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晏斐不敢多耽誤, 肅着臉打開門,像要是奔赴戰場。
黎謙背對着他們,聽到開門聲欲往前走。
黎書開口道:“爸, 您……”
黎謙偏頭看到自家女兒眉頭的焦急跟擔憂, 感覺有些五味雜陳,加了些音量說:“我還能吃了他不成?”
黎書沒找男朋友時,他又希望女兒找一個;可真當黎書把人帶到家裏時, 他這心裏總有些失落。
晏斐立即用身形擋住黎書,對上黎謙的視線說:“叔叔,我跟您去。”
黎謙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背着雙手走進書房。
“坐。”
黎謙書房裏有張小桌子, 桌面擺了壺熱茶,還有一套茶杯。
晏斐倒了兩杯茶, 把其中的一杯遞給黎謙, “叔叔請。”
黎謙接下茶水, 熱度傳到手心。他呷了口茶, 然後擱下茶杯。
“為什麽喜歡我女兒?”
晏斐挺直背脊, “第一眼見就喜歡。沒有原因, 就是喜歡。”
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歡喜,即使對上黎謙銳利的目光, 仍舊不躲不避。
黎謙說:“時間充裕嗎?”
“不算充裕, 但陪書書的時間只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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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斐誠實的回答,以後正式接管了公司,還會更忙一點。可是無論如何, 黎書排在所有事情的最前面。
“黎書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很早便學會了獨立。我們做父母的太虧欠她,沒做對負責的父母。在成長過程中書書時常會感到孤單, 只是她太懂事了,從來沒跟我們抱怨。”
黎謙說得感慨,鼻子也有些泛酸。
“如果你們以後要結婚,我要你記住的第一件事,便是把我女兒擺在第一位。無論你公司裏有多大的案子,手裏有多少麻煩事,只要我女兒需要你,你必須馬上趕過去。”
他是個自私且雙标的父親。明明自己沒做到,卻要求別人做到。
晏斐沒有一絲遲疑,鄭重地點頭:“我的職責。”
黎謙對他的态度好轉了些,卻又不滿地橫眼道:“要是你對我女兒不好,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廢掉你。”
雖然喜歡一個人确實講不出理由。可這小子是一見鐘情,還比他女兒小,萬一有天消磨了荷爾蒙,極有可能傷害黎書。
晏斐聰慧,很快就明白了黎謙的畫外之音,“不會有那樣的事發生。”
他的神色堅定而誠摯,黎謙勉強相信了他。
黎謙希望女兒有個潇灑人生,做喜歡的事,愛喜歡的人,過喜歡的生活。
黎書很有主見,如果談戀愛第一年就帶到家裏來,想必是認定了這個人,才會如此急迫地讓這個人見他們。既然女兒如此喜歡,他便不會阻止。
見家長這事算是順利通過了,得到雙方家長的認可,黎書跟晏斐過得更加甜蜜。
五月初,黎書跟晏斐頻繁地往晏家大宅跑。原因無他,晏深年的身體狀況驟然下滑,病情來勢洶洶。
房內的氣氛異常凝重,清涼的月光從高處墜落,映在地面更添了些悲傷。
晏深年戴着呼吸機,面色蒼老,幹涸的嘴一張一合,呼吸微弱。
房裏除了他還有六個人,兩個醫生,共事多年的老管家與高志銘,晏斐跟黎書。
晏深年不願去醫院,也預料到自己撐不過今晚。眼皮變得沉重,他擡眼去看兩個小輩。
黎書眼圈發紅,悄悄地抹着淚珠子。晏斐那臭小子垂着頭,叫他看不清臉。
他本想擡手,卻有心無力,只能轉動眼珠。
他渾濁的眼失去了往日的威嚴,只剩下彌留之際的哀頹,黎書立即擦幹了眼淚,蹲在床邊。
晏深年鼻翼翁動,手朝晏斐指了指。
晏斐緩緩地蹲下,依舊低頭不語。
晏深年看着兩個年輕人,輕扯開嘴角。
“要好好的。”
他說起話來十分費勁,聽着也是斷斷續續的。黎書心頭一痛,拉着晏斐一起握住了老人的手,泣不成聲道:“您放心,我們一定會好好的。”
晏深年的手心僅殘存着些許溫度,他側頭看了下兩人,爾後注視着天花板,瞳孔開始擴散。
南佳,晏斐長大了,算得上優秀。旁邊這個姑娘是他的女朋友,他們很相愛。
你看,我的血液也沒那麽肮髒不堪。我們的兒子可以正常的生活,可以正常的愛人。你在地下不用擔心了。
南佳南佳,我要來找你了。縱然你千般厭惡,我還是要找到你。在輪回路上,我會摘一朵你最喜歡的花,願你來世漂亮,護你來世安穩。
晏深年面帶着微笑,合上了眼。
心髒監測儀發出刺耳的警報聲,上面的線條逐漸平直。
晏斐赤紅着眸,嗓子澀得不行,溫熱的淚滑過臉龐。只從喉管裏擠出一聲:“爸……”
黎書嚎啕地哭出聲來,不斷搓着晏深年的手,試圖讓這手變暖。
老管家跟高志銘低下頭顱,一股悲傷之情竄到全身,皆紅了眼眶。
兩位醫生沉默地垂首。晏深年的健康狀态他們最清楚,強撐到今天實屬不易。或許此刻是一種解脫。
五月十五日晚,商界泰鬥晏深年逝世,享年六十五。
這事不僅在商界,還在全世界引起巨大的轟動。
陪着晏斐參加完葬禮,黎書明顯察覺到晏斐狀态不太好。看着好像沒事,實則頹靡至極。
吃飯吃得很少,睡覺也不踏實,一天下來沒說過幾句。黎書彷佛見到了以前的晏斐,厭世又喪氣。
她體諒卻也挂念,索性向研究所請了假,在家裏悉心照料着晏斐。
這天午睡過後,黎書想着起床給晏斐熬點熱粥。晏斐已經好幾天沒怎麽吃過飯了,她去煮的話,興許會給點面子。
她剛動一點,晏斐的長臂就收得更緊。她不敢弄出太大的動靜,晏斐也好久沒睡得這麽沉了。
廢了好大一番功夫,黎書才成功踩到地面。晏斐長眉一蹙,不滿地往旁邊攬。
黎書急忙拿起另一個枕頭塞到他懷裏,她跟晏斐睡覺一向貼得近,很多時候都只用了一個枕頭。
晏斐懷裏有了實物,眉頭慢慢舒展開來,繼續睡着。
黎書細白的手指拂開他額前的碎發,俯下身在他的唇角印上一吻,然後戀戀不舍地出了房門。
他們現在住在晏家大宅,家裏雇傭的人不算少,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黎書下樓看見老管家,正欲打招呼時,對方道:“高志銘在花園等您,有事告知。”
黎書皺眉:“是什麽事?很重要嗎?”
老管家只說:“您去了便知曉。”
晏家的房子占地面積很大,去後花園還得讓人領着去,不然黎書還找不到路。
跟領路的人道過謝,黎書便看見高志銘擺好了一桌茶水,等着她過去。
“您找我是有什麽事?”
“先坐。”高志銘做了個“請”的姿勢,“我想講一個故事。”
黎書直覺告訴她這個故事跟晏斐有很大關聯,正了臉色坐下。
1990年,冬。
北風攜着刺冷卷向一個邊陲小鎮。
事業有成的晏深年不甘現狀,藏着更大的野心。樹大招風,在那治安管轄還不算好的年代,晏深年出差遭到暗算,受傷逃到這個地方。
在這裏,他遇見了一個叫南佳的女人。他年輕時算不得好人,身邊情人無數,見南佳漂亮便去撩撥。
南佳是花店老板娘,結兩次婚丈夫都無故暴斃,以至于後來再沒人上門提親。遭遇過這些事,她變得敏感,戒備心很強。
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晏深年的手段太過高明,最終還是擄走了她的心。
晏深年一個浪子,從未動過真情,卻不可自拔地愛上了南佳。初嘗愛情的美好,他想帶走南佳,找地方好好保護起來。但他的妻子找上門,揭穿了所有謊言。
他前後結過兩次婚,孩子都有三個;他不是司機,而是大老板;他也不是三十六歲,而是四十四歲;
南佳除了知道他是一個男人,其他別無所知。
她的臉被狠狠扇了一巴掌,那個穿着富貴的女人指着她罵‘□□’。
她的世界天翻地轉,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做了最惡心的小三。
她跪下對女人道歉,說自己會走得遠遠的。
但晏深年怎會放過她,那個魔鬼一般的男人強行把她禁锢到一個海島。她想過逃,可她被七八個人共同監視着,她逃不了。
有次,晏深年的妻子暗中協助,她成功逃出海島。她太天真,以為那個女人真的幫她。卻沒想到被抓去折磨,最終還是晏深年找到她。
身上傷還沒好,他便用她年邁的父母威脅,她再也不敢逃。
她對晏深年厭惡至極,時常朝他身上砸東西,甚至拿刀刺他,可晏深年從沒反抗過,只反複說着一句話:“不離開,就随你。”
一個月過後,她發現自己竟然懷孕了。她尖叫着要打掉這個孩子,但晏深年執意要她生,又是拿她父母來要挾。
她情緒變得更加喜怒無常,時常對着晏深年大喊大叫,盡一切可能傷害他。有時一天下來,晏深年整條手臂都染紅了血,但仍然哄着南佳,期待着孩子的出生。
孩子出生後,四歲之前沒踏出過海島半步。南佳有了錯綜複雜的心理,一面是自己的孩子,她想對他好;一面這孩子沾着男人的血液,她厭惡。
再加上孩子從小便冷着臉,不愛笑,上了幼兒班也沒有同伴,就更加讨厭他。她恨這孩子為什麽擁有那麽肮髒的血液,為什麽不能生活得正常點?
她會對小男孩發怒大吼,會動手打他,可是過後她又十分後悔愧疚。
在極致壓抑的海島邊,在愛恨交織中,她于七月的一個午後,自殺了。
她留下遺書,只有兩句。
一句是:兒子,媽媽跟你說聲對不起。
另一句是:我逃不出海島,可是我的心裏再也沒有你。
她不知道的是,晏深年在幾個月前完成了自己的計劃,一并吞下妻子的家族企業,跟妻子離了婚,正準備向她求婚。
那天,呼風喚雨的人物跪在地上哭了整夜,眼淚大顆大顆往下砸。
之後晏深年終身未娶,遵從南佳生前願望,帶着兒子離開了海島,給他正常人的生活。
小男孩七歲時被人綁架,救回來時滿身是傷。但醒來後,他變得更加冷漠,再也不願親近晏深年,不願去祭拜母親。父子倆越走越遠。
花園種着大片玫瑰,此時開得如火如荼,滿園花香。
黎書已是淚流滿面,抖着聲問:“晏斐背上那道疤就是當年受的傷嗎?”
高志銘說:“是的。”
黎書捂住了嘴,哭得不能自已。她的晏斐到底受過多少委屈啊。為什麽父母輩的恩怨要讓他來承擔後果?
高志銘抿了口茶壓住外洩情緒。當年的情形比這驚心動魄萬倍,過了許多年,如今講出來還是難過。
告訴黎書是晏深年的意思,因為黎書知道了這些會更心疼晏斐,會更愛他。而黎書将成為家庭一員,也有權知道。
無所不能的晏總啊,也不過是個普通男人。他把大半輩子的溫柔給了南佳,愛屋及烏,這溫柔也給了晏斐。
其他三個兒女他沒怎麽管過,年齡一到便分家了。跟他們相比,晏斐真算的上被溺愛着長大的。
他龐大的商業帝國,他精心培養的精英團,只留給他與心愛之人的孩子。
次日,黎書只身來到墓園。
她放了一束花在墓前,對着兩座合并的墓道:“爸爸媽媽,請允許我這麽叫你們。”
“我會給晏斐一個溫暖的家。你們沒給他的愛,我盡數補給他。”
作者有話要說: 晏斐小朋友這麽多年真心不容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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