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出城

宮九可以熟練地離開不被發現，宋繇當然也可以。

他找來杏兒，扮作自己的樣子，帶着楚留香出了城。

楚留香觀察着周圍陌生的景物，道：“似乎與百年之前并無不同。”

他嘴角帶着笑，像是郊游一般神情悠然，半點沒有焦急之色。宋繇佩服他的心境，易地而處，自己是做不到這樣冷靜的。

“确實。這裏的江湖規矩與你那時候差不多，都是太平盛世，只有一些小麻煩偶爾會冒出來。”宋繇道。

“瑤瑤一直悶悶不樂，莫非是被小麻煩招惹上了？”楚留香總是很體貼，照顧到他人情緒。初醒來時的震驚茫然已經褪去，即使在陌生的地方，他依然是那個肆意灑脫的香帥楚留香。

宋繇輕輕搖頭，他嘆了口氣，“不是小麻煩，是個大丨麻煩，而且是很難解決的大丨麻煩。”

“你這樣說，我便更加好奇了。”

宋繇道：“西域中有一處勢力，中原人稱之為魔教。魔教名為羅剎教，以教主玉羅剎為名，是個極其神秘的教派。江湖上很少有人見過教主的真面目，他也鮮少在中原出現。”

“聽起來确實很神秘。”楚留香道。

“但是這個人，現在盯上我了。他不會輕易放過我的。”

楚留香摸摸鼻子，思索道：“以你的性格，不會自己去招惹他，想來是發生了什麽事。難不成你在西域與他發生過沖突？”

宋繇搖頭，“我跟他兒子當了一陣子朋友，後來被這人帶到羅剎教去，安排了新的身份認作聖女。我至今沒能想明白，他究竟是為什麽要這樣做。我與王爺成親，用的不是玉羅剎安排的假身份，他卻依然尋了過來。”

“這樣的人大都有很強的控制欲，你這麽做，讓他覺得自己受到了挑釁。”楚留香道，“他找到你說了什麽？”

“你說的不錯。他很生氣，他說，我應當有承受他怒火的準備。”

楚留香道：“你當時一定受了些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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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繇摸摸脖子，苦笑，“不錯，如果不是太平王來得及時，他就把我掐死了。”

楚留香安慰了他幾句，又問道：“你說他的兒子……？”

宋繇說：“他兒子劍術和醫術都很好，你昏迷的時候，我曾拜托他幫你診治過，可是沒有什麽效果。婚禮時也是他将你帶過來的。”

“他與他的父親不像是同一類人。”楚留香道，“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裏？”

招惹到這樣的人，最安全的法子就是好好呆在王府中，派人保護着。然而就宋繇方才所言，婚禮之時太平王府不可能守備懈怠，宋繇的功夫如何楚留香大概了解，那位玉教主的武功恐怕在這世上處于頂尖。既然離開了王府，聽宋繇話裏的意思，是去找玉羅剎的兒子？

“我們去找陸小鳳。”宋繇對他笑道，“或許是被香帥的從容感染，我心裏到沒有那麽不安了。有你在身邊，我對他應當還有些用處，玉羅剎就算來了，也下不了死手。當務之急還是先将太平王的兒子帶回來，教育好。”

楚留香：“……”太平王的兒子不就是瑤瑤的兒子？

宋繇像是沒發現潇灑從容的盜帥此刻郁悶得很，他道：“你昏迷了這麽久，身上的郁金花香早已散去。可有什麽大礙？”

“不要緊。我鼻子不好使，弄了郁金花香不過是防着身上沾了其他味道，自己又聞不出來。”楚留香摸摸鼻子，笑道，“再尋些花露熏一下便好。”

宋繇說：“我還以為，是香帥天生自帶的……體香呢……”

楚留香不知道他是男人，只覺得一位身材嬌小的貌美姑娘，輕輕開口講出這樣私密的話，她似乎很不好意思，微微垂頭，臉頰上面暈開一點點紅，這幅樣子比花兒更要嬌嫩。

尤其這個姑娘，是他很有好感的姑娘。

而她，已經嫁做人婦。

楚留香的笑容裏摻雜了些別的意味，他的目光慢慢變得堅定，“瑤瑤，我始終覺得，你我走的如此之近不太妥善。”

宋繇擡頭，靜靜看着他。

“不如早些将玉羅剎的事情解決，等你安全之後，便回去吧。”楚留香花心濫情，他有好感的姑娘很多，喜歡他的姑娘更是數不勝數，但是他卻不能與每一個姑娘都在一起，風流不羁是真，正直穩重也是真。這是他的底線。

宋繇聞言，目光中流露出一絲難過。他似乎有許多話想說，最後卻道：“我知道你是浪子，不會在一個地方呆太久，也不會帶着一個已婚的婦人去浪跡江湖，可我若要說，我有辦法回去呢？太平王的和離書已經留下，只要将宮九的事情解決，我雖是可以帶你回到原本的江湖。就算是這樣，你也要與我劃清界限嗎？”

回去！

初見宋繇時，他就是從其他地方穿越而來，楚留香見識過這份絕望，如今輪到自己，也只能将心态放平，既來之則安之。他已抱有最壞的打算，從未想過，能輕易回去。

這等仙人手段，豈是尋常人可以操縱？

他擔憂地看着宋繇，“你為何會忽然有了如此能力？我醒來之後見你，年紀似乎變小，可是與這個有關？”

這樣的擔心來的似乎不是時候，他此刻不應該問，此事是真是假，為什麽不早些說？可宋繇聽着他對自己的關心，心中熨帖極了，連逗弄他的心思都少了些。

宋繇道：“是太平王，你大可放心。他不是尋常人，也是他先發現了我的身份，這才把能力交給我，算是對我的補償。”他直覺自己與楚留香的情況不一樣。

宋繇可能是個現代人，而楚留香卻不是。

他沒有把這一點講出來，楚留香自然不知道，太平王從頭到尾都不清楚還有一個人來到了這個時代。

楚留香肯定是想回去的，但就在前面剛說了要與人家女孩子劃清界限，再反悔好像不太好。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避重就輕道：“照你這麽說，你與太平王确實沒什麽？”

宋繇點了點頭，“香帥可還要與我分開？”

“你都這樣說了，我若還堅持之前的說法，豈不是天下第一的傻子？”楚留香道，“瑤瑤，我并非不講理的人，若是知道你與太平王并非尋常夫妻關系，也不會狠下心來，講出那樣惹你傷心的話。”

“你的意思是我不對咯？”宋繇瞪了他一眼。

“不敢不敢。自然是我的錯，我太過自以為是，只想着這樣不會影響你的名聲。”

“花言巧語。”宋繇道。

花言巧語的楚留香最明白，跟女孩子理論是講不清楚的，他又摸了摸鼻子，詢問太平王的事。

“太平王是何許人，為何能有這樣大的權利？”

“他自稱身上帶有‘系統’，雖不知‘系統’究竟是什麽東西，大概能猜到，他便是天選之人。他自稱從異世而來，需要在這裏将宮九教好。但是他好像沒了耐心，急着要離開，便與我商議，讓我來替他完成任務。”

“……”

“……”

兩個人講了一路，從京城來到江南，期間沒有冷過場，似乎有聊不完的話題。一年多時間的空白在短短幾天中填補起來，宋繇覺得自己找回了與楚留香做朋友時的感覺。愉快的氛圍下，那點若有若無的暧昧便不值一提了。

“你說陸小鳳最近在游歷江湖，又怎麽能确定他在江南？”楚留香也是浪子，一個人要想找他，除非做下特殊的記號，否則就只能靠運氣。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明天會去往哪裏。

“你不是有艘大船嗎？陸小鳳雖然沒有船，但是他有父親和朋友，他們都是在江南。只要來到這裏，就算見不到陸小鳳本人，找他的朋友還是可以的。”宋繇道。

“原來如此。”

宋繇帶着楚留香來到陸楠府上，這裏變化很大，如果不是宋繇記性好，不一定能認得出來，這破敗蕭條的地方就算宋府。

二人站在門前面面相觑。

等了一會兒，終于有行人經過，宋繇喊住他打聽了一下。

“你說陸家父子啊？小鳳出門游歷去了，他走了之後，陸公子再沒了拖累，随性而去，說不準在哪個美嬌娘懷裏享福呢。”講話的應該是陸楠鄰居，看表情跟他算不上親近。提起陸楠來之後，語氣有點酸，像是看不起陸楠的行為，卻又忍不住心生向往。

成了家的，還帶着孩子的男人，确實生活上會約束很多，鮮少有人過的像陸楠一樣。

得知了陸楠下落之後，宋繇沒有再問別的，跟人道過謝，轉頭看向楚留香，“他不一定會回來，我也沒了其他辦法，只能靠你浪子的直覺來猜一猜了。”

楚留香道：“他的父親不在家中，他的朋友卻未必不在。”

宋繇說：“可我不清楚陸小鳳在江南有哪些朋友。”

楚留香指了指他的嘴，“可你方才都打聽到他的父親去了何處，為何不能打聽一下他的朋友？”

“你說的是。”宋繇笑了一下，“是我糊塗了。”

他們找人問了一下，順着描述便來到了離陸府不遠處的百花樓。

這裏住着的，正是陸小鳳的朋友。

他叫花滿樓，是個名聲很好的人。

來到小樓前，宋繇停下腳步，若有所思。

“怎麽了？”楚留香問他。

“我忽然想到，魔教聖女在江南應當也是有朋友的。他自稱是花家人，江南的花家，似乎只有一個。”

楚留香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此刻是太平王妃，還是魔教聖女？”

宋繇搖頭，“讓朋友知道我的兩個身份其實是同一人，不算是過分的事情吧？”

楚留香認真地看着他，“你可想好了？”

“長痛不如短痛。與其一直惦記着，不如早日解決，也好專心做其他事情。太平王曾說過，陸小鳳是個運氣很好的人，而且他還很仗義，一定不會不幫我。”

“這個……怎麽聽着像是在說我？”

宋繇沖他眨眨眼，俏皮道：“從某種程度上說，你們确實很像，只除了一點，有着天壤之別。”

“哪一點”楚留香好奇道。

“你比他年紀大！”宋繇大笑，往後跳了兩步，朝着花滿樓的小樓跑去。

楚留香沒有生氣的意思，他無奈地搖搖頭，對宋繇朗聲道：“那瑤瑤姑娘可是嫌我老？”

“不嫌不嫌，男人嘛，成熟一點才好！雖然你已到而立之年，比我大了足有十幾歲，畢竟我們是朋友，我不會跟你計較這個的！”宋繇停下步子，轉頭看着他笑嘻嘻道。

楚留香依然微笑，心中卻多了些失落。

他本以為，瑤瑤也是對他有好感的。

只是朋友啊……

一位年輕俊秀的公子從小樓中走出來，“兩位既然到這小樓中來了，便是客人，不妨進來坐一坐？”

宋繇問他，“你對所有人都這麽友好嗎？”

公子微笑着點了點頭。

宋繇道：“你這樣可不行，看到跟我來的這個男人沒？他也是這樣，搞得好多姑娘為他神傷，最後卻什麽都得不到。”

花滿樓愣了一下，他現在年紀還小，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想過，“姑娘的意思是？”

“要是不喜歡人家姑娘，就別做過分的事情，免得別人傷心。”他離着花滿樓很近，低聲細語地像是在說悄悄話，站在一旁的楚留香聽力出衆，将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難免有些心虛。

他其實很想說，自己并不是有意而為。可誰又能保證，這份喜愛，這份熱情能維持多久？

從來都是認真的那方是輸家。

楚留香有些明白，為什麽宋繇對自己忽遠忽近了。

她不過是太了解自己了。

花滿樓知道，這位姑娘這番話另有所指，但他竟然覺得她講的很對。

花滿樓見過陸楠惹下的情債，也看到過為陸小鳳癡迷的姑娘。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他不會去插手，但也不想因為自己，惹得旁人受傷。

宋繇還在繼續對花滿樓說着，他的話越講越多，從楚留香身上轉到了花滿樓身上，“……你長得很好看，看起來教養也不錯，氣質十分出衆，一看就是家境優渥，你再對別的女孩子溫柔，人家難免就會多想。我知道你就是這樣的性格，其他女孩子也能看出來，你是真正溫柔的人。可你卻不能保證，這樣美好的你不會讓人心動。到時候你肯定會心軟，怕她受傷。怎麽樣，我說的對不對？你很容易被人騙走的。”

花滿樓有些愣神，聽他講完之後，哭笑不得地點頭道，“姑娘說的不錯。”

楚留香忍不住打斷他的喋喋不休，無奈地喊了一聲：“瑤瑤……”

宋繇看了他一眼，挑眉。

楚留香卻沒有繼續講，而是對花滿樓道：“在下看這裏有不少花草，且修剪得體，生長繁茂，想來閣下是愛花之人。”

花滿樓微笑道：“花草亦是生命。”

楚留香道：“不知閣下這邊可有郁金香？在下獨愛郁金花香，能否買下幾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