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幻象裏的高樓
石澤消失的那一刻石凱的記憶就回來了。
他想起了剛知道自己是npc時的惶恐不安,因而更明白石澤的痛苦掙紮。還有死在自己面前的陶愛愛,親手殺了陶愛愛時手中的觸感。他全都想起來了。那些被短暫遺忘的崩潰一起湧來,潮水般快要将他徹底淹沒,唯一沒被淹沒的就是滿腔怒火。
他至今仍不清楚自己是誰,他只清楚一件事——祂毀了太多人。
對着一臉擔心的黃子弘凡搖搖頭,石凱深呼吸兩口氣,沒任由自己被怒氣支配。他知道自己現在還什麽都做不了,但他可以牢牢記住現在的痛苦。
只要有機會……
看着緊抿着唇的石凱,黃子弘凡什麽也沒說,只是拍了拍石凱的後背,像是安撫,也像是無聲地告訴他,自己會一直在他身邊。
密集襲來的幻象終于有了停歇的意思。他們在原地等了三五分鐘還是沒有等到新的幻象出現,便決定還是繼續走下去。哪怕最後這地圖只是個障眼法,這一番辛苦都白費了,也總比到時候發現他們真的需要按照地圖離開卻沒能做到要好。
這一走便是足足兩個小時。
隊伍裏安靜得可怕,除了呼嘯的風聲以外什麽都沒有,因為只要一張口,沙土就會趁機鑽進他們的嘴裏,逼他們把所有的聲音都吞下去。
沉默與漫長的機械前進讓他們都近乎麻木了。
在風沙之中行走并非易事,迎面的狂風攜着粗粝的沙土拍打在他們身上和臉上,所有裸露出來的肌膚都被刮得生疼。他們走出的每一步都要用盡全力,想要在這樣的地方辨別前進的方向自然更是艱難。
唐九洲努力地向前走,默數着自己的步子,用步距估算着長度。可是随着行走的時間越來越長,他也越來越無法确定自己按照步距估算的長度是否正确。這種算法本來誤差就大,更別提偶爾襲來的狂風甚至會将他們吹一個趔趄,更是加大了計算的難度。
就在唐九洲又被狂風打得腳步一頓的時候,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力量,幫他穩住了身體。
邵明明放棄了捂住他精心保養的臉,轉而用兩只手抵住唐九洲的後背,一邊支撐着他,一邊用食指在他的後背上敲了幾下。雖然邵明明暫時沒辦法妙語連珠了,但他想說的那些話還是可以通過他的動作傳遞給唐九洲。
敲擊一次是“哇,你好強啊”,敲擊兩次是“你怎麽這麽厲害啊”,敲擊三次是“唐九洲最棒了”……
唐九洲覺得他可以滿血複活了!
扭頭看見邵明明和唐九洲的互動,蒲熠星的食指也跟着動了動,似乎有些心動,但又覺得這實在羞恥。
到最後蒲熠星還是沒忍住快走了幾步,來到了郭文韬的身後,剛想有所動作就眉頭一皺。
他拽住了郭文韬。
遠看的時候還看不分明,走近了蒲熠星才發現郭文韬的異樣。郭文韬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開始扶着自己的腰了。不像是這個密室裏健康的郭文韬,反倒是像蒲熠星恢複的記憶裏、患有強直性脊柱炎的郭文韬。
郭文韬恢複記憶了?他的幻象什麽時候來的?為什麽大家都沒看到?蒲熠星心裏有好多疑問,可他張不開口,只能牢牢拽住郭文韬,試圖通過眼神傳遞自己的疑惑。
他們兩個人的互動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又默契地圍在一起,用後背抵擋風沙,暫時給郭文韬營造出一個可以說話的空間。
郭文韬眼看着瞞不住了,這才開口:“我還沒恢複記憶,只是十幾分鐘之前我突然感覺不太舒服,但是沒看到或者聽到任何幻象。”他猶豫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我也不知道這個狀态什麽時候能結束,所以……”
“所以你就又一個人扛着是吧?”蒲熠星在心裏默默嘀咕了一句。
又是這樣,之前第一個密室的時候郭文韬就死活不說自己的漸凍症有多嚴重。這次也是,要不是蒲熠星發現了,還不知道郭文韬要一個人挺到什麽時候去。
既然不舒服,那就說出來,哪怕是暫時躲在誰的身後少受些風沙折磨呢,怎麽又這樣逞強。蒲熠星有心要唠叨兩句,可是看着郭文韬那極具迷惑性的無辜表情,他愣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他們都知道,郭文韬不會躲在任何人身後。
看見大家擔心的目光,郭文韬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明明已經有五個人的幻象都順利渡過去了,怎麽自己就成為了拖累呢?
“畢竟是我的幻……”
“如果你的考驗一直渡不過去,不只是你的原因呢。”周峻緯打斷了郭文韬的話,聲音有些不穩,“也許是因為我。”
這并非是周峻緯多心,他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了幻象的變化。從最開始的只有模糊的影子,到後來有了聲音,再到郭文韬的單純痛覺。他冥冥之中有種預感,最後的幾個幻象有可能會合成一個幻境。
看看手還扶在腰上的郭文韬,看看一直憂心忡忡的齊思鈞,周峻緯再也沒辦法騙自己了。他逃避了太久,現在終于要被迫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他能不能接受自己變成一個不完美的人。
“峻緯,如果你為了完美可以放棄朋友,那你還是完美的嗎?”
齊思鈞看向掙紮的周峻緯,說出了尖銳得近乎道德綁架的拷問。其實不只是郭文韬,不知何時齊思鈞也開始面對他的考驗了。
他不應該吐出這樣傷人的話語,他習慣于照顧每個人的情緒,他難以接受自己對其他人造成傷害,但這一次齊思鈞比周峻緯更先意識到自己必須這樣做。齊思鈞足夠了解周峻緯,他知道這時候的周峻緯需要這句話。
這是一個很容易就能發現的悖論。
在周峻緯的原則認知裏,完美的人不應該坐視朋友受難,可是想要解救他的朋友們,他又必須接受自己的不完美。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成為一個完美的人了,這個世界上原本也不可能存在完美無缺的人。他們終其一生也只能如同漸近線一般趨近,卻永遠無法抵達完美。
周峻緯感受到了自己的記憶碎片。
沙漠裏一座高樓拔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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