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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慢慢變小,天亮之後,頭頂的烏雲也随着清風散開。

宋繇跑到附近的小溪邊,将自己收拾幹淨,順便把衣服洗了洗,幹掉之後才重新穿上。

離開那戶人家的時候,他被最後看到的場景吓了一跳,腳下一滑就從牆頭摔下去了,地上都是泥水,可以說非常狼狽了。幸好天色暗,沒有其他人看到,否則他辛苦維持這麽多年的形象就保不住了。

道袍顏色清雅,穿在身上後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是女款。宋繇将幹掉的頭發紮成馬尾,勉強收拾的能見人之後自樹林中離開。

淋了一晚上雨,即使現在身上已經清爽了,他卻并沒有覺得有多好受。渾身的皮膚幹燥溫燙,觸摸起來微微刺痛,應該是感染風寒,現在發熱了。昏昏沉沉地來到鎮子上,随意找了家當鋪将身上的白玉簪當掉,宋繇頂着行人異樣的眼光買了一整套脂粉。

武當山上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性別,如果回家,必須要恢複女裝打扮。

個子高挑的道姑目不斜視,規規矩矩地踏着青石小路走來,她的容貌實在是引人注目,高挑的鼻梁,唇形優美的嘴,尤其是那雙眼睛,算不得太大,卻似乎天生帶有妩媚的弧度,含着瑩瑩水光,眼角一顆小小的、深紅色的淚痣點綴起整張面孔,就算一本正經地板着臉,也像是帶着笑意。

這樣的女人通常都會有一個不雅的稱呼,大都是同性賜予的。

——狐貍精。

單是她走在那裏,并無其他動作,只是目光對視一眼,便能給人深情款款的錯覺。

宋繇不是女人,看着這些男人為他癡為他狂,只覺得好笑。生的何種模樣并不是他自己能決定的,倒是給了那些賊心不死的男人理由,他們總會說“是她先勾引我的!”,宋繇把這句話聽了千八百遍,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

幸好他在武當山上諸位師叔師伯們心中,一直是沒長大的小女孩,不至于真的讓他背鍋。

想起武當山,宋繇忍不住勾起嘴角。

他自小被宋遠橋收養,比宋青書小上幾歲。小時候的宋青書覺得他搶走了父親關注,各種小孩子把戲都對他使過。大了之後,宋青書也知道自己不該對女生這樣,心中懷着一分愧疚,他又是全武當唯一的“女性”,被一堆糙漢子不知所措地捧在手心,生怕碰壞了。

也不知父親怎麽樣了。他來到那場雨裏之前,就站在武當派弟子中間,當時好幾個門派都落了下風。

所以說,幹嘛沒事找事,非得去打明教啊?又不一定打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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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酒館裏,宋繇對一群漢子自以為隐蔽的目光視若無睹,淡定地擦了下凳子,坐在上面整理道袍。拿着抹布的店小二立馬過來,提起桌上的茶壺清理了一遍桌面。

“客官您要點什麽?咱們店裏有酒水和茶,用來配着招牌醬肉那是再好不過了!”

宋繇搖頭,“來幾個小菜,一壺茶便好,葷食就算了吧。”

“啊?哦哦哦。”

“敢問小哥,此處是何方地帶?距離昆侖山可遠?”

店小二低下頭,不敢直視他,道:“喲,此處乃是蘇州,離着昆侖那可遠了去了!姑娘您一個人去那麽遠的地方?”

“嗯。”宋繇不冷不淡地應了一聲。

店小二退下去,宋繇身後的男人們講話聲音都提高了不少,他們如同開屏的孔雀,竭力吸引這位美貌的姑娘回頭看自己一眼。

宋繇在心中嘆了口氣,又有無數凡人為他的美貌折服。

手持折扇風流倜傥的隽雅公子自外面走來,進入這小小酒館之後環顧四周,看到宋繇後眼前一亮,他搖着扇子,來到了道姑跟前。

宋繇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停在前面,期待這人能講出與那些凡夫俗子不一樣的話。他被搭讪的次數不少,見慣了各種套路。

“這位……姑娘?”錦衣公子遲疑着開口。

宋繇心中“嗡”地一聲,警鈴大震。

他的僞裝術非常高超,十幾年來從來沒有出過岔子,這人應該不會一眼就認出來了吧?

“看姑娘的打扮,可是武當中人?在下與武當小有來往,似乎并未見過你。”

聽到自家門派,宋繇臉上的神色柔和了幾分。他揮手道,“公子請坐。”

那公子帶着微笑坐下。

宋繇道:“家中長輩感念貧道年幼,甚少放我外出,閣下未曾見過也是應當。”

他今年十九歲,兩年前才被準許出山,還是跟着宋青書一起。不過宋青書向來拿他沒辦法,才讓宋繇有機會在江湖中變着法得浪。講出這句話的時候,宋繇語氣中帶着幾分委屈。明明宋青書早就被準許下山,還混了個“玉面孟嘗”的名號,而他卻要苦逼兮兮地扮女裝,雖然有時候真的很好玩。

“在下楚留香,不知姑娘師從哪位前輩?”男人問道。

“家父宋遠橋。”宋繇說。

楚留香跟武當稱得上友好,其中弟子中也能喊出幾個名字。他從來沒有聽說過宋遠橋這個人,想來在武當并非精英弟子。看這位宋姑娘,在聽到自己名號之後并未有太大反應,楚留香稱不上自戀,卻也知道自己的名氣有多大,不知這姑娘是沒有把自己當回事,還是初次下山,對江湖一概不知,懵懂地沒有聽過自己名號。

無論哪一種,楚留香都有好感。

他對長得好看的姑娘總是多抱有一份關注,這是香帥獨有的溫柔,只是靠的太近了,這份溫柔便會化為無情的利刃。

小二上過飯菜之後,楚留香又點了幾個菜和一壺酒,開始跟宋繇閑聊。

“宋姑娘可曾聽說過,宋府上鬧鬼的傳聞?”

宋繇點頭,一想起傳說中的“鬼”是指自己,就覺得無力。如果是以女裝身份被當成鬼,他還樂得吓一吓人,忽然間用本體性別将事情搞得這麽大,宋繇覺得有些恐慌。

來到鎮上之後,關于宋府鬧鬼的事情就頻繁出現在他的耳邊,街邊小販,路上行人,還有酒館裏那群喝酒的漢子,幾乎都有人在談論。

“自然是聽說過的。”宋繇無奈道。

“那……宋姑娘覺得,這是真的嗎?”楚留香溫柔地看着他,眼中是無法遮擋的探究,仿佛他已看穿一切。

宋繇想起來了,那個雨夜裏,跑的最快讓他産生壓迫感的,似乎正是眼前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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