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得隴望蜀

又是三月春日。

天剛剛蒙蒙亮時,上黨東南邊的城市便開始喧嚣起來。

這座城市中心已經修起一座足有十五米高的建築,頂屋的大鐘在木捶的敲擊下能将聲音遠遠傳開。

工業時代,時間觀念是非常關鍵的東西。

如今的工坊幾乎都有大沙漏,兩端有滾軸,可以輕易翻過來,用這個基本可以完成确定中途休息和準點下班的功能。

不過今天有點不同。

郡守已經張榜告示,要招開一些專門教導技能的學校,只要報考過了,不但包吃包住,還包分配工坊。

這可不得了。

一時間,每天早上報名點一開,就會被人潮淹沒,甚至還有遠遠從屯留、黎縣來的庶人,都是得到機會。

至于告示說的每周會淘汰考試不過者,那又有什麽關系。

不試試怎麽知道自己不行?

……

留在上黨的玩家幾乎都接到了學院任務,一個個都被抓去當臨時工。

本來準備訓練新舞蹈的南華姑娘坐在位置上,神情憂郁,淡漠地道:“名字,戶籍。”

面前少年哪裏見過這樣的傾國傾城的姑娘,一時呆地原地,整個臉漲成了西瓜色。

南華感覺到捏臉太過的麻煩,認真道:“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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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這才結結巴巴地道:“李、三蛋、戶籍在、在此……”

“報考什麽專業?”南華看了戶籍,繼續問。

少年感覺腦子像漿糊一樣,小聲道:“報、報木工。”

南華在寫好的單子上蓋了個章,遞給他:“拿去吧。”

少年接過,然後就被旁邊的侍者拎出房門,放下一個進來。

這次進來的壯漢身如鐵塔,帶着彪悍之氣,見到姑娘模樣後,頓時震驚——普通的平民女子普遍營養不良、面黃饑瘦,衣衫破舊,長年勞作被曬得皮膚粗糙,驟然一見如此冰肌玉骨的姑娘,也就難免心神不定了。

長年以勢欺人的他甚至本能地起了心思,想要走近去看看。

但還沒有靠近,就被旁邊的侍者擋住:“你還要不要考?”

那壯漢眯着眼睛,沉聲道:“在下不識文字,不知姑娘可否說說報考其中關系。”

“那就打聽清楚了再來,下一個。”南華淡定道。

壯漢神色一怒,正想發火,旁邊的侍者就已拔刀指他,讓他不得不退出去。

然後又進來一個滿臉鼻涕的八九歲小孩……

南華長長嘆了口氣:“等下,我休息一下。”

她去了休息室,床上一躺,然後飛快下線,換上自己的代練上去,這工作太煩人了,還是去追小哥哥的更新吧,看三喵争寵那麽香,何必在這浪費時間。

……

就在上黨招人的同時,開始蓄水的大壩也終于展現了它強大的威力。

巨大的水壩形成明鏡一般的平穩的湖岸,在早春返青的灘塗下,長天一色,飛鳥淵薮,已經成為踏青郊游的上好去處。

平湖之上,有許多烏蓬船只來來往往,或者垂釣,或者運礦,一派繁華。

遠方城市輪廓若隐若現,岸邊則有一片片的菜地。

在這個灌溉不便的時代,菜地是所有田地中的王者,因為它的需水量最大,對土的要求高,不像粟米小麥那般耐得旱,文獻中經常記載的所謂“園枯”現象,這也是歷史上不斷引進外國菜的原因。

上黨收集的種子基本都種在這裏,韭、白菜、水荸荠、蔥、姜、莼菜、冬瓜、萱草(黃花菜)、蕨菜、山芋這些東西,當然,還有重要的棉花、胡豆、葡萄之類的外來品種。

這些已經成為重要的蔬菜來源,讓玩家們回到了美食的國度,什麽春卷、什麽酸菜,都已經上了餐桌,當然,都是有錢人的餐桌。

每天吃一碗放着小白菜的雞蛋面,感覺好像就回到了現代社會——那裏還沒有這麽純天然無污染的菜呢。

唯一麻煩的就是菜地離不得看守,否則總會有人來偷菜,禁不了的。

菜地不遠處,煤力驅動的抽水機将湖中的蓄水日夜不停地抽入幹渠,為麥苗的返青做準備。

這些機器已經不會讓農人再當天神跪拜,但路過的農人也都會投以感謝和敬畏的目光——有了這些水,基本上水壩周圍就沒有多少因為村子搶水而引發械鬥,在有水之後,他們也會在房前屋後開辟一兩塊菜園子,養上一兩只雞鴨,改善一下生活。

外來的流民們在經過檢查,确定沒有染疫後,會被分發到各村各落,村裏提供農具,開荒土地,每月能拿到賒欠的糧食,維持到收獲的時間,以後以勞役來償還,當然也可以修路修渠開礦拖泥,做些力氣活,換得錢糧。

村裏很多人曾經都是流民,還沒有形成一個村都是一個姓的那種排外的抱團生活,所以流民都能很快安定下來。

年初時,上黨又做了一次人口普查,發現在籍人數已經達到了五萬,這種增長速度可以說是非常恐怖了,要知道魏瑾在一年多前當上郡守時,只有兩萬多人口,這樣的政績放到其它郡守身上,吹個十幾年都不為過。

人口多了,管理卻沒有退化,各村、各鄉都有自己的民兵隊,每月都有訓練,市政也會按時巡查治下,對犯罪做亂者嚴懲不怠——采礦那邊的缺口實在是太大了,市政壓力從來都沒有小過。

如今大人吓唬小孩的常用語句就是:“小心巡捕們把你抓進礦山裏,一輩子都見不到太陽。”

……

一支船隊順着漳河的支流從壺關過來,來到潞城的碼頭。

一名年輕俊秀的青年從船上走下,左右張望,看到那巨大水壩時,目露驚疑之色:“這壩高如此之巨,也不修了多少年歲,怎從未聽聞?”

“回少主人,這是前歲才修築之,築成此壩,不過十多月矣。”旁邊的管事低聲道。

“十多個月?”那年輕人一臉你在逗我的神情。

“豈敢欺瞞。”管事苦笑道,“您看那條鐵道,長有十裏,均以純鐵鑄之,有牛馬拖箱車于其上,一車百石,健步如飛,更有板車轉輪,整個上黨男兒皆于壩上,方有此功。”

年輕人輕嘶了一聲,快步走到那鐵軌之前,忍不住低頭伸手摸了摸,入手冰涼,竟真是上好鑄鐵,再一擡頭,便見鐵道深入遠方,不見盡頭。

這也太財大氣粗了些,年輕人呢喃道:“我家也算吳中旺族,自己為富有,不想這上黨之地,竟有如此氣魄。”

管事非常理解,他上次過來時也被吓呆了,如今早就波瀾不驚,只是淡定地轉頭,讓少主人慢慢回神,自己則招呼下人把貨物擡上來。

而這時已經有拿着棍子的力士過來詢問可要幫忙,被官事拒了。

從碼頭下來,管事便走到一邊的大屋中,開始排隊。

“這是做何?”那少主人疑惑地跟在他身邊,問道。

“這是上黨收的商稅,”管事解釋道,“上黨之外貨物入城,均要交一次稅,入城之後,無論與誰交易,都不再收稅,他們稱之為‘增值稅’。”

那少主人點頭,倒沒在再問,各地商稅基本都是本郡的錢袋,要點面子的官吏,大多私下各種設卡抽成;垃圾一點的,便自己裝游俠直接劫掠,士族們不但不以為恥,反而視不搶的人為傻子。

這上黨只抽一次稅,已經極為良心了。

這時,已經排到他們,市政的人檢查了他們的貨物時,眉頭一挑,頓了頓:“茶?”

五個有一米見方的大箱子,居然都是茶。

管事笑道:“正是,去年收鐵鍋數十口,有神仙弟子教吾以鐵鍋炒茶殺青,今年便産出多些,送于此來。”

如今的茶葉是蒸熟,然後壓成餅,切成磚塊一樣的東西,工藝甚是複雜,但去年送來時,上黨的紡織老板黃宗欽向他下了這種鐵鍋炒茶的訂單,不但白送了幾十口鍋,還給了一箱糖做訂金——他們雖然覺得這種茶太簡單了不好,但看在錢的份上,也就從了。

少主沈充知道這事後,果斷把今年所有的人力都用來采茶,還從其它士族莊園中的老茶樹上收購——如今的茶都是野茶樹上的采的,所以才有了這幾箱茶,因為茶好運送,所以今年他們都沒有帶其它貨,全帶茶北上了,少主對上黨極是好奇,這次更是親自跟了過來。

“行吧,兩成的稅,你留下一箱,剩下的就算過。”那市場的官員飛快稱重驗貨,拿了單子寫出兩聯,撕了一聯給他,“收好了,遺失不補的。”

“多謝!”管事笑了笑,讓人把茶擡出去,又領了少主,去另外一個房間。

“這是我家少主,吳興沈家長子,名充,來辦暫住驗傳。”管事笑着将路引遞上道。

“吳興沈充。”辦事員擡頭看了看這位英氣的少年,點頭寫了單子,蓋上章,又請少年留下筆跡,就将單子遞給他。

“為何此地還要另外辦戶籍?”少年沈充疑惑道。

“這上黨每天都有流民湧入,為了管理,所有人都得有戶籍,無論本地的還是暫住的,”管事答道,“此物斷不可丢,他們常會抽查,若是查到沒有戶籍,會被關入收容所,若七天無人認領,會被拉去挖礦。”

沈充想到那種情況一時臉色有些發青:“竟至于此?”

“正是,”但管事又立刻贊道,“但有此物後,上黨秩序井然,路無流匪,道無乞民,女子亦能獨行于道上,就連我等行商,亦方便甚多。”

沈充不由得點頭,贊嘆這郡守有果然大才。

給随從們都辦好暫住證,他們雇傭了上黨特産的四輪馬車,前去潞城,這十七八歲的少年中間還被噪音巨大、蒸氣四溢的蒸氣抽水氣吓了一跳,被介紹後就特別想去看看,被管事以時間還長為由勸阻了。

又去了訂好的旅舍,這是黃宗欽新建的連鎖酒店,三層小樓,旁邊有水塔,一層帶淋浴,有玻璃窗、塞滿谷殼的懶人沙發、柔軟的羊毛地毯、精致的瓷器擺件、織花門簾,除了沒有WIFI,放到現代也是很精致的複古酒店了。

除了價格特別貴,真沒有別的毛病,但這毛病放在士族眼裏簡直就是自己身份的像征,管事都靠着自己茶葉供應商的地位才能給少主占上一間。

沈充穿着足衣,走在房間裏,看着天花板上挂着的松果裝飾,在榻上躺了躺,再玩弄了一會玻璃窗,然後被懶人沙發征服,非常沒有形像地癱在上邊,然後發現旁邊還有一個小書架。

書架上是一些沒見過的書本,沈充好奇地翻開一本,上書三國,一看便不知白天黑夜,被管事叫了好久才出來吃飯。

吃當然是吃上黨最有名的酒樓,烤鴨真是太好吃了!

……

休息一天後,沈充運來的茶葉在上黨大受歡迎,他挑揀了大量的陶瓷、玻璃、脂粉、口脂,幾乎可以想像這些東西在東吳會是多久受歡迎。

很快,四箱茶葉所剩下無幾,就在這時,一個鮮卑商人找到他。

他打開一個密封的陶罐,認真道:“大兄弟,你聽說煉乳麽?”

這是肖姑娘弄出來的新玩意,牛奶濃縮到25%~40%時,就能大大延長保存時間,加上糖後,兌水喝起來有一種難以言喻鮮美,若加上茶煮食,簡直就是無上美味,肖姑娘說嘴裏太淡了,讓他來這邊換些茶葉。

沈充只品嘗了一次,就果斷用剩下的茶和他換了這種的叫煉乳的玩意。

上黨真是太好玩了,不想走。

他品嘗美食、游玩城市,看着南華姑娘組織的歌舞,就覺得自家歌伎們甚是乏味,于是親自找到了南華姑娘,表達了一些想法。

“什麽?”南華姑娘驚呆,“你要送女孩子來我這進修?”

沈充面色鎮定:“此間歌舞,宛如天人,吾若離去,怕是日夜難忘,若姑娘願教,吾必有重謝。”

南華姑娘思考了幾秒:“你先等一會,我想想。”

沈充自然應允,在這“南秀坊”的待客廳裏悠然地喝茶,聽着外邊的歌聲。

南華姑娘飛快下線,在論壇上發貼問道:吳興沈充,你們有資料麽?

下邊飛快回複:有的,他是江南的土豪,有野心想上位,自己鑄過銅錢,是江南的歌姬巨頭,頭腦靈活,後來跟王敦一起鬧事被殺了,不過那都是東晉的事情了,離現在還有18年。

南華姑娘心中有譜了,回複說謝謝。

她正準備上線回絕,突然間收到一個其它玩家私信,這位玩家詢問沈充找你對不對,能告訴我是什麽事情嗎?

南華覺得也不是什麽大事,便告訴他了。

玩家立刻道:能不能答應他,和他推薦我……

……

南華姑娘上線後,神色有些莫名地回到沈充面前:“我可以幫你教導歌姬,但有不是無償,有一條件。”

“姑娘但說無妨。”沈充心情大好,應道。

“吾有一友人,喜造大船,但上黨水淺,難以成事,想請沈兄幫助他前去吳興,以造入海大船。”南華幽幽道,“當然,其中耗費,都由吾出了。”

“此許小事而已。”沈充笑道,“姑娘既願助我,這些小錢,便休提了。”

“還是要提的,”南華淡淡道,“這船甚大。”

沈充好奇道:“哦,不知是多大?”

南華神色有些詭異,但還是說了出來:“三十丈(一百米)長,寬九丈。”

“……”

南華淡定地喝下茶水,那位沉迷大航海的玩家既然敢出遠門試探,她支持一下,也沒什麽不好,成了有貢獻,不成,也不是她領貢獻獎。

再說了,從造船到下海,還早着呢。

魏瑾很快得到了有玩家跟着東吳的商隊,南下準備打造船塢的消息——對方在網上直播進度了。

她意思意思地給了一百點貢獻當訂金,萬一人家真能去美洲拿土豆紅薯回來,就血賺了。

畢竟上黨這地方現在給不了他發揮呢。

她觀注了一下,繼續看今天洛陽發來的公文,公文是令她将手中的兵卒南下,護衛洛陽。

原因是那位青州王彌剛剛搞了個大新聞,他攻占了許昌。

東海王在這次亂局中再次暴露了他的弱智的軍事才能,他帶走了洛陽的兵,防匈奴過黃河,而這一點,讓王彌發現了,他抓住機會,繞過東海王的部隊,輕而易舉地占領空虛的許昌。

許昌就是洛陽的南大門,曹魏當年的都城許昌,洛陽南方的糧道被斷,正在岌岌可危中。

而東海王派了五千人回防洛陽,同時給其它軍督下了援京文書,但卻不想自己的嫡系去正面迎擊王彌,而是想其它地方的人出兵,這操作也是很迷了。

如今只有遠在涼州的刺史張軌派出五千騎兵來保護洛陽——然後就沒有人了,其它人都穩坐釣魚臺,一臉我就等再換個帝王的樣子。

好吧。

如果說每個時代總有那麽一些人物來推動歷史,那麽當今的“青州巨寇”王彌無疑就是其中之一。

和那些走投無路的流民不同,這個王彌不但不愁吃穿,而且出身顯貴,他爺爺官至汝南太守,他本人更是年輕時游俠于洛陽,有不少知交好友。

但這樣一個人吃着貴族食糧,卻帶着自家幾千僮仆參加叛亂起義人,那就能說他是脫離低級趣味,要尋找人生真意了。

那就派一支去練練兵吧,反正歷史上,這次有驚無險,讓玩家們出去轉轉也好,省得成天催她開新地圖,一會上黨沒前途,一會玩家需要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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