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冷冷的冰雨在臉上無情地拍打，宋繇抹了把臉，毫不意外地看到手上應該透明的雨水帶上了顏色和脂粉香氣。

妝花了。

粉飾輪廓的妝容洗掉之後，露出一張清清冷冷的臉。五官精致如同自畫中走出的仙人，被雨水打濕的頭發貼在臉上，更顯得膚如凝脂，細膩地看不到毛孔。他的睫毛很長，輕輕眨動時帶着幾分脆弱，然而再怎麽美好柔弱也掩蓋不了他是個男人的事實——妝花之前，他還個柔弱美麗的女子。

一場雨暴露了他隐瞞已久的性別。

他也不該出現在這場雨裏。

雨很大，宋繇朝四周看了看，天色很暗，頭頂上烏雲密布，将月亮和星星遮了個嚴實，一點光都沒有。借着偶爾自雲中劈下的閃電，勉強看清了現在的處境，宋繇有點懵。

明明方才還是白日，怎的這一眨眼之間便成了夜裏？其他人呢？這裏看起來并非光明頂，而是不知何人的住所。宋繇站在泥濘的小路上，身側是一小排竹林，再遠處能看到白色的牆壁。

不是荒郊野外。

宋繇将身上的道袍脫下來擰了擰水，披在身上勉強遮擋風雨。既然妝都沒了，頭頂女子的發型也沒有必要維持，青木簪子取下來之後，發包輕易散開，被水浸濕之後服服帖帖地披散在身後。宋繇想了想，将胸口藏着的東西拿了出來，僞裝性別就要弄全套，不能這麽不倫不類。

風刮過後有點冷，宋繇蒼白着臉，運起輕功離開竹林，打算先去找院子的主人商量避雨留宿的事。

濕衣服貼在身上的感覺不好受，他覺得自己快要與這無邊的黑暗融為一體了。不知是雨的味道，還是這處的土質不好，這樣一個夜晚雖然冷，卻沒有往常秋雨的清爽感，反而有幾分黏膩，仔細想來，還有淡淡的腥甜。

像是血的味道。

宋繇腳程不慢，沒一會兒就來到了內院。青磚鋪成的小路比外院的土壤好走得多，只是這裏跟想象中區別很大。

不存在溫馨明亮的火光，整個院子都少有人氣。白色的幔布雖被雨水打濕，依然堅強地跟着冷風飄動。門上的白符洇成透明顏色，可以看到下面發黑的門板。四周的走廊上都沒有點燈，白色的燈籠不安分地懸挂在上面。唯一的亮處便是主屋那邊留着微弱的燭火，配着空氣中的血腥味處處顯示出不祥。

滂沱的大雨和陌生的情景堵住了宋繇的去路，他硬着頭皮去主屋那邊，決定先跟主人打聲招呼，只是還沒走幾步，便聽到了一聲慘叫。

“有鬼啊！！！”

Advertisement

凄厲的聲音劃破寂靜的夜空，宋繇被這聲叫喊唬了一下，腳下的步子也慢了一拍。

聲音消散在黑夜裏，院子就像活過來了一樣，慢慢有了人聲。

宋繇的武功在平輩中佼佼，放眼整個江湖就不夠看了，就憑他這微末的內力，不好分辨出附近有多少人，不過總歸是松了口氣。

“轟隆！”又是一道雷劈落，不遠處的一棵樹應聲而倒，微弱的火光自那邊亮起，沒能燃多久便被雨水熄滅。

宋繇停下了腳步，不遠處站着一個人。看身形是個一手提着燈籠，另一只手打傘的女人，宋繇想，除非他也像自己一樣男扮女裝，否則不會認錯的。

那人穿着孝服，白色的帽兜蓋住了發頂，大臂處系着一塊黑布，她臉上濕漉漉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燈籠的光線不算亮，宋繇看不清她的容貌。

身穿白色女款道袍披頭散發的男人咽了口唾沫，向後退了一步。

該不會這麽倒黴，真的遇到鬼吧？

見到宋繇往後退，女人也向前走了一步。

如果身上有毛，宋繇此刻應該炸成一團毛球。

然而他沒有。

白衣男人板着臉，勁拔地站在雨中，沉默不語。

“女鬼”忽然開口了。

“大哥，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宋繇看到她擡起了頭，臉上的表情動了動，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頭七之日……哥哥最是寵我，舍不得就這樣離開的。”

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宋繇後退的動作頓了一下，立刻被女人抓住時機撲了過來，手中的雨傘和燈籠掉在了積水中，很快便沒了光線。

宋繇迅速轉身，躲避了她的動作，沒有被抱個滿懷，只有手臂被蹭了一下，對方身上傳來獨屬于活人的溫熱觸感，相比之下渾身冰冷、一身白衣淋得狼狽的宋繇更像是個鬼。

宋繇仔細想了想，剛剛那聲叫喊，如果沒出錯的話……應該就是說的他自己。

不遠處幾間房燃起了燭光，房門被推開，有幾個人朝着這邊趕來，其中一人輕功不錯，幾下就蹦跶着過來了。宋繇遠遠地瞥見那個影子，忽然就有了點危機意識。

頭七回魂的說法他是知道的，眼前的妹子将他錯認成了死去的兄長，說明他與那位大哥有幾分相像，再被一個看起來武功不弱的人看到，想要輕松脫身是件難事。

宋繇不是個低調的人，但那僅限于他的女裝身份。雖不清楚為何忽然就換了個地方，他還想着回去光明頂，去找自己養父呢。那邊的戰事刻不容緩，作為男人被困在這裏就不好了。

“此事是何人而為？還請大哥告知，妹妹定會為父母兄長報仇雪恨！”穿着喪服的妹子哽咽道。她直直的看向宋繇，眼中是熟悉的堅定。這樣的眼神，他曾在張無忌那個小鬼身上看到過。

遠處四五個人聚成了一小堆，他們手中拿着火把，朝這邊走過來。

這樣的場景，任誰看到都會覺得不太美妙。

宋繇警惕地看着向這邊靠近的火光，毫不猶豫地轉身，跳牆而去。

離開這個鬼地方之前，他回頭看了一眼，中堂的屋門大開，裏面燃着香燭，最前面是整整齊齊的牌位，中間擺放着數具棺材，白色的紙錢在火盆中靜靜燃燒。

他打了個哆嗦，腳下一滑，從牆上摔了下去。

院內

後面人趕到時只有宋家小姐一人跪在雨中。她愣愣地看着前方，未曾從方才的情緒中脫離出來。錦衣公子嘆了口氣，上前撿起地上的油紙傘，甩了甩上面的水漬，替女孩撐了起來。

“宋小姐，地上涼，還是先起來吧。”

英俊的男人對着柔弱可憐的女子怎麽都狠不下心來，他的聲音沉穩可靠，在這樣的情況下最容易捕獲姑娘的芳心，只是宋小姐的反應出乎了他的意料，原本溫柔美麗的女子怨恨地看了他一眼，“都怪你！要不是你們大哥就不會走！他走了……我該怎麽辦……”

男人摸了摸鼻子，看着她壓抑不住心中的哀恸，在經歷這樣的禍事之後第一次放聲大哭。

宋小姐的情緒終于發洩出來，他撐着傘站在一旁沒有再開口，身後的幾個仆人也不敢上前來，周圍只有女孩的哭聲以及雨聲。

男人朝着周圍看了一圈，沒有發現方才白衣人的蹤影。他回憶着自遠處看到的情形……這個世上，真的有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