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鶴草媚蝶

天音寺門之前山路階梯不斷,雖然頗為陡峭卻也足夠容人攀登,此時此刻更是擠滿了無數準備燒香禮佛卻被迫看戲的香客。

寺內桐木門戶,朱漆窗沿,神像尊嚴,檀香冉冉。玉石為磚,層疊延伸,兩盤雕欄也皆是佛門聖慈之相。場中弟子隔開三十餘丈的空地,留作過招之所。秦挽歌風度翩翩,手中逍遙扇斂了光彩,乍一看倒像是個游山玩水的富家公子,哪裏像是聲名狼藉的魔教妖男?

魔教妖男環視左右,只見遠處左右兩側赑屃托碑上書功德法事,玉石臺階之上大雄寶殿宏偉壯觀,朱漆金粉香爐寶鼎,莊重非凡。他不禁輕輕一笑:“這天音寺,倒也是個妙境。”

普泓雙手合十道:“施主過謙了,請賜教吧。”

普方走上場中,不情不願地行了一禮,“請。”

秦挽歌微微一笑,還禮道:“請。”

再擡起頭時,雙眼之中已有淡紫之色瑩瑩而生,普方心知他深谙魔教邪魅妖法,與其過招之時便是吃了此虧才讓他們成功逃離,此時此刻自然是防備萬千。秦挽歌收起九天神兵“逍遙扇”,食指中指并點眉心,随後手掌虛托,現出一朵婀娜嬌豔的粉色蓮花。

普泓上人微微緊眉:“‘千媚蓮’……”

秦挽歌輕輕一笑,“大師,可要小心了。”普方聽那笑聲溫潤動聽,如翠玉鳴簫般悅耳,隐隐中還帶着幾番深意,他心中警惕,絲毫不敢托大地亮出了“浮屠金缽”。秦挽歌又是輕輕一笑,佛門聖地的屋角飛鈴随之附和而起,莊重之中卻帶着幾分勾魂攝魄,普方心頭微震,片刻間一朵嬌豔的蓮花便開在了眼前!

普厄看了半晌,卻只看出場中二人旗鼓相當絲毫沒有誰要力竭而敗的趨勢,他走進了些,問向方丈師兄:“師兄,他……師弟他不會有什麽事吧?”

普泓牢牢盯着場中鬥法,微微搖頭道:“……應該不會。”

“應該?”普厄緩緩咀嚼這兩個字。

普泓望着場中絢麗缤紛的蓮花,微微嘆了口氣:“只要這位施主不……糟了!”

場中變化,須臾分曉。

秦挽歌身形閃動,行動之中似分花拂柳,說不盡的曼妙潇灑。千媚蓮運使如意,花瓣紛飛如同利刃,饒是普方有浮屠金缽護體也不敢小觑。

秦挽歌眉尖一挑,忽然暗中傳聲道:“賊禿驢,你把我師姐打得半死,今日縱使拼了這條命也要與你同歸于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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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媚蓮光芒大作,漫天花雨紛飛而起,與此同時“逍遙扇”身形漲大,一躍而成數十丈大小的巨扇。這陣勢看起來極大,但若是細心一些便會發現此招不過是個花架子。

然而普方心頭巨震,知道這個邪魔外道最是心狠手辣言出必行,他來不及多想便催動“浮屠金缽”攜萬丈金光狠狠砸下!與此同時,他手中也早早做了寶瓶手印用以施展天音寺奇術“六字大明咒”。

普泓此時方将那“糟了”二字說出口來,他急聲道:“師弟不可!快停手!”

秦挽歌嗤笑一聲,心中暗道:“晚了。”

逍遙扇紫芒暴漲,硬生生扛住了挾帶風雷硬生生砸下來的“浮屠金缽”,秦挽歌趁機嘔出早已逼出的腥血,做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樣朗聲斥道:“臭和尚,說了過招,你竟然下殺手!”

他不待普泓出聲幹擾,逍遙扇無風而動,手印飛快舞動:

“風花雪月!”

合歡鎮山奇術頃刻間展現其絕代之處,清淩風舞而動,漫天花雨紛飛,随印訣催動變幻出風花雪月四種奇景。普方“六字大明咒”施展到一半,被他斥責言語暈了片刻,随即反應過來自己落入了他的圈套之中。只是這反映的時間當中,風花雪月連綿的四種攻勢早已傳來,按捺多時的勁力全數催動,摧枯拉朽地破開“六字大明咒”結結實實地印在他的胸膛之上。

“噗!”

普方頓時被打得吐血飛遠。

若非普泓飛身而起雙手合掌截住了合歡神術,只怕普方不死也要重傷。

秦挽歌邪邪一笑,漫天花雨閃出無數鋒利花瓣,如暴雨梨花般濺射出去,直直奔向那些毫無抵擋之地的普通僧衆與香客游人。普泓此刻着實體會了一把師弟普厄方才又驚又氣的心情,他無力糾纏住秦挽歌,只能抽身離開前去護佑僧衆香客。

秦挽歌身形一晃,花遮柳隐的術法便已施展而出,轉眼的功夫便消散了。

只是須臾之中,普厄白皙的脖頸與下巴像是被人輕輕撫摸了一把,胸前的蓮花烙印疼了一疼,便徹底沉寂下去。

他不自禁地擡起頭,藍天白雲,天清雲朗,那人的身形早已消失不見。

須彌山十裏之外的小山坳中,忽然幾片花瓣閃過現出一個俊挺的身形。

秦挽歌臉色微白,手扶胸口,低低咳了幾聲:“‘大梵般若’後續綿長深厚,不愧是當世無上功法之一。”他微微擡起頭,望向遠處須彌山之處,哼聲而笑,“不管怎樣,師姐的這個仇總算是報了。”

山坳雖隔着十裏,但在修真之士眼中也算不得什麽距離,秦挽歌暗提一口真氣便要縱身離開,忽然間他耳尖一動,皺眉斥道:“誰?鬼鬼祟祟的,滾出來!”

一個熟悉的男子聲音笑着傳來:“喏,我滾出來了。”

秦挽歌循聲望去,如釋重負般笑了出來:“無殇大哥!”一時間心頭警惕放松,內裏佛法傷勢層層疊疊湧了出來,秦挽歌笑容未止便猛然咳了起來。

無殇連忙上前扶他,驗過傷後低聲道:“是佛門功力,難道是普方?”

秦挽歌臉色慘白,勉強搖頭道:“他還沒那個道行,是……是普泓。”無殇攬住他的腰,直接橫抱起來,“斬相思神匕”被祭禦而起,他攏緊了挽歌的衣袖,叮囑道,“先睡一會兒,我找個安全之地再為你運功療傷。”

秦挽歌迷迷糊糊應了聲,便昏睡過去。

無殇盯着他無害的睡容,攬住腰身的手掌也緩緩收緊了些,不知不覺就将彼此二人的身形抱得更為緊密起來。他一邊駕馭斬相思,一邊存着心思細細打量他的眉眼,許久之後方才小心翼翼地、不易察覺地親了親挽歌的鬓發。

“斬相思”追星逐月,一路來到洪川附近,再向北走不多久便是重鎮河陽城。無殇擔心他體內傷勢,于途中暫時休憩片刻仔細運功梳理,再三确認并無大礙之後才放了心。秦挽歌望了眼夜幕四合之景,微微攏緊衣袍,沒多久一件男子外衣便兜頭罩了下來。

秦挽歌側臉被篝火鍍上一層暖色,愈發俊朗奪目:“大哥,你不冷嗎?”

無殇微笑道:“萬毒門下弟子自幼與毒蟲花草打交道,我機緣巧合得師父垂青,賜了一枚‘水火護心丹’,更是早就練出一副百毒不侵水火不避的筋骨。”秦挽歌淡淡笑了笑,“大哥運道極好,不像我,自從僥幸祛除‘九寒凝冰刺’的蝕骨寒毒之後就添了些畏寒的症狀……”

“你還敢說……”無殇将篝火撥得更旺,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要不是我替你送避毒丹的時候順勢把了下脈,不知道還要被你蒙騙到什麽時候。”

秦挽歌無奈道:“因為并無大礙,便沒想那麽多,想着即便說出來也少不了讓師父讓你訓斥一頓,所以就沒有開口。哪裏知道大哥毒醫雙精,只把了下脈便猜出七八成,連哄帶騙從我口中套出真相,末了還是沒能免去一頓訓斥。”

無殇添了些細柴丢進篝火之中,口中卻道:“若非親近心疼你之人,誰敢訓斥堂堂聖教年輕俊秀之一的‘逍遙公子’?”

秦挽歌不住輕笑:“大哥莫要讨笑于我,若是讓聖教門下衆多女子得知堂堂‘毒神’就是這般性情的人,只怕大哥将來尋不到雙修道侶又要怪罪到我的頭上了呢……”

無殇添柴的手微微一頓,目光閃過篝火色澤,隐隐添了幾分深意:“我不在乎。”

秦挽歌擡頭看他。

無殇目光直視,嘴角緩緩勾出溫柔的笑容,連語氣都變得和煦起來:“只要我真心相對的人明白我的心意,其他人的看法我統統不在乎。”

秦挽歌心頭一怔,沒有接話。

篝火兀自噼啪響着輕音,跳動的光芒閃爍在天下間兩個年輕俊秀的男人臉上。

“大哥……”秦挽歌輕聲開口,随即卻又低聲沉落下去,“大哥……”

無殇輕輕呼吸,一個眨眼便恢複了往日裏的模樣,他伸手揉了揉挽歌濃墨般觸感極佳的長發,和聲細語道:“再歇了一會吧,暖和之後我再帶你去河陽落腳休憩。”

秦挽歌看了他一會兒,點了點頭,“好。”

小心謹慎之下,二人喬裝打扮連夜入了河陽城。

無殇沒有提及各自分散前往門派聚集之所,秦挽歌也沒有多言,彼此之間雖不多言卻能心意相通。二人趁夜色前去山海苑要了間房,秦挽歌本想一人一間,奈何無殇以連夜驅毒為由硬是改了一間,使得準備打烊的掌櫃不由得多看了他們一眼。

秦挽歌只覺得莫名其妙,無殇卻心情大好。

一夜不眠不休,勉強将普泓對招時遞進體內的“大梵般若”後勁綿薄之力消去大半,餘下絲毫只要小心梳理真氣即可安然無恙。無殇略略放心,随後将叮囑小二送來的另一套床被攤于地上,秦挽歌擔心地上涼有意喊他上來一同睡床,只是不知為何他眼前閃過了篝火前的那一記溫情目光,這句話到最後還是沒能說出來。

無殇呼吸輕微,秦挽歌聽了半晌也不知他是否入睡。

“大哥……”秦挽歌輕聲開口,“你睡着了嗎?”

“睡着了。”

秦挽歌低聲笑了起來:“原來大哥還有睡夢中與人談話的奇異能力,挽歌着實佩服。”

無殇也笑了幾聲,月光透過窗扉斜斜照在他的側臉上,秦挽歌見狀不禁問道:“大哥可覺得月色晃眼?我去關了窗子吧。”

“不用。”無殇輕輕開口,攔住他準備起身的舉動,“今晚是滿月,我要擁月而眠。”

秦挽歌淡淡笑道:“那就祝大哥今晚有個美夢。”

無殇微微側過臉去,望着床上輕輕呼吸的秦挽歌,眉宇之間一片溫柔。

和你共處一室,雖不能抵足而眠,但又何嘗不是一種美夢?

翌日天清氣爽,無殇自美夢中蘇醒過來,早早起身洗了裏衣亵褲,洗漱過後又去前院買了早點花糕帶回房中。回房時,秦挽歌已然起身,手裏還攥着一株色澤別致的草木。

無殇看了他一眼,回想昨晚夢中的情形,臉色有些微紅。他低頭将早點遞過去,轉移視線地盯着那株草看了一會兒,一看不打緊,憑他浸淫毒蟲花草多年的閱歷竟是沒能當即辨認出來。

他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麽?”

“鶴草。”秦挽歌用了口素餡豆腐包子,輕聲說道,“初夏開花,形如飛鶴,嘴翅尾足,樣樣必備。這草産自南海,功效只對我合歡派門人有妙用,大哥不甚清楚也是理所應當的。”

無殇微微皺眉:“鶴草?”

挽歌手中之物不過普通草株大小,花瓣曲塵之色,花蒂淺紫,枝葉極似柳葉但卻短了分毫。除卻盛開形狀如飛鶴一般,并無半點玄奇之處。

他又問道:“這草,有什麽功效?”

秦挽歌放下早點,清了清嗓子,像是有些微赧,頓了一頓才開口道:“這、這是……媚草。”

無殇頓時瞪大了眼睛。

秦挽歌連忙道:“并非是服用之後行房事而用,而是這草的功效與合歡門下的兩套功法都有所裨益,以草木媚香契合周身真氣,可增進療傷效果。”

無殇微感尴尬,“原、原來如此。”

此話一出,兩個人都不再開口,尴尬之色緩緩萦繞左右。無殇見他已有盤膝療傷的準備,便打算想個借口出房為他護法,只是目光流轉之際,就誤打誤撞看到那株“媚草”枝葉上有個赤黃色的小蟲子。

“有蟲子,我幫你清理下來。”

秦挽歌只來得及喊出一句“小心”,便見到指尖初初碰到赤黃小蟲的無殇身形驟然停了下來!

無殇張了張嘴,猛然間臉色漲紅起來,一股洶湧澎湃的熱流自指尖瘋狂湧入,連體內自行運轉的真氣都抵擋不住,轉眼間這股熱流便已游走全身。而指尖的赤黃色蟲子緩緩蠕動至葉梢,分毫的功夫便開始吐繭化蝶,破繭而出瑩瑩輕動的赤黃色蝴蝶透着曼妙幽香,圍繞秦挽歌身形飛旋不止。

秦挽歌道:“這是媚蝶,觸之中招,如醉春.藥。”

無殇臉色鮮紅欲滴,呼吸也急促起來,眼底的光色早已燒紅一片。

秦挽歌大感頭痛,可能不能放任不管,只得雙手作法使出惑心之術,将他體內的春毒細細密密抽離出來。無殇只覺四肢五髒如同火焚,急切想要尋個什麽東西清涼一下,也是湊巧秦挽歌施法之時手掌輕輕蹭了一下,他頓時慌亂出手,竟是将秦挽歌牢牢抱緊入懷。

無殇埋在他頸窩之中,側臉與他肌膚相貼,秦挽歌雖大覺不妙,可也不敢強行出手傷了大哥。這一來一去耽誤的時間,無殇便忍不住蹭了起來,在他看來身旁之人的溫潤觸感如同上好玉石,雖不冰涼但卻能将他體內火焚之感系數鎮壓下去。無殇急切呼吸噴灑在秦挽歌脖間,後者勉強将他推開,随即雙手合掌勁力催動。

猛然間清涼之意從胸口四散開來,無殇春毒消了大半,勉強壓在秦挽歌身上喘着粗氣。

秦挽歌扶着他的雙肩,關切道:“大哥,你還覺得哪裏不舒……”

那個“服”字忽然停住了。

此時他與無殇身體交疊,上下契合,男子與男子的軀體之間嚴絲合縫,使得他清清楚楚覺察到身上之人的異處。那昂揚起來的部位他不是不清楚,男子陽根所在之處,又逢春毒催動,自然會挺直起來。

無殇嗅着他脖間的淡淡香氣,只想永永遠遠與他相擁,只是理智卻不允許。他輕嗅一口淡淡芬香,勉強支起身軀,臉色微紅道:“挽歌,我……”

秦挽歌理解一笑:“大哥不必多言,你我皆是男子,我懂。”

無殇心頭惘然,卻也只能借勢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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