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夜盜
轉眼收高粱、綠豆、黃豆, 支書和大隊長領着各正副隊長一通動員,要求每個社員都積極參加勞動,不能請假不能曠工。
孩子們都跟着去地裏撿拾穗子, 沒有一個閑着的。
三旺腦門上結了個疤, 很明顯,不過他自己一點不在意。
林岚也就沒時間跑集市,除了上工, 有點功夫就要研究縫新被褥,天涼了,晚上得蓋東西, 要不孩子會着涼。
就是成效不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累的, 她總覺得晚上有動靜, 不過下去看又啥也沒有,她就覺得肯定是自己太累。
她真的幹不了體力活, 卻咬牙堅持着。
她還盤算着等收完這季秋糧,學校新學期就開學, 她就把孩子們送去上學。大旺不聽話不要緊,等韓青松回來管,其他幾根孩子她還是管得了的。
這日晌午下工,社員們也不回家,都是家裏孩子或者女人送飯。現在二旺做飯非常熟練,麥穗給他打下手,一點不用林岚操心。而大旺在地裏上工,已經拿成年女人的工分, 秋收忙碌一天給八分,男人基本都是滿工分十分。
中午三旺送了飯,林岚吃一塊餅子就吃不下去,覺得頭暈。
到下午就開始渾身無力,眼前發暈,手裏的鐮刀就越來越重,割豆子的時候好幾下割不斷。
那邊董槐花看見,“青松家的,你是不是不舒服?”
有幹部關心,林岚就不想強撐着,她拄着鐮刀:“有點迷糊。”
董槐花就讓她回去休息一下。
林岚尋思着工分不能浪費,要回去說不定就給算半天工分,就撐着想混到下工。
這時候大旺從玉米地裏走出來,一把奪了她的鐮刀去,“行了,我替你割,你快家去歇歇。” 也不知道為什麽就嬌氣了,以前收麥子大晌午的罵全場都不見她怕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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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大旺關心自己,林岚還挺高興,“我兒真孝順,娘——”
不等她說完,大旺已經拿着鐮刀去另一邊割豆子了,似乎很怕她唠叨。
林岚笑了笑,呼扇着草帽子先去喝點水。
這裏的井水甘甜清冽,喝起來非常提神,喝完她悄悄往嘴裏塞塊冰糖。
她管人借糖票買了半斤冰糖,秋收勞累,每天給孩子分兩塊,小旺會分她一塊。
林岚回到家,孩子都不在,撿豆粒的,割草的,都有活兒幹。
她到了家吃塊餅子已經不那麽暈了,也不想躺着,就把棉花翻出來,打算先把棉花鋪鋪,等天不好不能上工的時候就縫被子。
突然,她發現有點不對勁,這棉花是不是被人動過了?
雖然家裏地方不大,東西有點亂,但是一樣樣林岚都有數的。
有問題!
林岚是個心思細密的,直覺不對立刻就四處檢查,果然很快又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家裏好幾個地方都被翻過!
她心頭一動,趕緊去看看自己的錢,幸虧她藏得不起眼又隐秘,錢都好好的。
想了想,她就把錢塞進小旺的枕頭裏,上面還蓋着那塊破爛的手巾呢。
看來得早點要條狗,還得讓人給打家什兒,都必須上鎖。
她出去找了幾個孩子問問,“咱們村最近有沒有陌生人來啊?”
都是些五六歲還不能幹活的孩子,他們一直在街上玩,如果有陌生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小孩子們都搖頭,“只有锔盆子锔碗的,”“還有磨剪子來戗菜刀~~~”小孩子嘻嘻哈哈笑起來。
林岚就知道是真的沒陌生人來,走街串巷做生意的不算,這種人已經很熟悉,不會随便進人家家裏。
那麽就是村裏人。
她尋思自己從老太太那裏拿來那麽多錢,肯定有人眼紅,保不齊就有人動歪腦筋想偷。
這時候雖然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說白了那是因為太窮沒什麽好偷的,也沒什麽好撿的,路上除了拾糞,連一分錢也拾不到。
林岚不敢大意,等下午下工,她就直接去找治保主任。
治保主任是公社下屬的民兵連,一個村一個,還有幾個民兵一起,收莊稼的時候負責巡邏看青,免得有人偷糧食。
聽林岚說有人踩點想偷東西,治保主任不敢大意,“這幾天白天社員們上工,村裏沒什麽人,也要時不時地去轉轉,晚上更不能馬虎,社員們太累都睡得死,得有人負責巡邏。”
有治保主任安排,村裏的巡邏就更加嚴格起來,林岚發現一切又正常起來。
不過她也不敢大意,把自己的懷疑和孩子們通通氣,尤其是大旺二旺,讓他們平日裏留意着點。
她還讓人幫忙留意一下,誰家有小狗崽要送人的要一只。
有個狗看門,就比沒有強很多。
只是這時候家家戶戶都不富裕,糧食自己都不夠吃,哪裏有閑糧食養狗,所以也不是那麽好要的。不過一般大隊或者生産隊上都養,尤其倉庫保管員,為了看門會養狗。
很快,大隊長就從鄰村幫忙要來一只小狗崽,普通的中華田園犬,俗稱土狗。
因為剛斷奶,瞪着濕漉漉的黑眼珠,毛茸茸呆萌萌的,叫起來也是奶聲奶氣的,特別可愛。
小旺和麥穗最喜歡了。就是有點小,不能看門。
看他們那麽喜歡小狗,林岚覺得要只狗也不錯,都說讓小孩子養育寵物,有助于培養他們的愛心和體貼。
接着她又收到韓青松的信,韓青雲給送來的順便給她念念,就兩句話,說過兩天回家勿念,一點都沒文學修飾字眼。
信是好幾天前寫的,林岚算算,那應該就這兩天。
七月裏天氣好第一波秋糧收得塊,收完高粱、黃豆和綠豆什麽的,生産隊就開始分糧食。
先把每個生産隊的總數算出來,再算各家的工分,按照工分來分糧食。
每年也有慣例,所以并不需要每一次分糧食都把工分值一遍遍地算,大差不差地執行就行。
反正高粱不交公糧,留一些給集體喂牲口,剩下的就分給社員們。
這時候基本就是按照人口分,大人多少斤,孩子多少斤,等年底算總賬分紅的時候,再各家統一結算,誰家工分不夠,就要用錢來補足口糧的工分,算平了這個賬目,再各家發分紅。
有些人家是從來發不到錢的,能發夠口糧就不錯,而有些人家,總能分十幾二十塊錢。
“分糧食了,分糧食了!”孩子們争相呼喊着,各家挎着箢子筐子去分糧食。
高粱是直接帶着穗子分的,各家回去自己脫粒,這樣高粱穗還可以用來紮笤帚。
高粱稭這些就要先留着修葺大隊和生産隊的屋子,剩下的就給村裏申請蓋房子和修屋子的人家,分的數量在柴火裏扣。
林岚過去排隊分糧食,就看到韓小姑和韓二嫂幾個也在排隊呢。
韓小姑這幾天被逼着上工,幹不了什麽活兒,累得她直哭,後來就讓她在家裏做飯,結果還是韓大嫂的閨女谷米做,她就坐在那裏唉聲嘆氣或者罵這個罵那個。
不過分糧食她倒是積極。
那邊念到韓永昌,她們分了一波,并不先拿回家,而是直接放在場院裏曬曬幹,然後讓韓大哥往家挑。
這時候念到韓青松,不等林岚往前,韓小姑就跑上前,“我家的。”
分糧食的生産隊記分員和會計看了一眼,“分家了就得自己來領。”
林岚和孩子們趕緊上前,“來了來了。”
那邊生産隊的人負責過秤,會計負責掌秤砣,這裏面也有學問。
普通社員沒上過學的算賬看秤砣都稀松,水平不行,都是給多少算多少,除非相差太多,基本看不出來。
所以不少會計和記分員也會動點手腳,等分完糧食,他們就能得幾十斤好處。
雖然韓永芳不準這樣,可他是支書,不管各生産隊分糧食的事兒,所以總有人會動點手腳。
林岚看他們稱糧食,她就站過去看,這種磅秤并不難懂,都是看砝碼和刻度的。
記分員看村裏有名的潑婦都來看秤,還真是稀罕了,他笑道:“哎呀,我說你看得懂嗎。”
雖然笑嘻嘻的,卻毫不掩飾自己的輕視。
林岚:……就你看得懂,顯擺什麽啊。
她笑道:“你要是多給我幾斤我看不懂,你要是少給哪怕一兩我都能看出來。”
她伸手在刻度尺上指了指,“我家七口人,倆大人五個孩子,按照年紀的标準應該是這裏。”
高粱是粗糧,兩斤頂一斤細糧,按照生産隊算的一個大人分八十斤,十歲以及大于十歲的就分五十斤,還有五歲一個杠是三十斤,以下是二十斤。
“你男人還沒轉業呢,戶口沒回來,不能分!”有個婆娘在人群裏大聲喊,“都占那麽多年便宜,怎麽還想占,真是占便宜沒夠!”說着還狠狠地啐了一聲。
“你說不能分就不分?”林岚一拍那磅秤,“當初參軍的時候說給全工分的!”
還敢啐她,你怎麽那麽能?你不知道我是有名的潑婦?火了撓你哦!
那一年當兵的任務重,但是社員們不愛參軍,為了完成任務動員參軍,就讓家裏有三個兒子的去一個,而且給全工分,發到複員為止。
現在部隊待遇好,津貼高,加上當兵開始吃香,都愛去,再當兵已經沒有這福利。
可誰也沒想到韓青松一當這麽多年,他沒複員,大隊自然也不會把這個福利取消。如此自然就有人嫉妒,尤其家裏孩子去當兵又複員,沒有這種待遇的就更加嫉妒。
畢竟他們當了三年義務兵,哪怕想辦法多留兩年,最後還是複員,并沒有賺到幾塊錢。
其實剛當兵的兩年他們和韓青松賺的差不多,可從第三年開始差別就大起來。以前不覺得,現在聽人家說韓家分家,算算總賬有好幾千,那些人就開始紅了眼。
同樣是當過兵,咋人家就那麽出息?
少不得有人開始說風涼話,吐吐酸水,甚至還有人說韓青松多會拍領導馬屁啊,領導連閨女都想給他當媳婦兒呢。
說別的倒沒啥,說韓青松會拍馬屁,這話了解韓青松的得笑掉大牙。
林岚掃了一眼那個女人,那是劉春芳的娘餘痦子,她鼻梁上長了一個大痦子,上面還有三根毛,背後大家都叫她三根毛或者大痦子。
原主跟劉春芳還有點過節,不算什麽大矛盾,但也是起過龌龊的。
當年談婚論嫁的時候,有人先介紹了劉春芳。
劉春芳是本村的閨女,長得挺柔弱的,看起來文文靜靜的。
她自己倒是挺樂意的,只是韓老太太覺得她長得不結實,不像好生養的,關鍵估計不能幹活掙工分。還有一個隐晦的原因,同一個村的擡頭不見低頭見,韓老太太不是多寬容大方的,那餘痦子也不是良善之輩,自然會起龌龊。
鄉裏鄉親就算沒有大矛盾也有小摩擦,更何況這種看不順眼的。
而餘痦子也嫌棄韓青松當兵,因為那時候當兵不吃香還有危險,常年不在家閨女等于守活寡,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挂了。加上韓老太太這種人當婆婆,自己閨女得吃虧,她死活不同意。
所以事情就沒成,韓青松娶了林岚,劉春芳嫁給本村的一個青年,大家安安穩穩過日子。
可原主卻一直懷疑劉春芳不老實,總覺得她看起來文靜,一副很和善的樣子,其實沒安好心。
要不為什麽平時多少天見不着一次,怎麽韓青松一回來,每次都能碰到劉春芳?
他一兩年裏難得回來,一次也就那麽一兩天,頂多三四天,怎麽就那麽巧?
再加上如果一起幹活劉春芳就總盯着她瞧,說話也讓她不舒服。
原主認定劉春芳在背後挑撥離間,說她壞話,罵了幾次,結果反而自己名聲在村裏越來越壞。
後來在懷着小旺的時候,正好村裏搞批鬥大會,原主就趁機把劉春芳揪出來,說劉春芳不幹淨搞破鞋,劉春芳自然不肯承認,反而說原主潑婦霸道,是村霸壞分子。
兩人就打起來。
雖然劉春芳看起來柔弱,力氣倒是不小,一腳踹在原主肚子上,原主摔了個跟頭,小旺就早産。
早産以後又黃疸,所以傷了眼睛。
按照林岚知道的劇情,劉春芳的确有心機。
她嫁的丈夫就是普通莊稼漢,木讷內向不識趣和其他男人一樣以不和老婆說閑話為男子漢氣概,整天有空就和男人們紮堆,忽略了自己老婆孩子。
她心裏委屈生氣就覺得如果當初嫁給韓青松,肯定會不一樣,所以看原主也不順眼,少不得會動點心思出出氣。
比如說原主聽到的很多風言風語,類似韓青松要離婚、韓青松看不上林岚等等,其實都是劉春芳從複員兵那裏聽到點風傳出來的雨而韓青松連劉春芳是誰都不知道。
所以,劉春芳和原主的較勁,也真是吃飽了撐的。
林岚有潑婦光環護體,名聲在外,自然不會為名聲所累,當然有什麽說什麽,痛痛快快,絕對不委屈自己。
“當年參軍的那批,都是這個待遇。複員回來的之前也一直享受着,能堅持到現在的,就該繼續享有福利。我說這位嬸子,你以前不說,怎麽我們一分家你就老大意見?這麽看你是覺得一大家子你掐不過,不敢掐,現在分家了我一個女人在家裏,你随随便便就能掐掐?”
可惜你挑錯了人,我可不是軟柿子!
餘痦子撇撇嘴,“就是占便宜沒夠,咱們累死累活糧食都不夠分的,幹嘛你男人不在家裏幹活,還要分糧食?”
林岚冷笑,這還真是問到點子上了,嫉妒軍人福利好自己吃了虧,卻從來不想軍人為什麽從軍,出生入死是為了什麽。
她看到的只是這幾斤糧食而已。
看着餘痦子,真是為犧牲的将士們不值,怕不是要氣得活過來。
當然林岚才不和她講道理,這種人就是故意胡攪蠻纏,你和她講道理,那不是正好掉入她的陷阱?
有些人就不配聽道理!
林岚一叉腰,直接罵道:“別給你臉不要臉,和你好說好道你以為我怕你是吧?你自己思想覺悟不高,思想落後不思進取,不舍的讓兒子當兵,怎麽別人家兒子當兵,你又想扯後腿!你這是資産階級的極度自私自利的行為,應該好好地接受批評教育!”
“你、你血口噴人!”餘痦子頓時跳腳,她可戴不起這麽大的帽子。
林岚心道就你會跳是吧,我難道還跳不過你?
“我從來不噴人,我只噴隐藏在無産階級貧下中農內部的毒瘤、壞分子!”她手一指,“說的就是你,你別跑!”
今日餘痦子沒事找茬試探她,她要是不狠狠怼回去,那以後就沒消停,他們會在試探的邊緣不斷徘徊。
為免麻煩,她決定直接一腳給踹下去。
果然,看她這麽潑辣,餘痦子嘟囔一下立刻遁了。
村霸潑婦,惹不起惹不起。
稱了糧食,林岚高興地領着孩子們運到一邊翻曬,“風幹一下就運家去。”
高粱穗可以一捆捆靠牆站在家裏,用的時候拿出來脫粒。
韓大哥和韓二哥把自家的運回去,差不多的時候韓大哥就過來幫林岚挑。
林岚笑道:“大哥,你只管忙就行,我這裏有孩子們幫忙。”
韓大哥卻不多說,只是讓孩子一起捆起來,他給一擔擔挑家去,攤在天井裏曬。
小院不大,不過因為院子裏沒有廂房南屋,所以比一般人家反而寬敞。
挑完了韓大哥就告辭。
林岚趕緊拿抓了兩把紅棗讓韓大哥拿回去給大嫂和孩子吃。
韓大哥推辭不掉,只得用衣襟兜着回家,剛到門口,就碰到韓小姑。
韓小姑看到紅棗,雙眼一亮,“大哥,你哪裏弄的紅棗。”她立刻就全劃拉過去。
韓大哥想說留幾個給孩子,話到嘴邊成了,“別都吃了,給娘留幾個。”
“看大哥你說的,我還能不給娘,咱娘有好東西也都給我,我吃了就是給娘吃了。我和你說,這幾天幹活我都累死了,可得補補。”韓小姑噘着嘴撒嬌。
恰好大哥家閨女谷米出來拿草做飯看到,不禁扁扁嘴,也想吃紅棗。
韓小姑丢給她一個癟癟的,“行啦,別饞啦,快做飯去。”
谷米少不得要跟娘說一遍。
韓大嫂嘴上不說,心裏卻更加不樂意,老三家一分家日子就好過起來,自己這裏卻水深火熱的,看來還是得想辦法分家。
韓小姑得意地捧着紅棗進了耳房,那是她自己的房間,她把紅棗收好,打算以後慢慢吃。
她不想在家裏煙熏火燎的,就說去外面拾草,這是小孩子的活兒,誰都知道她想偷懶。
結果等小姑回來,發現自己的紅棗不見了,立刻就出來罵:“誰偷我的棗!”
自然沒人承認。
她看二房小富和高粱嘴巴一直在咀嚼,分明就是吃紅棗,立刻怒了,把孩子們都吆喝過來,讓他們一個個都張開嘴巴檢查。
結果幾個孩子牙縫裏都粘着紅棗皮呢,氣得她揚手就打。
小富和高粱被打了,等她打谷米的時候卻被韓大嫂攔着。
“我說小姑你差不多就行了。”
“大嫂,你什麽意思?”韓小姑一跺腳,“你也欺負我是不是?”
不等韓大嫂說話,韓老太太從屋裏出來罵開了,“這是幹什麽,都要學那個潑婦氣死自己爹娘?這就是你們的孝順?”
韓大嫂被罵得擡不起頭,真想像林岚那樣豁出去,可她又抹不下那個臉來,總覺得丢人,村裏丢不起人,娘家丢不起人,孩子也丢不起人。
看她不敢還嘴,韓老太太又罵了一通,最後還是拐到林岚身上翻來覆去地罵。
……
數日後,縣革委會辦公室,韓青松一身軍裝,氣度從容,将手裏的轉業證明以及一些證件放在桌上。
秦主任趕緊拿起來,看了看,“哎呀,韓青松同志,歡迎歡迎!”
他趕緊跟韓青松握手。
他又去看韓青松的文件,這是某部隊簽署的,這支部隊他如雷貫耳,不但淵源已久且有着輝煌的戰績。作為尖子連隊的連長,韓青松的功績不容小觑。
可他竟然會轉業,這其中的水太深,不是他一個革委會主任能看透的。
畢竟文化運動一開始的時候,可是部隊管一切,他如今能安定下來,也是靠部隊支持呢。
韓青松現在被派來任縣公安局副局長,同時還兼任山水公社公安局局長、武裝部部長。
這會兒治安好,基本就是抓抓投機倒把,有市場管理員就夠,縣武裝部主要是管兵役、公安局也只是接收一些勞改犯、政治犯等,畢竟這會兒也沒什麽犯罪分子,所以還是很輕松的。
公社就更輕松,很多公社都是民兵一把抓,公安局也就是個擺設,有些公社都沒這個部門。
公社武裝部就更多餘,那就是一個退休幹部養老的地方。
怎麽看,韓青松這幾個職務都不像是做事的,反而像給機會多領幾分工資。
但是秦主任卻并不輕視韓青松,反而從中嗅到了什麽苗頭。
之前就暗中風傳現任的縣公安局局長要調任的,下面兩個副局長互相別苗頭,現在突然又空降一個副局長,其含義不言而喻啊。
當然,單純一個局長秦主任也沒必要捧着,關鍵還是軍方背景,他覺得肯定沒這麽簡單,肯定還有其他的安排。
看這樣子,山水公社的民兵連以後是要歸韓青松來管的。
秦主任看韓青松的态度又熱情幾分,連連請他落座喝茶,說些拉近關系的話。
可惜韓青松并不善言辭,也不能立刻就做出什麽回應,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秦主任也不介意,部隊裏的麽,都是大老粗,基本都這樣。
韓青松:“秦主任,赴任之前我要先回家安排一下。”
“是得回去安排一下。”秦主任起身送他。
韓青松:“秦主任留步。”
秦主任卻還是非常和氣地送他出去,路上又拉拉家常,讓他有什麽困難有什麽不理解的都可以直接來找自己。
……
秋高氣爽,雲淡風輕,秋天一般都是好天氣。不過秋風秋雨也時常相伴,一層秋雨一層涼,讓人深切感受到連綿秋雨帶來的雖不暴虐卻也不容小觑的力量。
比如秋雨連綿起來,不見太陽,溫度降低,那剛分的糧食就危險。
怕爛啊!
林岚屋裏地方小,高粱豆子的都放不下,只好堆在炕上,還要注意翻開通風,免得發黴爛掉。
下雨也不能上工,大家就在家裏給高粱脫粒。
這時候還是手工脫粒,直接把炕席掀起來,鐵鍁上炕,刃朝上,一只手掌摁着高粱穗,一只手往外拉。
就這樣嗤啦嗤啦,一穗穗地手工脫粒,再上碾子壓壓,就能把高粱米壓出來。
脫粒以後就可以像煮大米一樣煮着吃,只是一般人不舍的,基本都要像碾麥子一樣磨得細細的,磨成粉,留着做窩窩頭或者煮稀飯。只吃高粱米也不舍的,基本都是高粱、豆面、地瓜面等捏一起。
林岚鼓勵孩子們:“脫粒好了,回頭給你們做一頓純高粱面的窩窩頭,管夠。”
孩子們都幹勁十足,只聽着屋裏嗤啦嗤啦一片,夾雜着收音機的聲音。
二旺嫌聽不清還費電,就把收音機關掉。
小旺把小狗也抱進來,“旺旺,你趴在這裏,撒尿要下去啊。”
麥穗:“你幹嘛給狗起名字,還叫旺旺,你想讓它當咱們兄弟?”
三旺咧着嘴笑,“旺旺是女的,不是兄弟。”
大旺挑了挑眉,默默地嗤啦嗤啦脫粒,一句話也不說。
林岚對大旺呆在家裏幫忙幹活兒很滿意,這孩子手腳麻利,幹活比她像樣。
除了不那麽聽指揮,再就是太過沉默,明明才是個孩子,倒跟他爹似的整天板着個臉,看着就有壓力。
你說你是不是拿錯了劇本,你是農村小子,又不是霸道總裁!
秋天日短,加上陰天下雨,黑得格外。
林岚讓麥穗點燈。
二旺:“還早呢,等會兒再點。”
麥穗笑話他,“你可真過日子。”再下去和大娘一樣了,炒菜不舍的放油,生怕家裏斷頓,比當娘的還操心。
“過日子可不得精打細算?要不金山銀山也能坐吃山空。”
林岚:!!按照原劇情,二旺本來是個油嘴滑舌、大手大腳好享受的花花公子派頭,怎麽就被她給養成這麽節約?
難道是過猶不及?
“二旺啊,沒事,一個人點燈浪費,咱這麽多人呢,點燈幹活不浪費啊。”
二旺聽林岚這麽說,很勉強地把火柴從兜裏掏出來遞給麥穗,他嫌三旺總偷家裏火柴出去烤魚烤蟲子吃,就把火柴揣兜裏。
轉眼到晚飯時間,再也不是韓老太太不給吃飽的時候,現在林岚不但讓孩子吃飽,還争取讓他們吃好。
張彩虹之前給送了一個大南瓜,墨綠色的皮,又長又粗,足足有十來斤。
林岚帶着二旺熬南瓜疙瘩湯,切細長塊,再把一飯勺面粉加水攪拌出細細碎碎的面疙瘩。熱鍋,滴幾滴油,扔一小把蔥花炝鍋,等香味出來就把南瓜扔進去炒炒,然後加水,水開了倒面疙瘩進去,再把餅子放在箅子上熱着。
吃飯的時候就着鹹菜和農家醬,還有蝦皮,孩子們吃得噴香。
吃過晚飯再幹一會兒活兒,林岚聽收音機裏報時已經九點,就讓孩子們趕緊洗洗睡。
外面還在下雨,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這種天不打孩子就睡覺,沒人在外面晃悠,加上已經分了糧食連村裏巡邏的都撤了。
畢竟現在場裏也沒糧食,有限的巡邏人員要派到周圍地裏看着玉米花生地瓜那些,村裏就不用。
……
黑暗中,幾個身影鬼鬼祟祟地進了村。
“劉春和,你踩好點了嗎?”
“趙哥放心,都多少回了,他們家住在大隊部那裏,安靜着呢。”
大隊部以及其他生産隊的隊部連成一片,位于村南,地方不小,除了幾個倉庫根本沒人,入夜大家都回去睡覺,那裏更加安靜。
不過劉春和擔心林岚把錢存到信用社去,那娘們去過公社呢,要不他摸進去好幾趟,怎麽什麽也沒翻着?
因為下雨,村裏的狗也都懶洋洋的躲在狗窩睡覺,加上劉春和是村裏人,腳步也熟悉,所以并沒有狗叫。
這也是一些人偷東西喜歡找內應的原因,有自己人領着,村裏的狗都熟悉,基本不會亂叫一氣。
如果是陌生人進村,大半夜的,很容易就引起狗叫。
他們進了村,很快就到了大部隊。
“趙哥,就是那裏!”劉春和一指林岚家的小院,黑乎乎的也看不見什麽。
趙建設心裏湧上一陣熱流,那可是1500塊錢!
“兄弟們,快!”
當他們抵達小院門外的時候,一個小個子突然道:“趙哥,他們家那麽多人,要是有人醒了怎麽辦?”
他們是想來偷的,可是有人在家,萬一有人醒了,那可就是搶。
偷竊和搶劫,性質不一樣。
趙建設低罵了一句,“劉春和都踩點好幾次,白天他家基本有人。”
鄉下孩子多,整天滿地跑,就算收糧食,小孩子也進進出出的,白天根本沒法下手。
再說,陌生人白天進村,人多目标大,很容易暴露。
關鍵前陣子晚上村裏巡邏得很勤快,從三更天就開始巡邏,一直到四更天,再一更女人們就要起身,根本沒法偷。
就這幾天分了糧食又下雨,村裏沒巡邏,要不他也不會拖到現在才來。
而且他怕劉春和自己下手獨吞呢。
趙建設幾個人組成團,在城裏經常偷偷出入工廠偷東西,或者去某大隊偷,這樣入民戶說起來還真是第一次。
畢竟百姓都窮,家裏也沒值錢東西,都不值當下手。
但是1500塊,這可是大肥肉,對他有很大的誘惑力。
“矮子和劉春和放風,我和瘦子進去。”趙建設說着就試探着去推推門,裏面鎖着。
那瘦子個子高,已經去試探圍牆,想翻牆過去。
這種院牆都不是磚石結構,而是石頭和泥,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很容易過去。
但是他忘了一點,這時候都是泥牆還沒瓦片遮着,這兩天一直下雨,秋雨綿綿最能滲透,把牆給泡了。
一般太陽出來風幹一下就恢複如初,前提是不要強行動它。
那瘦子沒留意,手搭上去就想輕巧地翻過去,結果一用力那牆就被他摟進懷裏,“撲通”一下子抱着一堆泥石頭倒在地上。
趙建設等人吓一跳,低聲:“你他娘的幹嘛?”
瘦子:“這牆塌了。”
劉春和提醒,“小點聲。”幸虧住的離別人家遠,否則這麽個動靜,自家聽不見,房前那戶人家先聽見了。
瘦子爬起來,試了試,樂了,“不用爬了,直接進去。”
這牆不高,扳倒一半,剩下的一擡腳就跨過去。
瘦子得意地手舞足蹈,讓他們趕緊的。
趙建設暗罵了一聲,“他娘的,弄一身泥。”
矮子卻還在提醒他們:“要是他們醒了咋整?”
趙建設罵了一聲,“就你多事,這都半夜了,醒什麽?”
這麽冷風冷雨的天,半夜睡得正死呢。
他和瘦子大搖大擺地進去,院牆還能扒了,房屋卻不能,只能從門進。
好在劉春和踩過點,知道他們房門沒有鎖,就裏面一個門闩,用薄鐵片就能撥開。
趙建設去撥門闩的時候,不知道碰到了什麽,發出嘩啦一聲,吓了他們一跳,他趕緊把那東西給拿住聲音立刻消失了。
黑夜漫漫,韓青松穿着部隊帶回來的雨衣,蹬着一雙雨靴,手電筒已經沒電只能插在背包側兜裏。雖然看不清路,但是他仗着這條路走過幾次非常熟悉,依然冒雨趕路。
土路被泡得有些泥濘,卻并不能影響他的速度。
韓青松走得很快,從來沒有這樣急切地想回家,堪稱歸心似箭。
當時在指揮部挑轉業單位的時候,他們給了他一個機會挑選單位,不用像別人那樣回來待業或者讓公社給安排。一共三個地方,兩個是去外縣勞改農場當主任,但是不能帶家屬,他就毫不猶豫地選擇家門口的公安局。
他想守着家人過日子。
想到這裏,他胸膛裏湧動着一股熱流,秋風夜雨沁涼,他的心卻熱烘烘的。
走了半宿,他已經适應這種黑暗,到了村口就準确地拐進來,此時雨已經停了,惹來幾聲狗叫,很快又消失無聲,他根據感覺辨明方向,大步朝着家裏走去。
劉春和和矮子在外面放風,劉春和忍不住,也想進去幫忙。下雨天,黑咕隆咚的,有什麽好望風的啊。
就在這時候矮子拉了他一把,緊張道:“狗叫,有人!”
劉春和低聲道:“哪有人啊?狗叫那麽一兩聲正常。”只要不是連續叫就沒問題,再說下雨泥濘的,除了別有用心的,誰能出來?
矮子側耳聽聽,“真有人,你聽。”
劉春和被他拉着也不得不側耳去聽,開始沒什麽,後來聽到雨靴踩在泥水裏的撲哧聲。
真有人!
矮子拉着他趕緊躲,同時“喵喵”兩聲,給院子裏的人送信,這是他們的暗號意思是有人來,但是沒暴露,如果暴露那就是汪汪汪趕緊跑。
他把這腳步聲判斷為晚上有人路過,或者是巡邏的,很快就會過去,是以判斷沒危險。
兩人躲在一旁的草垛後面,祈求那過路人趕緊過去。
誰知道那人卻直奔這裏來了。
劉春和和矮子頓時血液倒流,緊張得要叫,大氣都不敢出。
很快,那人到了跟前,劉春和感覺那處都格外黑濃,約莫是個高大的男人。
難道有人和他們想到一起去了,也來偷錢?他怎麽也沒想到是韓青松這個時候回來。
劉春和聽着那人輕輕推了推門,發現門鎖着就站了一會兒,估計在考慮是翻牆還是撬鎖?
然後他們聽着那男人也朝着一邊的牆走去!
劉春和呼吸都要停止了,會被發現的!
那人摸了摸牆,立刻就縱身躍進去,無聲無息,動作比瘦子可輕快得多。
艹!還真是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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