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普智神僧

自從正派衆人現身于華實山的消息傳入狐岐山後,萬毒門、鬼王宗、合歡派強強聯合一衆抗敵,與之相比,遠在死亡大沼澤附近的長生堂未免有些落人口實。擅自偷襲魔教鬼王宗反遭消息洩露人馬伏誅的下場不說,就連如今風聲鶴唳魔教齊手抗敵的關鍵時刻,長生堂內部卻鬧起了紛争。

長生堂年輕俊秀黎罡帶傷逃回西方大沼澤,不去閉關反而強撐病體,攜途中搜集得到的證據狀告玉陽子殘害同門罪大惡極。老門主收了證據卻不予懲處,如此态度令人不由得深思多慮,一時間得知消息的正邪兩派倒是停下了抗衡之舉,按捺力量靜觀長生堂之變。

以魔教來看,若是黎罡不忿師門處置與玉陽子鬧得不可開交,倒是一舉殲滅長生堂的大好時機;以正道來看,此舉也不失為一次重創魔教的良機。故此,兩派正邪中人只是偶爾幾番交手卻不全力厮殺,彼此均是各自留着心眼等待長生堂的變動。

這一日,一只巴掌大小羽翎豔麗的桃花雀悄無聲息地飛入狐岐山,秦挽歌仔細看了一眼,轉身吩咐三妙道:“去準備吧,黎罡要敗了。”

三妙應了一聲,毫不遲疑向洞外走去,心中卻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黎罡啐了一口。她方才站在師兄身後,秦師兄也沒有故意遮掩桃花雀的傳信,故此看得真切。枉黎罡占據證據與先機,卻沒能一舉壓制住占下風的玉陽子,活該這些年拼死拼活卻始終讓玉陽子壓人一等。

心中這般思忖過後,三妙不禁對玉陽子的手段多了些忌憚,能以一己之力扭轉頹局化解乾坤,讓手握證據準備充分的黎罡吃了這般巨虧,雖說玉陽子背後的門派供奉勢力也出了不少力氣,但卻也遮掩不了他本人狠辣之手段、深厚之心機。

鬼王宗與萬毒門兩派得知長生堂內鬥最終落下帷幕之事,也是各具心思,但此時此刻正道在旁虎視眈眈,也容不得他們另作手段。正邪兩派傾軋已久,每一次交手必會引來血雨腥風,不過在這交相亂鬥之前,兩方人馬不過是偶爾派出小股隊伍交手驗明彼此實力是空虛亦或強盛。

這一日,兩派衆人再度相遇,于狐岐山三十餘裏開外的翠微山大打出手。

長純子雙手捏訣做法,連背上“墨雪神劍”都未催動,便直接以自身修為硬生生擎開了一位青雲弟子的貼身佩劍。随後,長純子欺身上前,一掌将他打飛出去。那青雲弟子口吐鮮血,頓時讓周圍青雲門人憤恨不已,彼此手中的仙劍法寶也紛紛亮出強光。長純子掃了他們一眼,嘲道:“就憑你們這點道行,做‘攝心傀儡’我都嫌棄……”

青雲門人臉色均是青了又白白了又紅。

這合歡派最擅長蠱惑人心媚眼如絲,一個不慎便會中招,從此神智全失變作唯命是從的傀儡聽從操縱者的任何差遣。對上合歡派弟子,正道之中或許唯有寂滅心性錘煉定力的天音寺僧人能夠占據一絲上風,反觀青雲道法雖說仙妙無窮,可在抵禦惑心之力這方面卻有些遜色。

若是此時此地,青雲門來上一兩個年輕高手倒也落不了下風,只不過門中師兄師姐各有巡護職責,偏偏讓他們這一對沒有任何高手坐鎮的青雲隊伍撞見了此時風頭正盛的合歡派“長春子”。

也就在青雲弟子暗暗思忖退敵良計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佛號,聲音綿長悠遠,如醍醐灌頂的靈山聖音一般,讓人不自覺間心生敬仰之情。

長春子眉頭一皺,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金光閃爍,片刻間一隊天音寺僧人便來到近前。為首的普智僧人相貌年輕,眉宇之間仿佛浸潤着佛家慈悲之意,他手掌處串着剔透流光的翡翠念珠,一看便是佛門至寶。這位普智神僧身後跟着一個同樣年輕的僧人,月白僧袍襯出略微瘦削的身形,沉悶寡言卻也遮掩不了容貌清俊,正是此番奉命前來狐岐之山支援師兄的普厄神僧。

“一堆禿驢。”長純子小聲嘟囔一句,同時環顧四野準備随時撤離。此次出行他只帶了不到二十位合歡弟子,本想嘲諷完恰巧遇到的青雲弟子們便轉回狐岐山,誰曾想又撞到了天音寺這群禿驢手中。

普智擺手命身後天音僧人前去救治受傷的青雲弟子,随後望着長純子淡淡一笑,問道:“貧僧方才聽聞施主之意似是有些小觑青雲道法,不知貧僧這一身佛法可配得上施主口中的‘攝心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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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純子微微凝眉:“禿驢,你要替他們出頭嗎?”

普智并不答話,雙手合掌做拈花一笑:“素來聽聞合歡派新銳長春子實力非凡,貧僧不才,想要讨教一番。”長純子哼笑一聲,“你成名時,我還不知道在哪兒呢……怎麽,禿驢你邀我出手,就不怕天下人恥笑你以大欺小不成?”

長純子嘴裏這般說着,手掌卻緩緩探向背上劍柄之處。

普智臉上淡笑未退,心裏卻緩緩戒備起來,師弟普厄率領弟子前來支援之時曾讓身邊伺候的小沙彌告知了他一個消息,說是眼前這位合歡新銳孤身闖入正道洞天福地,潛息戒備籌劃多時,最終奪得九天神兵“墨雪神劍”并殺出一條血路。

普智望着他緩緩拔出那柄長劍,手腕處的翡翠念珠漸漸有流光閃爍。

秦挽歌趕過來時,長純子已經落敗。

長純子雖在年輕一輩中名聲鵲起,可畢竟修道不過百年,即便有九天神兵“墨雪神劍”相助也未曾改變敗局。再則,這柄神劍冰骨切膚,通體屬陰,與修道女子互為契合,男子陽氣剛猛卓越,難免有些陰陽相沖。普智便是看出他修習功法與手中神劍的細微排斥,才斷然出手擊敗于他。

長純子戰敗時,先前那些青雲弟子紛紛作勢圍堵上來,勢要将此等邪魔外道誅殺當場。天音僧人未曾出手相助,卻也沒有坐視不理,他們只是牢牢坐鎮此處免得邪魔外道猝起傷人。眼看長純子不顧傷勢強行出手,忽然間一陣清風拂過,漫天落下缤紛零落的花雨。

秦挽歌身形恍若谪仙,自清風花雨之中翩然落下。

他随意瞥了眼嘴角沁着血絲的長純子,然後轉過身對場中的正道弟子們微微一笑。青雲門人眼神一窒,面前之人風姿出群儀态萬千,俊如皎皎明月,朗若皚皚晴雪。眉宇之間神色溫柔,顧盼流轉輾轉反側,使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前去親近他,撫摸他……

“嘟!”

普智猛然出聲,以天音寺鎮神守心“定神”之法強行破開合歡惑心之術。

青雲弟子們猛然回神,神色愣怔,随即卻發現他們不知不覺間早已向秦挽歌走進許多,更有甚者其中一兩個道行低微之人更是将自己的法寶利刃架在了脖頸之上,只再晚上一時片刻便會醉于妖法血濺五步。

青雲弟子們紛紛激出一身冷汗,滿臉戒備地向後退去,不知不覺中就與天音寺僧人緊緊靠在一處。

秦挽歌淡淡一笑,“普智大師倒是心善,若非你出手提醒,只怕這些人一個也別想回去。”

他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但卻讓人不由得心生寒意,青雲弟子之中更是有人打了個狠狠的寒噤。普智上前一步,雙手合十道:“貧僧是出家人,以慈悲為懷,自然不能坐視不管。”

此時長純子已經暫時調息完畢,走到了秦挽歌的身側,秦挽歌也不看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普智,道:“慈悲為懷?呵,你那位普方師兄的慈悲為懷我倒是有幸見識過,今日你打傷了我師弟,接下來也就讓挽歌親自領教一下大師你的慈悲為懷。”

普智微微凝眉,心中有些許不安之意一閃而過,只不過他并未多心,而是上前一步念了聲“阿彌陀佛”,說道:“久仰秦公子威名,今日有幸,貧僧便來讨教一下秦公子的合歡妙法。”

秦挽歌看了他一眼,目光不自禁地流轉在他手腕處扣戴的碧玉色念珠之上,也不多言:“請賜教吧。”

普智微微點頭,手中那串“翡翠念珠”沁出淡淡青光,若是細心觀看,每一枚晶瑩剔透的念珠之中都流轉着小小的“卍”字。

秦挽歌并指點向眉心,一朵婀娜蓮花嬌豔盛放在面前的虛空之處,只聽得普智善心提醒一句“施主小心”,漫天青芒并着無上佛法鋪天蓋地襲來。

秦挽歌腳下光彩閃過,整個人宛若閑庭信步,在這青芒之中每行一步腳下便盛開一朵淡粉色蓮花,光華瑩然,婀娜生姿。旁人或許看不出什麽名堂,但只有身處場中的普智忍不住變了臉色。

合歡媚術最善蠱惑人心,先以媚術削弱人心再以術法趁勢而攻,而天音寺“大梵般若”佛法講究的是寂滅心性錘煉定力,與合歡惑心之術恰恰巧巧是相生相克。故此兩派弟子相遇,彼此術法相生相克,便會考究兩方之道行高深,力強者便可抓住片息的功夫,借助相克之法碾壓戰局奪得勝利。

普智雖早有耳聞合歡逍遙公子之無上道行,但他貴為成名已久天音寺“四大神僧”之一,一身佛門修為也不容小觑,故此也只是将這位逍遙公子視為勢均力敵之人,而非道行勝于自己之輩。然而此時一個交手,這秦挽歌看似閑庭信步實則步步緊逼,饒是自己祭出天音之寶“翡翠念珠”也沒能徹底占據上風,反而隐隐有壓制之感!

普智暗暗凝神,全力催動翡翠念珠,不管是真勝于自己還是假做模樣,鬥過一場便可分曉!

秦挽歌見他手捏佛門寶印,身側隐隐有聖潔金光,不由得輕輕勾唇,如此莞爾一笑風流潇灑不可言喻,正道之中不少女子都忍不住紅了紅臉。“千媚蓮”兜兜繞繞飛回他掌心之上,一片有一片蓮花瓣帶着細碎的光澤化作花雨旋繞身旁,原本淡粉色的花瓣不知不覺變作了剔透玉白,恍若佛門菩薩金身之下的蓮花寶座,曼妙婀娜,炫目不已。

與此同時,普智借“翡翠念珠”所施展佛法也已成型,他身後金光陣陣,逐漸變換成一座丈二金身的羅漢菩薩,只是面目有些模糊看不真切,其餘皆是金光缭繞聖潔無比。秦挽歌微微一笑,道:“好身手,早就聽聞天音寺‘羅漢降魔’之法,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普智額間見汗,但面色依舊未曾改變,他雙手合掌淡淡回了一句“施主過謙了”,随後雙掌分散各自捏了寶瓶手印與羅漢法訣。随他術法引動,身後丈二金身也緩緩起了動作,定睛看去金身之舉與普智印法并無區別。普智雙眸一震,眼底金光閃過,無形壓迫洶湧而來!

秦挽歌斂了淡淡笑容,剔透花瓣飛旋而動,化作四股花浪迎了上去。只可惜普智這一記“明王鎮獄眸”太過剛硬,饒是至柔之法牽動玉白花瓣層層繞開,也沒能徹底阻攔,反而一個照面花浪便炸碎了四分之三!

那最後一股花浪倒飛而回,秦挽歌淩空虛點,須臾間飛身而上。

但見他修長雙手飛快舞動,花浪碎成片片花瓣重新環繞身旁。

不知何處來的風輕輕吹動他額間的碎發,露出一雙沉星醉月的清澈眼眸,漫天花雨之中這目光似有若無,宛若佳人玉女長亭臨別前的驚鴻一瞥,轉眼勾去無數的魂魄,令人不由自主地跟随而去,沉溺其中……

一瞬間,普智心頭蕩漾無邊美景,仿佛間天地之中只剩下這個溫柔男子,令人完全不顧心神動蕩也要與他厮守一生。甚至,只要能夠醉在他的眼眸之中,便是身死道消也再無遺憾……

就在他心神動蕩不能自已之際,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悠遠鎮神的吼聲,如佛門獅吼一般醍醐灌頂地喚回了普智的神智。他回神之時,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早已向前走了幾步,離自己僅僅半丈之隔的秦挽歌面色微微有異,沒有直視自己反而盯着遠處獅吼方向。面前之人身側千媚蓮幽幽而動,而掌心裏則多了一柄描金扇子!

普智心中一片駭然。

只需秦挽歌輕輕下手,沉醉在合歡媚術之中的自己便會霎時殒命當場!

況且只隔着這短短距離,即便有佛門獅吼及時喚回神智,只要秦挽歌想,自己便是不死也要重傷當場。念及此處,普智徒然嘆了口氣,雙手合掌道:“施主以一招‘秋波’,連破我天音奇法‘明王鎮獄眸’與‘羅漢降魔身’。這一局,是貧僧敗了。”

秦挽歌依舊望着先前的方向,沒有看身旁的普智,只是淡淡說道:“既如此,和尚你就回去看戲吧。”

普智又嘆了口氣,有些失魂落魄地轉身離開。

秦挽歌緩緩收回目光,輕飄飄地落了下來,微風吹過,藍色衣衫獵獵而舞,愈發俊朗飄逸。

普厄見師兄普智緩步而回,面色頹然,即便方才緊要關頭自己以“佛門獅吼”及時出聲提醒,也沒有挽回落敗的下場。普厄環視周圍天音弟子多半已有面面相觑之感,他心中暗嘆一聲,向前邁了一步。

普厄雙手行了個禮,也不出聲,閃爍聖潔金色的“金剛杵”便飛旋而出。

秦挽歌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退回去,我不與你動手。”

普厄置若罔聞,再度向前行了一步,此時已經不是他二人之間的争鋒,而是為了不丢師門顏面出手迎戰。秦挽歌似笑非笑走了過來,逍遙扇随手輕動,行走之間宛若世家公子般潇灑無雙。

他笑得有些邪氣,左手緩緩做了個手印,道:“別走了,再向前一步,有什麽後果我可就不能保證了。”随他話音落下,天音高僧被月白僧袍遮住的胸膛肌理頓時湧出層層熱浪,如百蟻千蟲蝕骨齧膚,淡淡酥麻為之蔓延。

普厄身軀抖了抖,臉色瞬間慘白,像是被誰狠狠打了一拳。

倒不是這異樣感受如何撕心裂肺疼痛難忍,只是這股動靜如同上好的春情毒.藥,只燒得四肢五髒熾熱難忍,令他不由自主想起了多年前受辱驚醒後的情形。普厄死死咬住牙關,舌尖甚至已經嘗到了淡淡血腥味,可他那雙清亮的眼睛卻始終盯着秦挽歌。

有些許憤恨,有些許難堪,但大多卻是難以言喻的寂然與悲涼。

秦挽歌只覺得自己心尖的軟肉被刺了一下,他輕輕閉上眼,做了個呼吸。

“罷了,我總歸與你沒什麽深仇大恨……你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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