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逍遙公子

(序)

合歡祖師金鈴夫人聰慧絕頂,道行精深,對魔教經典天書更是有大悟于心,數百年前獨自在流波山逍遙澗創下“合歡派”一系,短短數百年,合歡派便與萬毒門、長生堂同為魔教中鼎盛門派。

合歡派與其他兩派并稱為魔教三大派閥,門下武功詭異,最善于魅惑之術,“花間游”與“逍遙游”兩門功法各有不菲神通,但皆是講究合和雙修之道。與魔教其他門派不同,合歡門下皆是美豔女子,最喜擒獲正道弟子行雙修采補之舉,故此聲名頗為狼藉。

百多年前,合歡派三宮之一的碧霄宮宮主淩波仙子外出之餘,偶遇淵源深厚的天狐分支,得其托孤狐子。然而不過數日,天狐一族便再無任何消息。淩波仙子數番調查,終得知天狐族系數戰死之凄慘下場,思及天狐族與合歡派之淵源,故此不牢辛苦撫養狐子長大成人。

也因如此,改變了合歡派不收男性弟子的傳統。

狐子成年過後,容貌出挑,道行超群,又得合歡派門主玉音仙子得賜九天至寶“逍遙扇”,一時名聲大噪。得知身世之謎後,那人只身闖入焚香谷,力鬥焚香成名高手數十餘人,雖得知天狐尚有始祖被困之消息,但最終卻慘敗于玄火壇內的無名兇神法陣、以及焚香高手上官策的“九寒凝冰刺”聯手之下。

即便戰敗而退,但依舊踏着焚香衆高手的屍骨闖出一個“逍遙公子”的稱號。

為救出被困焚香祭壇之中的九尾天狐,一場謀劃就此展開。

【1】

流波山,逍遙澗。

合歡派主殿玉女宮,乃是六百多年前祖師婆婆金鈴夫人親手所建,殿宇飛角明檐,金磚碧瓦,氣态萬千。玉色牌匾上書女子簪花小楷“玉女宮”三字,雄奇之餘,還帶着溫婉明妍。與風格穎麗的碧霄宮,以及清淡婉約的雲舒宮成三足鎮鼎之勢。

秦挽歌緩步行來,俊逸臉龐隐隐透出蒼白,面色卻帶着淡淡微笑,來往弟子早已習慣了這位改變合歡派收徒傳統的秦師兄,因此均是笑意盈盈地點頭問好。偶有一兩個新入門的合歡女弟子,被這位秦師兄俊朗無俦的面容氣質所攝,臉頰微紅地低下頭去。

秦挽歌悠然而動,行至三宮之一的碧霄宮殿門之外,殿外守護的合歡侍衛還未進宮通秉,便有一道溫和女聲自碧霄宮遠處悠悠傳來,聲音柔媚好聽,隐隐又帶着些許成熟韻味,使人情不自禁地心神動蕩起來:

“進來吧……”

秦挽歌略整衣襟,随即踏步上階,進入碧霄宮中。正殿當中率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尊碧玉女像,雖不如玉女宮正殿當中的那個高達數丈的祖師婆婆玉像,但也是極為精心雕飾而成,音容相貌,栩栩如生。

他稍作停步,恭恭敬敬地朝祖師婆婆的碧玉石像行了一禮,随即見到碧霄宮內師父的貼身女弟子尋琴淺笑迎來。秦挽歌眼中笑意鍍上溫暖之色,連面色也愈發柔和,他點頭道:“尋琴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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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琴笑道:“快随我來吧,師父早就等着你呢。”

秦挽歌自小便是尋琴師姐與問玉師姐一手拉扯長大,自然與她們親密萬分。此刻從曲折回廊當中穿行,周圍并無多數來往弟子,隔三差五之輩也一一行禮問好。

他随口問道:“師姐,師父近日情況如何?”

尋琴低低一嘆:“師父的身體你不是不知曉,這些時日,雲秋師伯又……”

“師姐!”秦挽歌略揚高了些聲音,瞳色當中卻隐隐帶有深意。尋琴一怔,随即輕輕苦笑,道:“哎……師姐老了,愈發糊塗了。”

秦挽歌見行至碧霄宮內殿附近,周圍已無來往之弟子,便微微壓低聲音,笑道:“方才人多眼雜,故此挽歌不得不鬥膽提醒師姐,再則,師姐駐顏有術的‘花間游’功法愈發深厚,連師弟我都不是師姐的對手,又怎能用‘老’字形容貌美嬌豔的師姐呢?”

尋琴輕笑起來,擡起手親昵地在他鼻梁之上輕刮了一記,笑道:“愈發能說會道了。”

秦挽歌莞爾道:“還不是師姐自小調.教有方。”

尋琴笑了片刻,便來到了內殿當中,她上前輕叩朱漆殿門,道:“師父,是弟子,挽歌回來了。”

裏面傳來先前的柔媚聲音,淡淡道:“尋琴,你先退下吧,我與挽歌說說話。”

尋琴道了聲“是”,臨行前朝秦挽歌笑了一笑,随即轉身離開。

秦挽歌行上石階,輕輕推開朱漆殿門,來到內殿當中。殿內只挂着一幅工筆丹青,畫卷之上的女子容貌絕倫明妍端莊,眉将柳而争綠,面共桃而競紅,惑意綽約,媚骨天成。淡金色衣衫襯出窈窕身形,腰間還系着一枚金色鈴铛。工筆畫将那女子形态描繪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瞬,她便會笑語盈盈飛身而下。

丹青之前擺着一張供桌,奉有瓜果之物,又有一鼎清香,幽幽漂浮。

三宮碧霄宮之主的淩波仙子眉若新月,目似晨星,只清裝淡抹着一身素衣白裳,便有一種身後萬千桃花人面相映紅的美不勝收之感。她坐在供桌下的檀木椅上,淺淺微笑望着推門而入的傑出弟子。

秦挽歌自小由她與尋琴撫養長大,早已将二人視作親母胞姐之人,此刻千裏迢迢***香谷傷重遁回,間隔數月不見,淩波仙子既擔憂又欣慰。

她站起身,來到如今已經長大成人的秦挽歌身前,擡手輕撫徒弟俊朗面龐,忽地輕輕一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秦挽歌溫和笑道:“師父莫要擔憂,徒弟現如今不是回來了嗎……”

淩波仙子秀眉輕皺,道:“吐息輕滞,內息不穩,你的傷……”

“師父……”秦挽歌輕聲打斷道,“師父盡管放心,雖然徒弟受了傷,但是傷在徒弟手下的人更多。”

仿佛印證着他的話語一般,原本微微慘白的臉色愈有嚴重之色,他低低咳嗽兩聲,随即趕在淩波仙子出聲之前說道:“……徒弟只是在逃遁期間,被那上官策的‘九寒凝冰刺’的餘勢波及,但并未被寒毒傷及道基根脈,将養個十天半月也就無礙了。”

淩波仙子擔憂一嘆,道:“那就好好在碧霄宮內休息養傷,近期不要外出了。”

秦挽歌卻輕輕搖頭,道:“師父,我還是要出去。”

淩波仙子秀眉微挑,随即臉色微變,言語中也隐隐帶着些許狠意:“你不用擔心,雲秋當年自己被負心人抛棄,自此極端仇恨世間男子,從我帶你回合歡派之時她便已經看我們碧霄宮不順眼了。”她哼了一聲,道:“若非掌門師姐極力鎮壓,我即便是重傷之體,也能替你、替尋琴、替問玉,替這百多年來被她們雲舒宮欺壓的碧霄宮門人讨回公道!”

秦挽歌握住師父的手,柔聲道:“師父,我就是擔心您不愛惜自己身體,雲秋師伯的性格我自小便得知,為此我自幼躲避雲秋師叔以護全碧霄宮。反正也不是一時半會兒了,能躲就躲吧,況且掌門玉音師伯也不希望見到三宮互相争鬥的局面。”

他頓了一頓,又道:“如今聖教當中門派林立,雖百花齊放,但也均以合歡派、萬毒門、長生堂三教馬首是瞻。其餘門派當中,除卻如今漸漸式微的煉血堂,細細數來恐怕也就只有鬼王宗能夠後來居上。畢竟聖教內裏傳聞,無上盛典‘天書’第二卷是落在鬼王宗的手裏。我合歡派雖不及六百年前黑心前輩一統天下時那般風光無限,但如今也是綿延數百年的頂尖派閥,若是被有心人得知合歡派內争鬥不休,只怕于我教不妥。”

秦挽歌認真說道:“所以,徒兒懇請師父,看在祖師婆婆辛苦傳下合歡基業的份上,能忍之時便多忍忍吧。”

淩波仙子靜立默然,良久之後方無奈一嘆。

秦挽歌知曉師父的心性,如今這副模樣自己的話已經十有八.九被聽了進去。他微微一笑,道:“有師父坐鎮碧霄宮,徒弟便是外出,也是極為放心的。畢竟雲秋師伯也只是小打小鬧,不敢驚擾掌門師伯的,再者說即便欺負到宮門口,不是還有師父你在嗎……”

淩波仙子哼笑一聲:“也是,雲秋那厮素來如此。不過,若真的把事情挑到掌門師姐那裏,她也決計沒什麽好果子吃。”

秦挽歌微微一笑:“師父這般着想,徒弟便可放心了。”

淩波仙子點了點頭,忽地反應過來,道:“你看,師父都老糊塗了,與你說了這麽半天的話,都忘了讓你坐下來休息休息。”她拉着徒弟來到身旁的檀木椅處,繼而按在他肩頭,讓其坐了下去。

“前些日子聽聞你率先闖入了焚香谷的丹房,繼而被圍截在玄火壇附近,消息傳來之後,萬毒門的那個小輩就有些坐不住了,千裏迢迢從西南毒蛇谷奔波來到流波山附近,向我傳信想要得知你的具體行蹤。若非後來他有萬毒門任令在身不得不前往空桑山(注一),只怕會一直守在逍遙澗等你回來。”

秦挽歌輕輕莞爾:“無殇大哥未免也太小題大做了。”

淩波仙子待他如自己親生骨肉,此刻更是憐愛地輕撫他的長發,道:“是不是小題大做,師父不管,也懶得管。只不過你那個好大哥如今剛剛得了‘毒神’的威名,你也緊跟着闖出來個‘逍遙公子’的綽號,若非師父知道你們結拜兄弟的關系,只怕還要像你那雲秋師伯一樣,猜測是在故意跟萬毒門叫板呢……”

秦挽歌無奈地喚了聲“師父”。

淩波仙子調笑過後,道:“好了好了,趕緊回去休息吧,不管你雲秋師伯如何,怎麽也得先在碧霄宮呆上幾天再說。”

秦挽歌遂站起身,但下一刻卻是無聲淩起身形,探明內殿附近并無第三者外,才小心翼翼地捧出來一個小小匣盒。內裏放着兩枚指頭大小的丹藥,顏色深褐,帶有怡人藥香。

淩波仙子微微一怔,随即道:“這是……”

秦挽歌道:“這是徒弟從焚香谷丹房裏面順出來的‘聚氣凝靈丹’,可惜打鬥途中被灑出大半,只有這兩枚被徒弟貼身帶了回來。”他頓了一下,言語裏的親切關懷之感愈發濃郁,道:“雖然不是什麽靈丹妙藥,無法根除師父體內的傷勢,但徒弟細心打探過後,這藥效對調理肺腑大有裨益。”

他輕輕一笑,道:“師父若是信不過徒弟,盡可去喚來雲秋師伯埋在碧霄宮內的暗樁門人為師父試藥。”

淩波仙子笑着在他頭上敲了一記:“瞧你這說的什麽話,師父還能信不過你。”

她收了藥,毫不疑心停留地就水服下。

待她服藥過後,秦挽歌握住師父的手,臉上帶着少有的脆弱之感,喃喃道:“師父,你一定要長命千歲、萬歲,最好能夠長生不老……”

淩波仙子和藹笑道:“傻孩子,又說的什麽話,師父雖然有傷,但也能再撐個一二百年。至于長生之說,連祖師婆婆這等奇才都逃不脫生老病死,師父又怎麽可能例外呢?況且,即便是在無數奇人異士輩出的當年,又有幾人能夠勘破生死?就連青雲門那個驚世奇才青葉,最終不也是變作了供後人祭拜的靈位?”

她言語當中,帶着對天命生死的豁達,仿佛早已看穿了人生在世終有結局的真谛。

秦挽歌內心雖其不情願,但也無可奈何,長生之說終究太過渺茫,有多少驚天動地之人都在時光長河當中靜靜淹沒,化作後人筆墨當中的一紙記載。

淩波仙子淡淡笑着,道:“好了,該回去了,你身上還有傷,記得早些休息。”

秦挽歌點頭,随即轉身而去。

待他走後,淩波仙子站在陽光明媚的內殿門口,輕擡臻首,靜靜仰望。

一時間,寂靜無聲。

尋琴站在遠處,見到師弟緩步而出,登時淺笑着迎了上去。

秦挽歌見到師姐後輕輕莞爾,不知哪裏來的微風,吹得他一身淡藍色衣衫輕輕飛舞,愈發顯得整個人潇灑飄逸玉樹臨風。

尋琴近前,忍不住打笑道:“挽歌愈發俊朗了,連師姐看着都快要心動了……”

秦挽歌忍俊不禁,道:“師姐莫要取笑師弟,尋琴姐姐手段之高,連素來對惑心術有抗力的天音寺禿驢都被攝去心神淪為傀儡,師弟自然是望而興嘆的。”

尋琴繼續打趣道:“關顧着說我,師弟你瞳色深處隐隐泛出淡紫光彩,‘逍遙游’的功夫必定精進不少,否則,怎麽會闖下個‘逍遙公子’的美稱?”

秦挽歌聞言輕笑,手掌略轉,一把攏聚瑩瑩紫光的描金扇子便落在掌心之上。尋琴雖然早有契合已久的法寶,但是對于合歡派的九天神兵“逍遙扇”,亦是心動連連。面前的描金“逍遙扇”沁出淡淡紫芒,扇面之上畫有一山一河一大鵬,碣石山端木老祖手中的“山河扇”與之極為相近。

雖則相近,但卻各有不同,端木老祖手中的山河扇相傳乃是聚集山岳水魄之精華,耗費數十餘年與無數心血鍛煉而成,而其所依據之物,卻是來自合歡派的這柄逍遙扇。相傳這扇骨乃是九天異寶墜入凡間,金鈴夫人抟煉聖教四大神器之一的“合歡鈴”便是用此異寶奇珍,剩餘之物被用作祭煉扇骨,後來,便成為了合歡派赫赫有名的無上神兵“逍遙扇”。

論起威力,便是端木老祖手中的贗品“山河扇”也不如它。

尋琴收回目光,笑道:“師弟還是收起來吧,省得師姐我眼饞向你讨了它去。”

秦挽歌道:“師姐若是喜歡,便贈與師姐了。”

尋琴卻是停也不停,笑着搖頭道:“這法寶陪伴了你許多年,自然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師姐方才順口一提,與你說笑罷了。”

秦挽歌瞳色淡然,隐隐卻有認真光彩,道:“法寶再逆天,終究也只是死物,師姐若是真的喜歡,挽歌自當雙手奉上。尋琴姐姐自幼視我如子如弟,挽歌萬死也報答不了姐姐的恩德,舍去一個死物又算得了什麽?”

尋琴微微一嘆,移步上前,在比自己高出一頭有餘的師弟頭上寬慰似的摸了兩下,道:“師姐明白,師姐和師父自幼撫養你長大,又怎麽會不知道你的脾氣本性?好了,師姐方才真的只是順口一提而已,莫要放在心上,挽歌你身上還有傷,先回去休息吧。”

秦挽歌自幼受師父師姐三人的養育之恩,自然知她心意,當下笑着點了頭,才朝碧霄宮內門人弟子居住的“初雪小築”行去。

注:空桑之山:北臨食水,東望沮吳,南望沙陵,西望泯澤。有獸焉,其狀如牛而虎文,其音如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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