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人心背向

上黨的平靜富饒宛如晉王朝中的一朵奇葩,因為洛陽之變後,晉王朝并沒有平靜下來。

在洛陽大敗之後,青州巨賊王彌無奈之下,和石勒一樣,投降了劉淵。

王彌這次攻打洛陽雖然沒有成功,卻可以說是給天下的起義軍與流民們打了一針強心劑,名傳天下,成為了陳勝吳廣之流的人物。

這種聲名顯赫之人來投靠,劉淵欣喜若狂,親自前去迎接王彌,在他下榻的賓館裏同吃同住同睡一晚,表達自己對他的愛護後,把他封為司隸校尉(首都區軍長)、侍中(皇帝秘書)、特進(朝會時站在第二排,位置僅次于宰相三公等)。

得到這些奇才相助後,本來只能在并州艱苦找食的匈奴政權簡直牛逼起來。

他給了王彌部分兵馬,讓他和石勒一樣,再去河北搞事情,到時兩邊連手,晉朝便自顧不暇。

同時,劉淵的手下看到自己勢力漲起來,建議他統轄河東之地,切斷關中與洛陽的連接,再圖天下,于是劉淵親率大軍南下,把上黨旁邊的河東地又掃了一次。

這次和上次走河東攻上黨,打完就跑不同,這次攻打河東之前,匈奴重新整理了內部,立百官,向治下漢人塢堡們遞了橄榄枝,已經有了稱帝之意。

這時便體現出晉王朝司馬家篡位後的惡果了。

不少并州司州的漢人士族矯情了一段時間後,略有些不情不願地加入了匈奴的官吏體系。

匈奴本身的文化人很少,只有部族頭人去能學些知識,劉淵漢化程度很深,但他手下能治理國事的人非常匮乏,以至于起兵甚久,占一地也不能久,只能占據那些本身就是匈奴人口聚集的土地。

但至如今,已經四年了,四年來,這支匈奴不僅沒有被晉朝消滅,反而勢力越來越大,成為晉朝叛軍的一面旗幟,把晉朝的虛弱完全地展現出來。

很多士族心動了。

士族并不蠢,相反,他們極為聰慧,幾乎可以說是千萬漢族裏最頂尖的一波,他們看出了晉朝的弱點,看到劉淵的潛力。

尤其是一些低等士族,都有着輔佐王侯,成為張良、蕭何那等人物的大志。

功高莫過從龍,輔助一位帝王開國,那基本就可以讓家族興勝繁華百年,一躍從寒門變高門,這是如今已經定下家族品績晉朝給不了的。

于是劉淵這一支,在蟄伏了三年、兼并其它石勒王彌這些小公司後,這一年,他們可以說是的業績特別好看,終于從一只垃圾股,變成了一只優質的潛力股。

看懂這一點後,許多小士族們果斷買入,派出自家優秀人才,進入劉淵治下。

劉淵的短板終于被補齊,所以他親自帶兵南下,在河東先攻占弱小的塢堡,征招人口,然後再攻占縣城,同時,他治下軍紀極為嚴明,對老弱秋毫無犯,一時間,百姓傳誦,很是刷了一波名氣。

至于河東的晉軍,都不用提,河東與平陽的太守一戰死一逃跑,沿途晉軍望風而逃,沿途的胡人看到就怕,幹脆投降了劉淵。

幾乎同時,被上黨打跑的石勒就像一個打不死的小強,又在河北拉起一只隊伍,在八月時,就坐擁五萬精壯,這才三個月呢,他就又是一條好漢了。

沒辦法,晉朝河北軍團是成都王舊部,早就在內戰中全軍覆沒,而翼州刺史如今重病在身,根本調撥不出平定亂軍的辦法,只能看到着流民四處肆虐。

而王彌也是一樣,他的新部隊和石勒在九月時勾搭到一起,又一起去了邺城打秋風。

去年才被汲桑石勒攻陷過一次的邺城于是倒了大黴,鎮征北将軍和郁清談是一把好手,打仗就沒經驗了,他看到對面大軍過來,和前任司馬騰一樣,飛快跑掉了。

晉朝立刻陳兵邺城南邊的黃河關口三面駐防,擔心他們又像王彌一樣攻入洛陽。

做為河北政治軍事中心的邺城這時只有一個魏郡郡守(邺城是魏郡治所)王粹拼死抵抗,而這一個月裏,晉朝只顧着防備他們攻打洛陽,竟無一人前去救援解圍。

堅持了整整一個月後,十一月時,邺城終被攻陷,王粹帶兵退到舊時的曹魏宮廷裏,這裏有着曹操當年修築的、高十丈的銅雀臺,他們退到高臺之上,繼續堅守,一直到全軍戰死。

石勒等人就像一群蝗蟲,掠走城中人口財物後,又向北掃蕩趙郡,翼州大大小小的堡壘一百多坐都被他攻陷,甚至有的人知道他來了,立刻開門予取予求,石勒抓走他們家中的年輕人做人質,一跟帶在軍中,還給他們建了一個高規格的招待所,起名“君子營”。

而在這種火燒眉毛的時候,晉朝還在內鬥。

乞求活軍的老大田禋斬殺汲桑後,又收攏了大量流民,瞬間便飄了,上書東海王,希望當上魏郡太守,但魏郡繁華富有,又有邺城這種經濟交通中心,東海王當然不幹,果斷拒絕了這要求,田家兄弟很不高興,所以後來東海王招他們會合時,便沒有去。

東海王感覺到了冒犯,讓人去讨伐乞活軍。

乞求活軍因此發生內鬥,和薄勝交好的統領李恢帶着一部份人去了西邊上黨,另外田氏兄弟那一部分去了北方,在一個叫中丘的地方撞上了石勒。

石勒已經進化,又遇到軍心不穩的乞活軍,一番大戰下來,田禋身死,他的弟弟田蘭帶着殘餘部分投降東海王治下。

劉淵看到這些好消息後,大喜,登記稱帝,年號永鳳,把幾個兒子都了王,同時給石勒封了東晉的土地——意思就很明顯,地我封給你們了,能不能搶過來,那就看你們自己的了。

……

這些消息很快傳到上黨——李恢在年底時,帶着數千乞活軍來投奔兄弟薄盛了。

魏瑾接見了他,并且一番安慰後,表示可以讓他在薄盛治下做事,他的兵馬需要被重新安置,他本人需要接受上黨的軍情教育,才能重新成為校尉,領兵出擊。

李恢大怒,這年頭将領帶兵投奔,治下的士兵都被認為是将領的私産,魏瑾這個作法,等于是讓他從頭開始,這是他絕對無法接受的事情,于是他帶着人又準備離開了。

遺憾的是,他把離開消息說出來時,不到兩天,他的手下兵有一個算一個,幾乎都逃掉了——薄盛當年帶走的乞活軍很多已經在上黨安家,和李恢手下有不少舊識,幾番溝通後,知道了一點上黨的事情,看着以前的和自己一起乞讨的人已經吃上粟米,安身立業,又有幾個人願意跟着那将軍四處乞食求活呢?

李恢第二天點兵時,手下幾千人已經只剩下了四百多個家将。

“不是讓你們看好手下麽?”他忍不住咆哮。

“将軍,”他的家将神情凄楚,仿佛被人欺負慘了的小媳婦,“他們一個群一群的走,實在是攔不住啊,我們派去攔的人,好多都跟着他們一起走了。”

“那魏氏女欺我太甚!”李恢氣地拔劍而起,就想去找魏瑾算賬,被家将們拼命攔住。

有機靈的,已經去請了薄盛過來。

“大兄不可啊!”年輕的烏桓将軍騎馬過來,抱着以前的兄弟聲淚具下,“大兄如此,實在讓弟無顏,但劉玄德當年亦有兵敗之慘,兄豈可因一時之氣而棄家人于不顧啊!”

李恢也不過是一時氣極下不來臺,有兄弟遞臺階之後,便也順着梯子下來:“如今吾淪落至此,如何有臉再留下。”

他冷靜下來後,也算看出了上黨的潛力,反正現在木以成舟,他當然也可以回到河北拉攏重新拉攏流民,但這些日子他也體會到流民軍的不易,他又不是石勒那種以戰養戰之人,而去其它地方開墾,又有受盡本地人的白眼,只能硬着頭皮流浪生活……

所以便先留下來吧,等局勢穩定了,再圖其他。

于是等第三天時,李恢調整好心态度,再次拜見魏瑾,淡定地表示自己這幾天考慮好了,願意在您治下讨生活。

魏瑾笑了笑,勉勵了幾句,讓他去軍營裏先住幾日,在徐策手下聽用。

看到他有些不甘心地退下,魏瑾拿起茶碗,輕啧一聲:“我這個股,居然也有人買了,不容易啊。”

進了她的門,想出去了,就不那麽容易了。

她是女子,光這一點,就絕了大部分人投奔的路。

“孟岚專門派人去把他手下騙來的,不是買你,”單謙之悠悠道,“人家就是拿你當備胎用着,等自己的真愛出現呢。”

魏瑾白了他一眼:“就你有嘴。”

單謙之輕笑一聲:“何必不悅,待得過些時日,局面便大不同了。”

他拿起一封天師道眼線剛剛送來的加急信,遞到魏瑾眼前。

魏瑾打開一看,上邊只寫着寥寥幾字“帝私信于晞”——意思是晉帝繞過大權臣東海王,悄悄去信于大将軍茍晞。

她将信放下,有些無奈道:“天下庶民何辜。”

東海王離開洛陽快一年,就是想緩和和晉帝的關系,但晉帝年輕氣盛就算了,還是個心裏沒譜的。

東海王走開,是給他留面子,他這一年駁回很多東海王的請求,政令也不過東海王之手,本身就已經讓東海王不滿意了,他到好,如今還和茍晞聯系。

皇帝繞過權臣私下聯系軍閥,還是聯系剛剛和權臣關系不好的軍閥,這就是想推翻權臣啊。

他這作法,若說事密不讓權臣知曉便罷了。

但目前的情況是,連她這個遠在上黨的方鎮都知道了啊!

真當東海王是死的嗎?

“罷了,”魏瑾神情複雜地道,“這兩人都是聽不進勸的,也是氣術已盡。”

單謙之微笑道:“那河北亂局,誰入都無法可解,你已救了很多人,無需自責,不破不立罷了。”

魏瑾輕笑一聲:“自責倒未有,只是可惜罷了。”

河北的亂局,需要一個重兵、有治世才華、巨大威望、和皇帝相互信任的人才有可能平定,她去了妥妥就是送的,沒一點作用。

很可惜,前邊的标準和最後一個“皇帝信任”,基本是不可能相容的。

收到這個消息,東海王很快就回到洛陽,到時,必然是血流成河。

可惜那些被無辜卷入的人,大勢之下,無人可逃。

單謙之轉頭看她道:“你努力過,以後的事情,便不可惜了。”

魏瑾矜持地點頭,低頭翻看下一張朝廷的公文書信時,目光微微一凝。

“怎麽?”單謙之問。

“沒什麽大事,”魏瑾随意道,“來了個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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