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家傳玉佩

那人似是望見了秦挽歌眼底須臾漫過的驚豔光色,輕聲笑了兩下,饒有興趣地問道:“怎麽?沒見過如我這般俊俏的男子?”

秦挽歌沒有接話,只是向着相思木方向走進,與此同時還不忘暗中凝神警戒四周。眼前的男子與青雲門萬劍一同坐共食,想來應該也是青雲門下年輕弟子。他不着痕跡地掃去一眼,這人眼生的很,想來不是什麽成名的角色。

略略數步,已然來到相思木下,翠色藤蔓迎風而動,空氣中還浸染着淡然花香。他擡頭凝神,夕陽斜斜将光灑下,翠色枝葉上仿佛鍍了一層流動的金芒,愈發惹人注目。

寧修明立在原地,風清雲朗般靜靜觀望,只是攏在袖袍當中的右手卻始終拿捏着劍訣。

從河陽城至相思木足足有數十裏地之遙,雖然這對修道禦空算不得什麽,但對于普通黎明百姓卻是長達半月的征程。晌午時間方才河陽城的山海苑見面,傍晚卻已出現在數十裏之外的相思木,可見這位面容普通但氣質不凡的年輕人絕非常人。

再者……寧修明眼眸輕輕掠過秦挽歌脖頸之處微露出來的一抹玉色,隐有幾分猶疑。

山海苑三樓的驚鴻一瞥,倒讓眼尖的他發覺了秦挽歌胸前所佩戴之物,邊角紋飾極似自己幼時随意贈出之後便再也尋覓不到的家傳寶物。

秦挽歌繞着相思木幾番踱步,念力暗中湧出,層層密密灑在相思木方圓數丈之內,可始終未曾發覺有任何異常之處。

他情不自禁地皺了皺眉。

寧修明忽地開口道:“你,也是為了傳說中相思木下的靈狐寶藏而來的嗎?”

秦挽歌輕輕撫摸粗糙的樹幹,連眼光都未曾施舍一個,随口道:“靈狐寶藏?”

“沒錯,靈狐寶藏。”

寧修明淡淡道:“若不是為了傳說中的寶物,你又怎麽會千裏迢迢禦空至此?”

他說着話,目光卻似有若無地停在秦挽歌的脖頸之處,若非心中莫名湧出的忌憚,只怕他早已按照自己的法子驗證真僞。

秦挽歌随手撥開垂下的樹藤,依舊靜心凝望着相思木樹幹,道:“在你眼中,人,只有在利益的誘惑下才會不辭辛苦嗎?”

寧修明想了想,道:“多數,皆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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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可惜……”秦挽歌從另一端繞了回來,手中牽着一根垂下來的藤蔓,眸色淡然靜靜凝望,說:“……我是少數。”說罷,他觑了眼寧修明始終未露出來的右手,“行走江湖,暗中小心是好事,但若是隐匿手段太差,這暗地裏的手頓就成了明面上的笑柄了。”

他笑了起來:“小小年紀,還是安心在家裏呆着吧。”

寧修明聽得他言語中的淡淡嘲意,雙眉一皺,平日裏被風回峰衆位師兄弟捧在掌心上的他初次下山便被如此嘲諷,如何不讓他心生怒意。寧修明右手劍訣曲彈,平地裏無端生出一陣狂風,絢麗紫芒氤氲彙聚于他手中,現出一柄三尺來長的劍形之物。

秦挽歌眼中閃過一絲凝重,緩緩出聲道:“……‘軒轅劍’!”

寧修明并不多言,手中軒轅劍紫光一閃,便有無數銳利劍氣蜂擁而出。

秦挽歌沒曾想到眼前的小家夥說出手便出手,不過,他身形連番晃動,姿态潇灑、險之又險地避過一道道切身劍氣。

寧修明暗暗心驚,以他七脈會武的實力,既然能從千百青雲弟子中拔得頭籌,自然也是有真材實料的。一身青雲鎮山功訣“太極玄清道”功夫,已是玉清第八層的實力,雖不及長門通天峰弟子萬劍一萬師兄那般驚豔絕倫,但也是能夠力勝手持天琊神劍的小竹峰水月的七脈會武前四之人。誰曾想,此番游歷下山,倒是應征了“天外有天”那句古話。

秦挽歌暗中驅動逍遙游身法,避開層層劍氣,以他眼光閱歷,自是看出了這位年輕家夥的的确确是出身于三大正教之首的青雲門。甚至,還是出自青雲七脈之一的風回峰。

早年間聽聞風回峰如今首座真人為寧懷瑾,手中一把軒轅劍斬盡宵小之徒,如今這軒轅劍在這年輕人之手,估計與那風回峰大有淵源。這人雖然年輕,不過他身上“太極玄清道”的功夫卻是頗為深厚,若是在他見過的青雲年輕弟子當中排上一排,估摸着足足可以列進前五。

寧修明橫劍于身前,左手引訣抹過劍身,原本紫光萦繞的‘軒轅劍’瞬間收攏光彩,片息之間已然亮出平凡劍身。秦挽歌眼皮一跳,卻是認出了這招青雲奇術,他不待細想身形已然欺身而進,此劍招為“七劫斬龍訣”,施展此術離得越遠威力越強。

唯一的破解辦法,便是不退反進!

只見他身形飛動,如兔起鹘落,瞬間現出的絢爛彩芒如影随形。因這速度着實太快,以至于身影之後還現出無數幻影,彩芒追星逐月而來,随他印訣催動,不時有彩色雷霆四處飛濺噴湧。秦挽歌飛身而起,雙手中指無名指微曲,拇指、食指、尾指相抵,聚起雷霆彩芒霍然引勢前沖!

短短瞬間,寧修明“七劫斬龍訣”施展到一半,還未凝出鋒利劍芒,便已然迎上了呼嘯而來的合歡鎮山奇術逍遙十二式之一的“傾城”!

只聽得“轟”然聲後,秦挽歌借助前沖之勢沒入餘波之內,再出現時,已然單手擒住了寧修明修長的脖頸。寧修明猝不及防,當下便要掙紮而起,卻被秦挽歌沁出淡淡光芒的手指在胸前點了兩下,無奈,自此淪為刀俎魚肉。

秦挽歌制住了這年輕家夥,逼問道:“說,為什麽跟着我?”

寧修明大義凜然地哼了一聲。

“跟你一同下山的那三個人去了哪裏?”

寧修明面上依舊毫不畏懼,心中卻暗自懊惱,若非他初次獨身下山行走、少有江湖經驗,又怎會這般托大瞞過其餘三位同門師兄師姐、為了這人胸前的玉佩而長途跋涉跟蹤至此呢?

秦挽歌挑起玩味淺笑,揚了揚眉毛,道:“想裝啞巴,我這裏……有的是手段讓你招!”

寧修明只覺得背脊一涼,隐隐有些毛骨悚然,不知為何,面前這位普通長相的男子雖然嘴角噙笑,但他的的确确察覺到似有若無的殺氣與不知名但卻令他心驚膽顫的感覺。

像是真正淬煉血液與烈火的寶劍,鋒銳中帶着萬骨累累的殺伐。

他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

秦挽歌收了殺氣,非常滿意地見到了眼前家夥被吓壞了的景象。

此番鬥法雖然迅速落下帷幕,但周圍若有實力強橫者自然是能察覺到此處變動,但他以天狐靈力與自身念力暗中窺視周圍,卻并無那三人迅速趕來的樣子。如此,只能說明他們四人并非共同進退。

想到此處,秦挽歌嘴角笑意愈發明顯,果真是天賜良機,前些時日九寒凝冰刺的寒毒剛剛發作,自己恰好要再尋個正道弟子以淬陽之術汲取修為,如今就有個落單的年輕家夥自己送上門來。

他心底哼了一聲,若是放過,簡直是對不起自己。

想到此處,秦挽歌俯身而下,修長手指輕輕晃過,寧修明只見到白玉似的手指掠過自己眼前,還未細細看清,便覺得自己胸口穴道方位處被輕輕點中,繼而難以招架的酸軟之感從胸口蔓延至四肢,渾身的力氣仿佛片刻間被抽了出去,就連擡手制止都是一件極難的事。

他自小長在青雲山上,因為身份尊貴的緣由也是衆人捧在手心的角色,哪裏受過此等待遇。寧修明張嘴便要罵他,但眼前之人似是從自己的眼眸處讀懂了自己的意圖,繼而啞穴也被點中。

寧修明恨恨地磨着後槽牙,以眼刀大肆進攻,奈何緩緩俯身下來的那個人刀槍不入,甚至饒有興趣地伸手摸過自己的眉眼以及唇角。

他心中打了個激靈,這人,這人莫不是有斷袖龍陽之好吧?!

雖然自小長在青雲,在下山前他也是做過些許功課的,如今神州雖說表面風平浪靜正道占據明面魔教隐匿暗處,但并不代表魔教依然悉數被剿滅。寧修明下山之前,在正邪淵源上很是下了一番努力,其中便曾詳細了解過魔教諸多門閥,不說其他門派,最令他錯愕的卻是三教之一的合歡派。

合歡派在正道當中以及魔教之內都是聲名狼藉之輩,但卻不可小視了這個能夠綿延數百年、甚至屹立魔教頂尖勢力而久久不衰的門派。還記得書中記載,合歡派門下皆是女子,修習的是為人所不齒的采補雙修功法。但就是這麽個素來只有女子的門派,卻在一百多年前改變了收徒傳統,數百年間合歡派門下出現了第一位男弟子。

也就是如今邪名在外的“逍遙公子”秦挽歌。

那秦挽歌容貌絕倫同時放浪無比,雖聽聞他不屑于門內妖嬈放蕩之輩有所來往,但最令正道弟子頭痛的是,那人有專門對正教門下男弟子下手的怪癖!

無論是焚香谷、天音寺,亦或是自己所在的青雲門,都曾有過慘遭毒手的男弟子。

為此,下山之前,自己那個首座老爹還千叮咛萬囑咐,自己若是下山定要小心謹慎,千萬不要獨自出外以免遇見了魔教中的秦挽歌。寧修明當時還覺得老爹平日裏對他放養管教不聞不問,關鍵時刻還是很讓自己感動的,未曾想他那個首座老爹幽幽地來了一句“辣手摧花事小,聲明敗壞事大,日後估計都沒哪個女子有這份膽識肯嫁與你為妻……”

秦挽歌暗自發哂,想不到眼前的這個家夥馬上就要被自己徹底“品嘗”了,居然還有閑心神游天外?他輕輕勾起唇角,也罷,看在你傻乎乎的份上,待會兒就饒你一命。

寧修明正想着當時自己如何生氣跳腳之時,忽地察覺到自己嘴角一熱,他匆忙收回神念,卻在回神的瞬息撞上了咫尺間那人清澈的雙眸!

清若寒潭醉月,亮如危樓點星。

他下意識地張了張嘴。

秦挽歌眼中閃過笑意,未曾想眼前這家夥倒是頗為配合,也罷,就讓他好好享受一番。寧修明全部心神已經醉在那一汪迷人的眼眸之中,仿佛有柔軟的雙手輕輕撫過自己的臉頰,又好像有醉人的親吻綻放在自己的唇邊。

寧修明心神動蕩,情難自持地閉上了眼睛,也不知是面前親吻自己之人忘記亦或故意,他隐隐覺察到自己的手足已然不再被束縛,只是這惑人的感覺太過讓他沉醉,竟是忘記了掙紮逃離。

他只是忘情地合上眼睛,手掌無力地抓住手邊的草木。

忽然間,那人的動作停了下來,就仿佛被什麽人點中了定身的穴道一般。寧修明睜開朦胧雙眼,卻見秦挽歌滿臉訝然之色地盯着自己的胸口……

微風吹過,他忽然打了個寒噤,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此時二人身形契合,行為極是不妥。

寧修明俊臉頓時間紅暈遍布,想要擡手遮住露出大片白玉肌膚的胸膛,只是方才點穴尚未解除,因此只能用羞憤之眼刀狠狠刮着面前之人。

秦挽歌微微張了嘴,斂起眼底的難以置信,他一手握住寧修明胸前所佩戴的玉佩,冷聲喝問道:“這東西,你是從何而來?”

寧修明憤憤地剮了他一眼,側過臉拒不答話。秦挽歌眼中厲色一閃而過,指尖紫色光華飛閃聚散,“你若是不說可別怪我不客氣,我只要向你施個咒,不出一時半刻你就會抛開所有理智主動向我求歡……”

這聲音微微壓低,威脅之意明顯至極。

寧修明咬碎了滿口白牙,眼前閃過風回峰上被辣手摧草繼而不堪受辱跳崖而亡的男弟子身影,轉過臉一雙眼睛狠狠剜着秦挽歌,惡狠狠道:

“這東西!是我家傳寶物!我娘留給我的!”

話音一落,秦挽歌眼前似乎閃過一道極快的亮光,多年前模糊不清的記憶忽然湧現出來。

“這東西能驅鬼,看你這麽害怕,喏,就給你吧……”

“反正我爹也沒說它有多金貴,讓你拿着就拿着,別廢話……”

“小爺還有事,就先走了,将來若是有緣你再把它還給我就是了……”

秦挽歌臉色變幻,不知為何他手掌有些發顫,指尖輕抖着拿出了自小帶在胸前的那枚剔透玉佩。寧修明頓時瞪大了眼睛,一臉的活見鬼的模樣,然而接下來,他卻瞠目結舌地望着那兩枚紋飾相似玉質溫潤的玉佩輕輕扣合一處。

寧修明猛然盯緊了他,臉上青了又白白了又紅,隐隐還有些咬牙切齒:“原來,當年那個孩子真的是你!”

秦挽歌伏在他身上,心神亦是跌宕起伏,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和當年那個傲氣孩童有這般難以啓齒的重逢局面……也就在他天人交戰時,寧修明手旁的草木忽然沁出淡淡綠芒,一閃而過猶如飛蜓涉水。

“唰!”

秦挽歌到底是身經百戰,血肉厮殺裏養出來的危機意識讓他瞬間察覺到周圍有些不對。待他強行定守心神,從寧修明身上爬起來時,如同受了什麽刺激般的相思木竟然沁出淡淡的光輝,迎着天邊最後一點殘餘光彩,披上了一層聖潔的外衣。

寧修明渾渾噩噩還未徹底反應過來,甚至連無力雙手緊緊抓住秦挽歌的衣角,他都未曾注意。

下一刻,相思木驟然噴灑處無數青色光點,如螢火蟲一般星星點點,紛飛而亮。

秦挽歌作勢飛身而起,但未曾想身下的那個年輕家夥竟是攥緊了自己的衣衫!

如此耽擱片刻功夫,就他愣神的一瞬間,已然有兩點青色光芒電光火石般飛竄而來,其中一點青光甚至在修為如此深厚的他都來不及防備之際,迅速沒入眉心。

另一點光亮,亦是飛進了未曾回神的寧修明的雙眉之中。

秦挽歌只容錯愕片刻,便吃驚地發現自己與身下的寧修明雙雙氤氲出青色光亮!

相思木轟然掀起無形波浪,周圍草木盡數波及出聲,只短短瞬間,秦挽歌二人身形就十分詭異地消失在了原地。就仿佛,這相思木下從未曾有人出現。

淡淡青芒随風舞動,相思木緩緩收攏光亮,樹上無數繁花沙沙作響,仿佛入夜時分的肆意微笑。

殘陽餘晖消退,皎潔月輪冉冉而出,靜靜高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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