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未雨綢缪

寫完信的吳王司馬晏滿意地将信封起,着人帶回洛陽,交給那邊一直關注上黨的皇帝。

他有些嘆息,又有慶幸。

嘆息自己從小就有眼疾,無法繼承大統,又慶幸因為眼疾,沒有落入諸王紛争中。

而他的弟弟就沒有那麽幸運了,被選上位之後,被東海王幾番逼迫,幾乎無還手之力,只能仰人鼻息,委屈求全,若父皇在天有靈,也不知會不會後悔将皇位讓給癡愚的長兄。

嘆息了一會司馬家的悲劇後,他看了看天色,便沐浴焚香,換上輕薄的綢衫,坐在敞篷的馬車上,悠哉悠哉地去了城外。

天朗日清,店鋪繁華,人流如織,兩邊的行道樹遮蔽了太陽,它們都是去年修路時從荒野裏移種過來的,品類千奇百怪,高低不一,但都甚是粗大,如今枝葉繁茂,看起來就甚是悅目。

在這種大樹下,涼風送暖,比走在洛陽宮城裏都還惬意。

唯一的不好,就是路還是太堵了些,司馬晏看着路上來來往往的車流與人群,莫名地想念自己在洛陽時前後都有仆叢開道,他人避讓的樣子——但在上黨就不行,人多堵住路了,立刻就有人跳出來要他交罰單,簡直目無尊卑,不知道八議之制裏,皇親是“大罪必議,小罪必赦”的麽?

但這魏瑾每談到貴族權限,就威脅他們“上黨地小人寡,又有雜胡衆多,不懂律法,豈是士族久留之所,若吳王不喜,還是盡早回洛陽,以免發生意外”,就只能忍下來了。

他的住所已經升級成了城西的一處小院,從這裏出城只是一般堵,很快就出了主城區,進入一處平整的大莊園。

莊園倚靠河岸,風景優美,有秋千吊橋,四處皆有石墩歇息。

而在靠山的坡上,依山而建一處高臺,高臺正對山坡,而容納數千人觀景。

司馬晏的親随将馬車停在山腳,遞上一張金票後,便被親随扶着上了青石小路,來到坡上最好的一塊位置坐着。

很快,周圍也有其它熟人過來,紛紛向他打招呼,其中一位大腹便便,頭發稀疏的中年人正好坐在他旁邊,便與他攀談起來。

“吳王殿下,許久不見,氣色甚好啊。”

“裴侍中亦如是。”兩人相互問候。

“吳王殿下也來看月中的彙演?”

“南華姑娘歌舞傾城,每月就表演那麽一兩次,豈有錯過之理,這次的票我是花了十倍價才搶到啊。”

“吾亦如是,居上黨,大不易矣。”吳王嘆息道,“好在有平時幫着洛陽親友捎帶些物件,收些回禮物,方能久居于此。”

其實他們都有錢,但多是土地莊園,那是立家之本,無論如何都不會賣的,平時閑錢都是莊上每年産出,花得快了,便沒有多餘。

“誰不是呢。”那裴侍中也有心有戚戚,“我那小女成日鬧着想來上黨,可她如今正是相看親事的年紀,怎麽能四處奔走。”

這時戲未開場,兩人閑談着話題,親随們支起小桌案,到一邊的小店裏買了熱火,沏上茶。

“咦,這茶湯甚是奇異,”裴侍中聞着茶香,輕抿一口,“既無姜,又無桂、黃芩之料,純以及茶葉,倒是樸實無華。”

“這是上黨新出的葉茶,只沸水滾之,便聞其香,”司馬晏悠然道,“吾原本也覺得甚是樸實,及不上吾等身份,但卻見那茶室之中的茶藝,沖、泡、飲各有奇技,還可配上清風、明月、松吟、竹韻、梅開、雪霁此等妙趣,其道之深,讓吾甚是着迷。”

除了每次“功夫茶”價格高得連他都有點承受不起之外,這茶道簡直是完美無暇,當然,價格不能算是缺點,如果每人都能給得起價,那豈能展現出他們這些名士的不同?

“吳王說的可是那潞城中新開的茶室?”裴侍中贊道,“吾前些日子回洛陽,最近才回來上黨不久,還未去過,到時還要請吳王殿下在茶道上賜教一二了。”

“小事。”吳王優雅地拿起只有雞蛋大小的茶碗,輕輕一品,搖頭晃腦,仿佛喝的不是茶,是在嗑藥。

秀了一波潮流後,吳王又問了這位裴侍中如今洛陽流行什麽。

裴侍中當然無所不答。

于是很快聊起了最近的代購事宜。

他們聊着聊着話題就到了最近代購什麽東西最火的話題上。

“若說如今最需之物,除了口脂、鏡子、珠粉之外,”裴侍中頓了頓,笑道,“當是《成仙》這部奇書了。”

“哦,此書竟然已賣入洛陽了麽?”吳王一驚,“吾記得此書便是在上黨,也是難得一見啊。”

“第一冊 傳過去罷了,”裴侍中擺擺手,“如今洛陽甚多士族傳抄,吾這一回去,帶了後邊三冊,一時間,吾家賓客如雲,甚多人來求借,讓吾不得不找人抄了百十本,這才平了風波,對了,這書出新本了麽?”

吳王嘆息道:“未曾呢,那寫書人去壺關做事了,說是要更新要延誤半月!吾已讓人去壺關守着,一但有新本出,立刻快馬送來。”

“如此大好!”裴侍中贊道,“那到時下官還要沾您的光,一睹為快了。”

“小事、小事,”吳王說到這,又甚是憤慨,“上冊結束時,那龍傲天區區庶子,卻憑借奇遇與士族嫡脈出生的葉良辰一戰成名,最後勝負卻又讓我等聽下回分解,甚是可惡!”

“不錯,但吾更欣賞那尊者趙昊,不以奇遇、不以法決,只以一顆破天求敗之心,登上仙途。”

“趙昊剛極易折啊,”吳王搖頭晃腦,想着書中無數仙法道書,奇異幻境,還有那冰姿玉骨的姑射神人,“以風度而論,那龍仙子必然是葉良辰之妻……”

“不然,趙昊與龍仙子更有緣分,你看這第三回 裏,龍仙子獨救他一人……”

“胡言!”吳王不喜道,“那時就他一人罷了,龍仙子心地良善,當然便救了,葉仙人可是與龍仙子自幼相識,有過總角之交……”

“那又如何!書中有言:有緣千裏相會,無緣見面不識。”

就在兩人争得面紅耳赤之時,旁邊一人插嘴道:“你們想什麽呢,明明龍傲天都是仙女的真命天子……”

“放肆,區區庶子,豈可肖想成仙!”

“有何不可,豈不聞龍公子言: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莫欺少年窮!”

……

南華準備上臺時,就聽手下來報,說看臺上有人鬧事,她皺皺眉,問什麽原因。

“又是吵《成仙》劇情的。”她手下是一名玩家,無奈道,“那寫小說的寫買股文不說,還讨好三方讀者,士族皇親平民三個主角,每次都讓他們相互打臉,真不知道有什麽好吵的。”

這種作者要是在現代,能被讀者噴到自閉!

“古代沒什麽話本啊,一個梁祝都能傳唱,牛郎織女這種犯罪文都有人追捧,有人寫狗血,怎麽會沒人看。”南華倒覺得可以理解,“這年頭文字都甚是貴重,人皆信書,難得有如此話本,難免沉迷其中。”

這就是打開了新世界大門嘛,南華想着自己初中時一樣沉迷霸道總裁的愛情故事,等長大後回想過去,就恨不得把那些劇情從腦子裏摳出來,思及此,她搖頭道:“算了,警告他們再吵就轟出去,下次禁止在觀衆席上讨論小說劇情。”

“好的。”手下飛快離開,南華拿起長長的披帛,招呼着舞伴們随她上臺。

舞臺後邊是一面水泥找平、專業設計的回音璧,琴筝鼓瑟,鐘簧笛蕭皆有,先吹起前奏。

瞬間,吵鬧的氛圍為之一靜,有一兩個說話也被其它人怒目而視。

南華姑娘輕盈地跳上舞臺的大鼓,甩袖而舞。

其它小姑娘們在大鼓下随之配舞,合作無間,仿佛春花盛開,天女下凡。

古代的舞蹈都很保守,更沒有太大的空間,音樂也受這年代的風格影響,一音三嘆,都是綿綿密密,南華集合古代與現代,做出一些改編,她功底極好,長得又是五小時捏臉的美麗程度,被人追捧再正常不過了。

一曲舞皆,餘音不絕。

人們紛紛叫好,南華悠然退下。

然後便是演起了歌劇,在沒有什麽娛樂的時代,也是殺器,這一出是寫的戰亂之中的愛情故事,男女主都是士族,但一方沒落成寒門,一方不棄,好不容易在一起,卻又遇到戰亂,這劇集合了婆媳、身世、失憶等各種狗血情節,男女主都奇慘無比,悲劇得蕩氣回腸,觀衆們看得抹淚大哭。

看完之後,天色黃昏,劇目散場,大家各自回去有之,也有留下在外乘涼,這莊園很多焚以艾草,驅以蚊蟲。

安寧祥和之氣,充盈四方。

吳王嘆息一聲,如果這上黨郡守是男兒身,必定是張良蕭何一般定世安邦之人物,若侄兒能娶她為後,或許這世道又會大有不同。

但他也明白,這不過是妄想罷了。

東海王不會允,朝中士族亦不會允,王權微弱之勢,都是天下士族需要。

……

魏瑾并不知道上黨的士族們對她的心思有多複雜,她正忙着清點秋收的賦稅收入。

糧食豐收後,為防止谷賤傷農,她以平價購入大家手中的餘糧,并且還派上北上去晉陽收糧,晉陽周圍今歲亦是豐收,并州刺史劉琨雖然才能有限,但人脈極廣,他把多餘的糧草賣到上黨,換回品物,又加價轉手賣給幽州的王浚,換來大量馬匹和胡人奴隸,然後又将這些賣給上黨。

這位喜歡音樂的刺史最近也挺迷幫人代購的,他以前看不起商人,但現在已經不提這話了——他本是大手大腳的少爺習性,但晉陽的貧困很快教會他做人,先前晉陽貧乏時,他幾番向上黨借糧,然後被被魏瑾派孟岚姑娘來催債,幾番下不來臺後,便學會了自食其力。

上黨和晉陽這一年合作非常融洽,劉琨也曾經不知道自己的斤兩,派人去攻打劉淵,結果被打得滿地找牙,不得不休養生息。

他從此明白自己的長短處,專門派人去劉淵手下離間,送糧送貨,從人家身邊招手一只一萬多人的部落,算是展開外交風雲了。

魏瑾與他互為犄角,并州這一年修養,恢複不少元氣,很多荒村又漸漸有了人煙,人本來就是最能适應環境的動物,只有要一口飯吃,就能好好生活。

但很多貴族總是不能明白這一點。

終于,在五月底,清點了一番糧食儲備後,魏瑾基本放下心來。

以上黨的如今的糧食儲備,就算兩年顆粒無收,這裏的人也都能活下來。

坐等明年天下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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