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牽手
林岚奮鬥了半天,還是沒找準縫被子的方法,縫了幾針不是找不着針了就是紮了手,反正怎麽都不方便。
她坐在那裏生了一會兒悶氣,但是這東西它不能靠智商和情商解決,它就是一個手工。
手殘黨是真傷不起。
半天林岚也沒縫出成果,還把手指頭戳了好幾個洞,頓時一陣挫敗,索性去自留地刨地準備種菜。
冬天要囤白菜、蘿蔔、土豆,她家裏五個孩子呢,已經感受到了來自糧食和蔬菜的壓力。
快晌午她回家,孩子們陸續回來,她趕緊收起來準備做飯。
二旺趕着三旺,麥穗領着小旺,小旺趕着旺旺和兩只鴨鴨,沒看見大旺。
小旺開心地跑進來,“娘,我吹出來了。”說着就舉着笛子嘟嘟地吹起來。
林岚眼睛一亮,“小旺真厲害!”
二旺道:“我們去割草碰到校長,給我們割了一根蘆葦,刮了個膜貼上。”
林岚一想還真是自己疏忽了,買的時候供銷社可沒笛子膜賣,她也就沒當回事,反正買回來哄孩子而已。
哪裏知道小旺竟然無師自通,還能吹響,真是不簡單。
麥穗進屋看見炕上的被子,歡喜道:“娘,我是不是可以自己一床被子了?”
家裏就她一個閨女,大了也沒法和小子一個被窩,肯定要一床被子。
哥哥弟弟們卻沒這個待遇。
她說着就要去掀開試試,林岚趕緊摁着,“別給我動亂了,沒縫完呢。先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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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旺卻從林岚臉上看出點什麽來,他小聲道:“娘,你讓俺大娘來幫幫忙呗。”
“你大娘還得上工,家裏還有一大家子要伺候,哪裏有功夫啊。”
二旺就露出一個戲谑的笑來。
林岚看着,嘿,你這個小破孩兒,你知道啥?
“做飯了啊,我看看攢幾個雞蛋了,晌午做洋柿子炒雞蛋。”
“娘,還是韭菜炒雞蛋,洋柿子做湯。”三旺跑進來,一腦門子的汗,顯得那到月牙型的疤痕特別亮。
要是再黑一點,說個小包公也可以的。
林岚心裏內疚,“行,就做三旺愛吃的韭菜炒雞蛋。”
家裏三只母雞,雞蛋倒是不缺,就是缺油。
做飯的時候孩子們都争着去擺弄收音機,結果嗤啦半天聲音越來越扭曲,最後沒電了。
二旺就怪麥穗:“是不是你又偷拿出去顯擺了?”
麥穗臉頰一紅卻不承認,“胡說,我整天出去割草,什麽時候拿出去了?”
三旺拿着一個西紅柿啃得滿臉都是汁水,“二姐你不是拿着收音機去和玉榮、嫚嫚兒她們聽了?”
麥穗丢了面子,趕着三旺就打,“咋哪兒哪兒都有你呢!”
三旺就跑。
這時候大旺騎着自行車馱着一大捆樹枝回來,深秋有些村裏會修樹,社員們可以撿樹枝回去燒火。
不過也就大旺敢去鄰村撿。
三旺躲在大旺後面,“大哥,大哥,俺姐要打死我。”
大旺就瞅了麥穗一眼。
麥穗不服氣,“你再亂說啊。”
三旺:“我哪裏亂說了,我都看到好幾次了。”
林岚喊道:“趕緊都回來洗手吃飯。”
她又勸二旺:“幹嘛不樂意啊,不就沒電了嘛,又不是壞了。”
二旺:“那電池這麽難買,沒電不就和壞了一樣?”
“沒事啊,別擔心,你爹都回來了。讓他想辦法呗。”
二旺這才舒服點,卻還是不忘說麥穗一句,“娘,你可小心,別把麥穗養得跟小姑似的,就知道臭美顯擺。”
林岚:原來的你毛病比麥穗可大多了好。
“不是有你嘛,我二旺這麽勤快能幹,艱苦樸素,姐姐還能歪哪裏去?你帶着姐姐,娘放心。”說着揉了揉二旺的頭發,以茲鼓勵。
二旺心裏美滋滋的,“那你得多讓她聽我的,她總說她是姐姐讓我聽她的。”
“行行行,”林岚笑着,轉身又跟麥穗道:“你看二旺多能幹啊,做飯又好吃,還替你幹活兒。你哄着他點啊,男孩子就得哄着他才勤快嘛。”
麥穗嘻嘻笑起來,“那你哄我爹不?”
林岚:“吃飯吃飯。”
一家人吃飯,林岚道:“這兩天學校要開學了,我得去和校長說說,讓你們都去上學。”
一個不落,當然小旺可以等兩年。
三旺:“娘,能不能別吃好飯的時候說這個?”真是掃興!
林岚:這熊孩子!
二旺和麥穗倆年紀正好,一直跟着林岚,被洗腦得對上學已經不抵觸。
小旺還小,不急,大旺略大,他和三旺最抵觸。
“以前說上學都是神經病,那是娘開玩笑。娘道歉,現在我覺得上學才有出息,能知道很多知識,不做傻子。”
三旺摸摸自己腦門的疤,有點癢癢,還是不想上學。
林岚看了他一眼,“你喜歡游泳,你知道人為什麽能在水裏浮起來?你知道為什麽嗆水會淹死?”
三旺:“我劃拉劃拉就浮起來,就像吃飯嗆着似的,也能嗆死。”
二旺道:“那淹死的人不劃拉也能浮起來呢。”
三旺這就想不明白了,但是依然不想上學。
林岚也不多說,反正上學是必須的,等韓青松回來說。
過了一會兒,大隊部那裏傳來嘈雜聲。
三旺蹭得站起來,“俺爹回來了,我去喊爹吃飯。”
大旺放下筷子,“我吃好了。”
林岚:“……”
“你什麽時候吃的就吃好了?”
大旺指指笸籮,“我吃了兩個半餅子。”
林岚看了看,果然笸籮空了一大半,還喝了一碗西紅柿蛋花湯,但是韭菜炒雞蛋大旺沒吃。
這麽一會兒功夫,他居然吃了倆餅子。
林岚根本沒看見,我的天,養不起了!
她笑眯眯的柔聲道:“大旺啊,吃飽了沒?別餓着。”
大旺打了個哆嗦,“吃好了,我去割草。”
過陣子就沒草割,現在要多割一些,曬了囤着冬天給牲口吃。
現在割草,一筐子生産隊多給半工分。
林岚又覺得大旺還是很懂事的。
“大旺,大旺,吃完了沒啊,快點,他們都去了,等你呢。”外面有人喊。
大旺蹭得躍出去,拎着筐子飛奔而去。
林岚:……剛以為你有進步呢,合着是蹿出去玩兒呢。
這孩子也厲害的,一邊玩也不耽誤割草,就是不知道他玩什麽,鬼鬼祟祟的。
哎,兒大娘沒用,還得爹來揍。
大旺剛走,韓青松就回來,三旺在跟他爹講自己還小,不能上學等等。
韓青松:“家裏的事兒,你娘說了算。”
三旺的腳步就沉重起來。
林岚招呼他們趕緊吃飯。
爹在家孩子們有壓力,一個個急着吃完各做各的去。
天冷了林岚尋思三旺也不能再下水就沒管他。三旺嫌二旺管東管西,不如大哥好玩,一扭頭就跑出去。
小旺現在已經開朗很多,只要林岚忙,他就跟着哥哥姐姐。
二旺和麥穗領着小旺出去割草、拾柴火,有機會也去拾地裏掉的糧食回來。
轉眼間孩子們走得一幹二淨,還能聽見二旺和麥穗拌嘴的聲音。
林岚把剩下一碗韭菜炒雞蛋和一小盆湯端出來,她也還沒吃呢。
韓青松吃飯的時候不說話,和大旺一樣,速度不慢,很快就說吃完了。
等他吃完,林岚看那碗炒雞蛋還剩着呢,他根本沒吃,“你把炒蛋吃了。”
韓青松:“我飽了你吃。”
林岚:我怕你一個人無聊,所以等着你一起吃,你可好,自己三下五除二吃飽了。最後反而是我吃得最慢,看來以後還是先吃。
她好奇韓青松這麽快就回來,“那些人怎麽處分的?這種真應該重判,影響太壞,要是随便就闖入別人家裏,以後老百姓還敢放心睡覺嗎?”
按照她的了解,這種偷竊一般都是各大隊革委會自己處置,押着游街、開大會批鬥,然後繼續上工,下了工隔三差五就開會游鬥,而且這種壞分子的罪名一經扣上就摘不掉,只要有政治任務就拿他們開涮。
當然,這裏面可操作的空間就很大。
本村的大家互相勾連,只要不是殺人,一般都會原諒。比如說劉春和,雖然半夜入室偷竊可恨,可罪不至死,同村都有親戚關系,擡頭不見低頭見,只要不是黑5類,韓永芳自然也要對他網開一面。
外村的則要遣送回本村去處罰,別人無權處置。
遣送回去,會不會受罰,那就要看人家村幹部的決定以及那人和村幹部的關系如何。
像趙建設這樣有點小關系的,回縣城以後頂多教育一下,寫封保證書就沒下文。
頂多像那個瘦子矮子,可能要被開會批鬥一下,留下個案底,之後也就沒事。
要這樣,她覺得便宜他們,現在覺得大旺敲那些棍子很解氣,就算放了他們也不虧。
反正在她看來,這幾個入室盜竊份子,可比那些所謂的政治犯可恨。很多政治犯或者經濟犯的,并非真的犯罪,不過是寫了什麽不符合要求的,或者說了什麽話被處分而已。
比如說運動來了,上頭要求本單位也搞運動,要求互相揭發、批評與自我批評或者抄大z報的時候寫錯了字,算錯賬等等。
那純粹是為鬥争而鬥争。
可這幾個人一點也不冤枉,半夜入室盜竊,說不定還會演變成傷人搶劫,十分惡劣。
韓青松點點頭,“暫時關在公社裏,過兩天出最終處分。”
按照流程要調查取證,看看有沒有前科,最重要看他們的成分。如果成分不好,罪加一等,如果成分好,就可以從輕處罰。
革委會主任的意思,估計還得考慮一下這些人有沒有什麽背景,比如那個趙建設,他叔好像和縣革委會有點關系。
這些韓青松就沒說。
林岚很高興,關得好,就得狠狠懲處這些壞分子!
後頭老韓家,韓老太太飯也不吃,糊了一臉膏藥,哎呀哎呀地呻yi着,念叨着老三怎麽還不把老四給領回來啊。
這時候劉春芳扶着餘痦子進來,“嫂子,求你高擡貴手啊——”
韓大哥看着,攔着她們,“幹嘛呢,去公社喊去。”
劉春芳顫聲道:“大哥,俺娘要和大娘說兩句話。”
韓大哥不肯,趕他們走,“沒什麽好說的。”
“讓她們進來!”韓老太太在屋裏大喊着。
餘痦子得意地瞅了韓大哥一眼,拉着女兒進了屋。
一進屋餘痦子就開始哭,“大嫂子啊,你可得救救我們小子啊。都是趙建設那個挨千刀的啊,他從你們老四嘴裏打聽着那1500塊錢,就撺掇着我們小子來探路偷錢啊。”
韓大哥氣道:“你說什麽話呢,明明就是你們劉春和勾搭了外人來村裏偷錢,怎麽還扯上我們老四?”
老四本身還有看反動書籍的罪名呢,要是再加上一個勾結外人盜竊,那還了得?
韓大哥也是怕老太太聽餘痦子忽悠,趕緊把利害點出來,讓老太太知道餘痦子不懷好意。
只可惜老太太腦回路不一樣,這會兒在她心裏林岚最可惡。
她只想逼着老三把老四領回來,一天也不想耽誤。
老太太呵斥住老大,“你閉嘴,別說沒用的,先把你弟弟領回來是正事。”
韓大嫂就拉拉韓大哥的衣袖,讓他別多管閑事了。
餘痦子開始忽悠韓老太太,如何如何,韓老太太想着自己老四也被關在縣裏,這會兒和餘痦子倒是同病相憐。
劉春芳聲音軟軟地道:“大娘,你們家三哥這會兒可厲害呢,轉業當了公社的公安局局長,這些小偷小摸的小事,都是三哥說了算呢。只要他一句話,不管是你們家老四還是我們家春和,都一點事兒沒有。”
她說着還拿了兩塊錢出來,“大娘,這會兒不寬裕,等過陣子扯兩丈布謝你。”
這就是事成必有重謝。
老太太沒看上那兩塊錢,她被餘痦子帶來的消息震驚着呢,老三去公社當官了?
這個不孝子,竟然不告訴自己!
他這是分了家就怕自己當娘的沾光啊!
韓老太太氣得兩眼冒火。
耳房正躲懶的韓小姑聽見兩丈布,就過來看看,也撺掇她娘去找三哥。
“肯定是那潑婦使壞,不讓俺三哥出面領人呢。”
劉春芳立刻拉着她的手,“還是青杉妹妹明事理。”
韓小姑心裏很是受用,“娘,俺三哥和他們一起回來了,咱們去找他。”
韓大哥還想勸,卻被韓老太太罵了一句,“你們都巴不得老四不回來,都是些黑心腸子的。”
韓大哥被罵得臉色一白,急于辯解,老太太卻根本不聽,一夥兒人鬧哄哄地往林岚家去。
韓大哥還說去找爹來主持大局。
韓大嫂譏諷道:“你可真老實,什麽也看不明白。”
老韓頭這幾天話也不說,飯也不愛吃,人都不朝面,基本都躲在地裏幹活。擺明了就是想讓老太太去鬧騰老三,逼着老三把老四領回來。
還讓他回來主持大局,做夢呢。
沒看老二兩口子也縮頭烏龜一樣不露面?
叫她說老四回來,分明就是他們大房最倒黴最吃虧,就得好好關起來,家裏也消停一下。
這個傻老大竟然還跟着張羅,真是笨死了。
韓大嫂氣得要命,卻也知道自己男人的脾性,根本不聽她說,看看人家老三。
吃完飯林岚準備繼續縫被子,又怕韓青松看見笑話,就問他,“對了,你不是轉業了?安排什麽工作?要不要去上班?”
韓青松道:“去公社管治安,上午已經報到上任。沒什麽事兒不用天天去。”
雖然他有三個職務,可其實現在公安局就是擺設,社員們都被生産隊拘着幹活,也沒什麽犯事兒的。無非就是接收幾個政治犯之類的,這個也不用他親自去押送。
他的三個職務,主要是為了湊工資的,争取轉業不讓他吃虧。
林岚尋思那就是和治保主任差不多,“讓你當公社的民兵連長?”
也算平級,只是民兵連長跟他那個連長可沒法比,差遠了呢。總歸也有工資,挺好的,總比回來種地強。
韓青松點點頭,“差不多。”反正現在民兵連也歸他管。
林岚對他的工作沒報什麽大希望,村裏治保主任是沒工資的,就是補貼一些工分,公社以前的民兵連長好像也沒幾塊錢。
一個月估計不到十塊錢。
她現在手上兩千多塊錢呢,不在乎這十塊幾塊的。
不過怎麽說也是幹部,會發糧票和一些副食品票。
這是林岚最喜歡的。
鄉下人不但沒現錢,除了布票棉花票煤油票,其他根本沒什麽。現在韓青松有職務,到時候就能多買一些。
她尋思他剛回來,除了公社也得去大隊跟幹部們聯絡一下,就道:“你只管忙去。”
韓青松看着炕上的被子,“沒什麽忙的,你在縫被子?”
他伸手就去拉林岚疊在炕上的被子。
林岚趕緊制止,“放着別動,我自己縫就行!”
韓青松已經大手一扯,就把被子扯開,露出裏面揪成團的線。
之前林岚穿線有些長,縫了兩針又打結,這會兒弄成一個疙瘩,在那裏發出無聲的嘲弄。
韓青松:“……”禁不住眉眼都彎了彎。
林岚:……老丢人了。
韓青松已經拈起那枚針,“我幫你。”
林岚驚恐地看着他,你不是要上演什麽東方不敗、繡花大盜。
韓青松對上她驚訝的表情,露出一絲笑意,朝她伸手。
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挺好看的一只手,就是繭子和傷口也挺多的。
林岚伸手握了握,夠硬,這巴掌要是打孩子屁股保管很疼,“讓您見笑啦。”
韓青松:……
他順勢握住她的手,寬厚的大手一下子就把她的給包住。
他大手幹燥溫暖,還帶着多年訓練的力度。
這感覺讓林岚有點奇怪,心跳加速,趕緊把手抽出來。
韓青松:“頂針?”
林岚臉頰一紅,他要頂針啊,她從針線笸籮裏趕緊拿出來。
韓青松試了試,把頂針掰開一點戴在手指上,開始變身慈祥的老母親縫被子。
林岚:!!!
韓青松個子高,這樣坐在炕上顯得炕都小了,只見他右手在被底下托着被子,左手捏着針,開始一針針縫起來。
“被子太厚,棉花也舊,你下針要斜着進去,斜着出來。”韓青松還在給她講解要點。
林岚都看呆了,現在get那句做家務的男人最帥了。
幾分鐘以後,韓青松道:“需要找個粉子印一下直線,要不縫歪了。”
林岚爬過去看看,“不歪,好着呢。”
再歪也比她縫的好。
韓青松卻還是放下,“我去後面嫂子家借個。”
林岚立刻道:“我去。”
很快她就把縫被子印直線的滑石粉包借來,在韓青松的指揮下給被子印了幾趟白線。
“照着這個縫,就不會歪了。”他開始繼續縫被子。
林岚就跟着學,“我從這邊開始縫,咱倆一起應該快點。”
她聽韓青松說了竅門,覺得掌握沒問題,只是下面的手看不見,一針紮下去容易……
“啊!”她嘶了一聲,趕緊把手抽出來。
韓青松扔下針線,把她手拿過去,擠了擠,有血珠冒出來。
林岚生怕他像電視那樣把自己手指頭塞嘴裏,吓得趕緊抽回來,“沒事沒事,誰縫被子不紮兩下。”
韓青松:“還是我縫,給我倒碗水喝。”
林岚拿他帶回來的茶缸,倒一茶缸水,“家裏還沒買着暖壺,水涼湊活一下。”
韓青松表示沒關系,“在外頭經常喝生水呢,沒事。”
林岚把茶缸遞給他,他卻就着她的手低頭喝水,林岚只好配合着傾斜一下。
喝完,她看他嘴上沾着水珠怕滴到被子上,就拿手給他擦了一下。
誰知韓青松正用舌尖自己舔了一下,恰好舔在她手心上。
酥酥癢癢跟被電了一下似的,林岚飛快地縮回手,為掩飾自己的尴尬,她拿着茶缸子喝口水壓壓驚。
喝完又意識到這是韓青松喝的,便有點不好意思。
韓青松發現她臉上表情變換,一會兒露出個羞澀的表情一會兒又有些狡黠,一會兒又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不明白她在經歷什麽內心活動,只覺得很神秘。
林岚感覺他眼神都帶上了熱度,心裏有點慌亂,趕緊道:“包還沒給你收拾呢。”
她趕緊去收拾韓青松的大背包。
裏面主要是衣服。
有兩套衛衣,還有兩套春秋衣,再有軍裝,兩雙解放鞋,幾雙帶補丁的襪子,還有一些其他零零碎碎的。
韓青松都自己洗得幹幹淨淨的。
還有兩塊肥皂,兩把刮胡刀一盒刀片。
林岚還找出一小疊各種票來,軍隊的飯票都是全國通用的,還有幾尺布票、糖票。
林岚發現這飯票上帶着油,可以去買糧食和食用油!
她又摸出一個鋁飯盒,沉甸甸的差點閃了手腕。
這麽重?裏面難道藏了金子?
她打開看看,明晃晃地直閃眼,竟然都是一些軍功章。
一等功,二等功,三等功,滿滿的一飯盒!
她拿起來瞅瞅,這得多拼命啊?
她不由得扭頭去看韓青松。
他坐姿筆挺,側對着她,陽光給他透出一個完美的剪影,濃眉高鼻,嘴唇厚薄适中,下巴微微前翹。
還挺帥的嘛。
韓青松以為她有事,就扭頭看向她。
林岚立刻有點不好意思地低頭繼續收拾背包,還有幾本紅寶書、巴掌大的筆記本。
一封信從書裏掉出來。
她發現寄信地址和寄信人沒有,只有收信單位,這種情況一般是匿名舉報信。
她一時好奇就掏出來看了一眼,一看給她吓了一跳。
信裏舉報韓青松亂搞男女關系,不配繼續當軍官,應該趕回家。
林岚心裏嗤了一聲,寫得漏洞百出,一看就是瞎編……艾瑪,她突然想起來,這、這不是“她”喝農藥之前找人寫的嘛!!!
林岚尴尬得冷汗都出來了。
韓青松應該一猜就知道是“她”幹的?他回來居然沒立刻質問她,他會不會心裏憋着勁,找機會跟她算賬呢?
林岚心裏頓時有些七上八下的,忍不住偷眼去看炕上的韓青松。
他感覺到她的目光,又朝她看過來。
林岚裝作什麽也不知道把信悄悄塞回去,若無其事地抽出一本紅寶書故作驚喜道:“你還帶了書回來呢。”
她煞有介事地翻開看看,“紅寶書啊,咱家也有紅寶書了。”
上面有他的批注,其實就是表決心的話,比如聽m主席的話,跟黨走諸如此類。
韓青松是在部隊裏學的識字,那字銀鈎鐵畫力透紙背,真是力道十足。
就是——真醜!
她又翻開本子,第一頁抄着m主席語錄,後面寫着幾句自己的感想,直白簡單,沒有一點文學修飾,在林岚眼裏看來跟初學者差不多,簡單得可愛可笑。
她看得禁不住彎了彎雙眸。
“你會看書?”韓青松低沉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林岚吓了一跳,愕然地看着他,他什麽時候過來的?
一點動靜都沒!
“能啊!”她一副不服輸的樣子,順口念了一句。
只念對了四個字。
韓青松眼中露出一絲輕松的笑意,剛才翻得那麽專注,還以為她看得懂呢。
林岚觑着他眼裏的笑意,發現他笑起來比不笑好看,“你們在部隊真好,還能學認字,你教教我呗。”
無所謂學幾個,只要有學的意向和動作,那自己以後能讀書識字就有借口。
韓青松倒是沒拒絕,他大手貼着林岚的手臂伸進包裏,把幾本書拿出來,順便把那封信拿回去揣在自己口袋裏。
他把書放在林岚手裏,“交給你保管。”然後他回去繼續縫被子。
林岚就挑了一本書上炕,翻開第一頁讓他教,幾遍以後又要學第二頁。
韓青松:“先學第一頁,記熟再往後學。”
“你再給我念兩篇,我多學一點,這樣念叨念叨就記住了。”
韓青松看她一眼,她雙眼清亮澄澈,透着孩子一樣的單純和好玩,不像其他婦女那樣充滿算計,不禁一怔。
林岚眨眨眼,“幹嘛拿審犯人的眼神瞅我?”
韓青松立刻移開視線,“亂說,你先念第一頁我聽聽。”
林岚故意念錯幾個字,韓青松給糾正了。
林岚笑道:“我先識字,不求寫,你多教幾頁呗。”
韓青松又教了兩頁,林岚都念會,還能合上書背誦。
韓青松目光中有驚訝和贊許。
林岚小得意道:“支書總組織學習,男人們去大隊部學,女人們在家裏也叨咕幾句,叨咕多了我也能記住。”
她居然如此上進好學?
韓青松又看她一眼,心裏居然有一種陌生的情愫在湧動,想起上一次她在他臉頰上親的那一下,不禁心口發燙。
他決定繼續縫被子。
林岚念書,聲音抑揚頓挫,還學着小學生搖頭換腦,竟有一種少女般的可愛。
韓青松覺得沒法繼續縫被子了。
“我教你寫字。”他這樣說,耳朵尖不受控制地紅了。
林岚看見就拿破蒲扇給他扇風,“不用,你縫被子。”
她就說縫被子很累,你看把韓青松累的,鼻尖都出汗了。
關鍵她不想跟着韓青松學寫字,她的字比他可好看多了,萬一他自卑呢?
再說,萬一他太敏感,懷疑她呢,她可不想露出破綻。
她只需要跟他學認字,以後自己會寫,就說跟孩子學得。
嘿嘿。
……………………………………
正說着韓老太太被餘痦子等人簇擁着擠進小院。
“老三,老三!”韓老太太扯着嗓門喊。
韓青松趕緊下炕迎出去,林岚也趕忙跟出去,狀若随意道:“我覺得你還是快去把老四領回來,要不老太太不會消停的。”
韓青松到了院子,看着一群人,蹙眉,“娘,你們這是?”
“老三啊,你都當局長了,怎麽不告訴娘啊,娘怎麽也得擺上幾桌歡慶歡慶啊。”韓老太太語氣陰沉,沒有一點歡慶的模樣。
韓青松:“娘,為人民服務不分職務,都是光榮的,局長沒什麽。”
劉春芳一臉崇拜地看着韓青松:“局長當然了不起!革委會都說了,全公社的治安都歸局長管。”
林岚沒想到韓青松當局長,正暗暗高興呢,看劉春芳那眼神就不順眼,怼她,“了不起跟你也沒關系!”
劉春芳一愣,随即憤憤道:“局長是我們村的,和我當然有關系。”
韓青松道:“我這個局長就是治保主任。”
韓老太太立刻道:“那怎麽能一樣,你可是公社幹部呢,青松啊,快去把你弟弟領回來。你是局長,你一句話的事兒。”
韓青松:“娘,為人民服務不能徇私枉法。”
他本就嚴肅,說這話的時候更是一本正經。
韓老太太被噎得腦袋都往後頓了一下,看着自己兒子,“老三,娘沒讓你那什麽法,你弟弟就是不懂事,你給他領回來,咱們自己好好教育。”
餘痦子也跟着喊:“就是就是,我們春和也是,孩子小不懂事,領回來好好教育。”
她又跟韓老太太訴苦,“大嫂子,你說小子從來沒遭那罪啊,好好的孩子給把腳卸下來,餓了一晚上沒給口吃的啊——”
餘痦子越說越怨恨。
昨天半夜她知道兒子被抓,想來搶回去,結果被老支書給罵回去,說大半夜的人家韓青松剛回來要睡覺,憋着一肚子氣她要是敢觸黴頭保管兒子還得吃苦頭。
她好不容易忍到天亮等着韓青松把人送到大隊部去呢。
當時看着自己兒子那半死不活的樣子,她從祖宗十八代開始把韓青松全家詛咒了一個遍。
結果韓青松一轉眼就成公安局局長,她還得來求情,真是一口血都要嘔出來。
林岚看老太太和餘痦子一唱一和給韓青松壓力,她就道:“老四一時糊塗,我不追究,教育教育行了,要是方便給他領回來。”
當衆做做好人,這樣老太太要是在外面诋毀她想弄死老四,人家也不信。
老太太立刻跟着說:“是啊,老三,你看你媳婦兒也這麽說,她都不生氣了,你就把老四領回來。”
韓青松卻道:“國有國法,軍有軍規,按章辦事,誰也不冤枉。不得徇私枉法、不得收受賄賂、不得腐敗作風,這是黨和人民對幹部的要求,任何幹部不得違犯。我要是違反,我也要去勞改。”
韓老太太張了張嘴,跟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樣,沒想到老三這麽不給面子。她不禁有點後悔,幹嘛不悄悄跟老三說,現在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下不來臺,老臉都沒地方擱。
餘痦子還指責韓青松沒有人情味兒,自己弟弟和自己村的都不幫襯一下。
韓青松面色一凜,看了她一眼,“要不你們去替我當這個局長?”
“你、你……你說話這麽堵人呢?”
韓青松一臉正色,“我說真的。”
林岚憋笑憋得有些辛苦,他們非要跟韓青松這種正經人胡攪蠻纏,正經人皮起來一般人受不了。
這時候治保主任也從公社回來,聽到這邊動靜就過來問問。
“青松才上任你們就逼着他犯錯誤,這是想把他也送勞改農場去?支書讓你們都散了,別沒事找事。”
這時候每個村自成一體,社員們不怕外面幹部,卻畏懼村裏支書、隊長,縣官不如現管就是這個道理。
餘痦子等人被治保主任吆喝着走了,韓老太太卻進了屋,坐在炕上開始哭鼻子抹淚。
林岚擠兌她:“老太太你也不用哭,你拿根繩把他爹也拴着送過去給老四作伴呗。”
要是說拿老三的前途或者用老三把老四換出來,老太太絕對樂意,林岚看她那樣就忍不住要怼她。
“你怎麽跟娘說話呢,是不是你挑唆三哥不管小四的?”韓小姑之前沒插上話,這會兒都走了,她要顯本事。
林岚嗤了一聲,“你說我?我要是說了算,連你也得抓進去,切~~”誰怕誰啊。
韓小姑氣得臉都白了,“你、你……哼!”她一跺腳,“三哥,你看她。”
林岚沒好氣道:“都該幹嘛幹嘛去,我還得縫被子呢。”
她拿了塊破布呼啦呼啦趕韓小姑,“再胡說我揍你啊。”
韓小姑氣得想和她打,卻又不敢,她腦子裏已經深深地烙下了林岚舉着斧子追砍她的恐懼,好多次夢到林岚砍得她滿身是血。
她看林岚要打她三哥又不管氣得跺跺腳跑了,留老太太自己在那裏哭。
韓青松看老太太在哭,想了想,“娘,老四在縣城作風不正,引來別人報複。現在送他去勞動,不是壞事。否則他留在縣城,早晚闖大禍。”
他認定的事情,遵守原則,絕對不會輕易更改。
韓老太太哭也不好使。
韓老太太就在這裏哭,死活不走。
大有韓青松不去領回老四,她就哭死在這裏。
林岚怕韓青松難做,就道:“時候不早,你該去上班了。”她示意韓青松躲出去,不在家老太太也沒辦法。
他一走,她就可以把老太太給怼走。
誰知道韓青松不知道是沒領會還是不領情,“公安局沒什麽事兒。”
林岚:……
她道:“哎呀,我還有活兒呢,先縫被子了,你們随意啊。”
願意哭就哭,哭成孟姜女才叫本事呢。
她感覺自己已經學會縫被子,就上炕學着韓青松的樣子,左手伸到底下托着被子,右手捏針開始紮。
她想得很美好,自己肯定可以像韓青松那樣游刃有餘!
一針下去……沒紮透,太直了,要斜着刺進去,再紮……又歪了,縫得針腳好難看……
林岚:……真是沒面子。
韓老太太也不哭了,瞅着林岚縫被子的姿勢,發出很大的冷嗤聲,扭頭去看韓青松,尋思兒子一定得生氣。
結果她看兒子不但沒生氣反而表情都柔和起來,頓時又氣又酸,罵道:“真是個拙老婆!”
林岚:……
韓青松沒在意老太太的嘲諷,反而擔心林岚又把指頭戳了,趕緊從她手裏把針拿過去,大手握着林岚的肩頭示意她讓開,“還是我來。”
韓老太太比林岚之前還受驚吓,顧不得哭了,捶着炕,罵道:“哪裏有老爺們拿針線的,娶老婆是幹什麽的?”
韓青松道:“在部隊裏都是自己縫補的。”
林岚抿了嘴笑,瞅了他一眼,很是滿意。
韓老太太看着倆人眉來眼去(只有林岚)已經要氣昏頭,指着倆人罵道:“大白天的不去上班,在家裏耍老婆,丢不丢人,讓不讓人家笑話,你還能不能有點出息了?”
韓青松看向老太太,“娘,你不是要替我上班嘛?”
韓老太太看他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再也不肯聽自己的話,氣得一跺腳撫着胸口就走,“兒大不由娘啊,有了老婆就不要老娘了啊——”
韓青松似乎已經習慣老太太演戲,不為所動,繼續縫被子。
林岚趕緊喊:“老太太你咋走了,留下吃晚飯呗。”
韓老太太氣得腳下一個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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