎麽會呢?我不是告訴過你,我會讓你餘下的一生,都活在這種恐懼裏嗎?”

在這凄冷的月光下,青年的聲音近乎溫柔,如同情人間耳鬓厮磨的低語。然而配合着此時此刻窗外被烏雲逐漸遮蔽的月色,這“溫柔”的聲音只猶如滑膩的毒蛇緩緩攀上王梓桐的身體,那吹起的氣像是就貼在她的耳膜上,雞皮疙瘩順着那“蛇”游走過的地方綻起,帶來的冰冷和絕望的感覺瘋狂地侵蝕着她的意志。

王梓桐本能地想要尖叫,然而這次,她發現之前那種感覺又回來了——

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掐在她的脖子上,她拼命地張大了嘴巴,卻連一點細微的氣音都無法發出。

而這一次,沒人再會出現,沒人再能救她,死亡的氣息越來越近……她仿佛已經聞到血腥的味道了……

在女人的目光越來越黯,那點魂火也即将消散的時候,宋思年的眼睛驀地一亮。

蠱惑術的印記在他的眼中飛速結成。

咔嚓一下,所有壓迫的感覺盡數褪去,劫後餘生的王梓桐捂住脖子驚恐地看向“方峥”。

然而還不等她覺得慶幸,突然便感覺自己的腦仁疼了起來,同時身體開始不受控制了。

而在她意識徹底消散的前一秒,她聽見了那近在咫尺的幽幽話聲——

“是你把方峥約到這裏,推下了樓梯……是你殺了他……很快你就會去自首,監控錄像作證,你将罪無可恕,然後在監獄中活在無盡的恐懼裏,直到你死的那天…………”

“嗬……”

王梓桐的喉嚨裏發出不甘的聲音,然而她卻無法抗衡那詭秘的力量。

最終,她所有的意識都掉進了黑暗裏……

一周之後,是個陰雨連綿的下午。

松山墓地裏,零星幾個穿着黑衣服的人正在一座新墳前吊唁。

而墳墓的後面,半空中飄着只怨鬼。

那怨鬼的長相,正和墓碑照片上的年輕人一模一樣。

怨鬼的身影已經很淡很淡,看起來便是即将散盡怨氣的前兆。而透過他的身影,另一個青年正咬着根草葉,坐在後面的那顆大樹樹枝上,兩條修長的腿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

他不爽地看了眼墓碑前眼眶通紅神色疲憊而絕望的吳越鋒,又低頭看了看飄在自己下面的那只。

“怎麽,還心疼起他現在竹籃打水一場空、費盡心思只賺了個一無所有了?”

“……不,我只是在看自己的墓碑而已。這種感覺……很奇妙。”

宋思年咬着草葉:“哦,那是挺奇妙的。這世界上可沒幾個人能親自參加自己的葬禮,你多體驗體驗。”

方峥好脾氣地笑笑:“可惜有點遺憾,我應該沒時間再體驗了。”

“……”

宋思年松下草葉,低眼瞥向方峥。

最多還有幾十息,這怨鬼就該散盡怨氣,化成一塊死玉了。

宋思年撇開眼,“……看在你是我第一個顧客的份上,說吧,還有什麽遺言要交代?就三十息,考慮好再說——太難了我不做。”

“沒什麽好說的。我孤兒一個,無牽無挂,塵緣已盡,自歸天地罷了。”

“你倒是看得開。”

“看不開又如何?”方峥笑,沉默幾息之後,他向着宋思年長長一揖,“不憑那捉鬼師的話,我也知道大人是神通無盡。能認識大人,是我的福氣。”

“轉生殿都進不去,福氣個屁。……你不看這麽透,說不定還不會這麽早散了魂魄。”

宋思年低聲咕哝了句。

他手腕上的樹條抗議地拽了拽他。

宋思年低頭看一眼,難得妥協,說了句好話——

“你是被我鬼力吸引去的,便說明是緣分,你也不必感激我。……認識你,也算是我的際遇。”

宋思年難得這樣語氣溫柔言辭和善,老樹都聽得有點感動,卻見方峥愣了愣。

“我不是被大人您的鬼力吸引過去的。”

“……唉??”

“是有人告訴我,西南有尊大人物剛醒,指點了位置讓我求助于您。”

宋思年晃着的腿一僵,須臾後他猛地跳下了樹,沖過去時他俊秀的五官都猙獰了幾分:“是什麽人這樣說與你的?!”

“是……”

方峥話頭剛起,他淡到極致的身影卻虛晃了下,驀地散盡了最後一絲氣機。

怨鬼原本飄着的地方,一塊死玉啪嗒一下落了地。

“……”

宋思年對着那塊死玉沉默了半分鐘,磅礴的鬼力忽地在整片墓地上空炸開,驚得鳥獸四散——

“你特麽敢不敢說完再散啊?!”

作者有話要說:

宋思年:【怨念】【盯】

作者(哆嗦了下):……老謝,謝老,快出來把您家皮皮拎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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