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別哭。”
越辭收回手,緩聲說了一句。
攏在袖中的指腹正微微撚動着。
無人知曉。
不知是對那滴淚傳出的熱度,還是被謝枕舟無聲哭泣的畫面觸動下意識伸出手的舉措,越辭覺得自己剛剛有點不對勁。
“抱歉。”越辭又道。
悵然的情緒很快被謝枕舟壓下,眼中含着的淚滴被他動作極快的撩起袖子抹去,“方才眼睛被風吹着了。”
謝枕舟給自己找了個借口,對越辭擠出了個笑容。
繼而聽到一聲輕笑。
·
原本沉吟着的人,此刻嘴角緩緩揚起。
越辭眼中染上的笑意一點點蔓開,随即放聲大笑起來。
他的目光在謝枕舟臉上逡巡過去,最終停留在略微發紅的眼角上,對這個‘兇名在外’的小師弟口是心非的模樣只覺興味。
謝枕舟被越辭笑得有些不自在,股股熱意直直朝臉上湧去。
他本身就是不大的年紀,上輩子呆得最多的地方就是醫院和家中,沒上過幾天學,和旁人接觸不多。
現下面對越辭這樣直白的放肆笑聲,只以為他看出什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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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覺得他這麽大的人還如此愛哭,認為他好笑嗎。
可謝枕舟根本忍不住。
心底泛起的失落感太過強烈,他感同身受。
......
見他被自己笑得面紅耳赤,臉頰乃至耳根都被紅色暈染,越辭更覺有趣。
可惜時間不對,只能歇了再逗弄謝枕舟一二的心思。
越辭伸出手在他頭頂揉了揉,垂首看他,收回手時勾下幾縷發絲。
“走吧。”
少年連發絲都帶着柔軟。
看起來并不如原先那些師弟們說的那般不堪......
加之方才的事,越辭就覺出了許多,自發為他找補起來。
小師弟當是不善言辭。
這才惹了那許多嫌話。
只是被同門們避而遠之,不過須臾便能哭了出來。
那副樣子雖說可愛,卻着實有點惹人疼了。
***
有着靈力護身,青色岩鋪就的萬裏石階也不過一柱香就可走完。
謝枕舟也是這才發覺。
書中的所見所聞,皆不如親眼所見。
書裏的磅礴大氣,也不過冰山一角。
主峰之上的靈氣更加彙集,謝枕舟的視線不自覺移到巍峨大殿上方。
只見上書‘崇雲殿’的燙金大字,暗含機鋒,蘊含着淩厲鋒芒的劍意,帶有殺伐果決之氣。
據悉知,崇雲宗開宗祖師就是劍修,幻陵大陸中第一位以殺戮證道的飛升神君。
而此刻映入眼簾的這幾個字,便是由他,運用己身靈力刻畫而成。
“聽說只要有劍修能夠勘破其中劍意,對日後的修為大有幫助。”越辭見他盯着那幾個字看,遂出聲道。
畢竟是第一劍修留下的幾道劍意,若是參透,修為突飛猛進也未嘗沒有。
謝枕舟旋即看向越辭。
越辭笑了笑,“可惜啊,我尚未領悟。”
說着,越辭笑聲更大,愈顯放縱,他說道:“不過本門倒是有一位天才勘破了一二。”
“那就是本宗二十八代親傳弟子中第一人,大師兄,朝舤。”
語氣坦然,像謝枕舟介紹時如同說一件平常事,絲毫聽不出任何類似于嫉妒、羨慕的情緒。
這就是越辭。
一個恣意舒逸的人。
謝枕舟眼前模糊一瞬。
面前的人,仿似與那個着紅衣,浴血而不妖,立于群山之巅而身處兩難間卻以一人之力阻擋萬千妖族的身影重疊。
......
殿內。
所有內門弟子雲集,幾位掌座與掌門都已高座殿中。
謝枕舟只擡起眼小心一撇就低下了頭,手心粘膩冒了點熱汗。
這麽多的人。
三位煉虛期道君,兩位合體期道尊。
以及修為已到大乘期的掌門。
廣闊大殿中人頭濟濟,被似有若無的強者氣息環繞。
四根石柱立于大殿四角,柱身有繁複紋路刻畫,隐隐透着威懾,處處彰顯威儀。
人已到齊,掌門無虛子說了幾句修為進階路上需穩紮穩打、萬不可急功近利的話,接着才步入正題。
“此次前往蓬萊閣,其中途經萬缈峰和蠻山一發現異動,本座與諸位峰主商議後,決定将這二處設為爾等歷練之所。”
無虛子廣袖長袍,鬓邊白色長須垂落,說話時面露慈笑,仙風道骨如天上神君。
他這話一出,所有弟子都變了變臉色。
......
萬缈峰,同窮兇險惡的迷霧沼澤齊名。
常年毒霧環繞,更有兇獸四伏。
而蠻山則要更為險峻。
那裏是妖獸的天堂,不同于兇獸只知肆意殘殺。妖獸同靈獸般,可以生出靈智,對付起來比兇獸難了不知多少倍。
“如此險地,怎可當作歷練之地。”
謝枕舟聽到身後有小弟子議論,竊竊私語不止。
這些聲音,自然瞞不過殿前的掌門及峰主。
端坐于掌門無虛子身側的無昙子道君面容清俊,維持着年輕的樣貌,眼神同樣和善可親,溫聲打斷了底下弟子們的議論。
“宗門大比在即,在此後莽古秘境也将開啓,你等參加此次歷練可取到不少經驗,本座大弟子會作為領隊同往。”
無昙子道君,玄印峰掌座。
其大弟子更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人物。
“朝舤。”無昙子側目看向自己的大弟子。
“弟子在。”
和其他人一樣,謝枕舟同時望向了出聲的那個地方。
前方站立着一個長身玉立的玄色身影。
同他清寒聲音一樣,朝舤周身都散發着一股寒氣,身旁兩側無人靠近。
無昙子輕撫鬓角,笑了笑,“前往萬缈山便由你帶隊了。”
“弟子領命。”
那道清越的聲線也同夾雜着寒霜一般,謝枕舟聽入了神。
·
朝舤。
越辭口中所提之人。
明明不是純然的劍修。
不過一道多修,卻能在劍道上領悟常人所不能。
修真本是逆天而行,若要一道多修,則更加難上加難。
稍有不慎,就是靈力紊亂爆體而亡。
這也是整個崇雲宗上下,不論親傳弟子也好,內門弟子也罷,俱都對他心悅誠服。
比之對另外幾位師兄的天資還能升起仰慕。
待朝舤,只有望而生畏。
可望而不可即。
***
前往萬缈峰和蠻山之行就這麽定了下來。
謝枕舟被分到了萬缈峰歷練。
萬缈峰由朝舤和六師兄七師兄帶隊,蠻山則是二師兄越辭同三師兄雲舒帶隊。
原本還擔心去了少說輕傷,大則修為受損的弟子們一時也沒了異議。
這幾位師兄帶隊,不論哪一隊都不必有這許多擔憂了。
明日出行。
謝枕舟晚上有些難以入眠。
他從床上坐起,頓了頓。
随後運起靈力,召出本命法器。
謝枕舟的本命法器是一支短蕭,通體呈瑩白色,每節蕭身上都縛着一條紅絲,執起時紅絲垂直落下。
絲線尾處還綴着幾點亮光,仔細瞧才能發現其中寒光閃爍。
只需靈力注入,在每次短蕭發出音節時,都會有利劍飛出。
這是謝枕舟的師尊,亦奇子道君特意為他前往藏器殿尋煉器大師鑄就而成的。
身為一峰掌座的關門弟子,謝枕舟在自己師尊這格外受優待。
正想着,周遭傳來一陣靈力波動。
熟悉的靈力令他驚坐而起。
謝枕舟從雲床上坐起,走到外間。
果不其然。
亦奇子道君正站在十步開外。
......
亦奇子斂着眉,不知在想些什麽。
此時正垂着頭思量着。
不同于掌門無虛子的仙風道骨,也有異于和善清俊的無昙子道君,亦奇子道君雖脾氣出了名的火爆,可本人看起來卻格外端方雅正,面如冠玉的青年眸子半斂半垂。
謝枕舟怔愣一瞬。
鼻尖忽地升騰起一股酸意,視線霎時就模糊了。
有種不可名狀的熟悉和後悔情緒在胸中湧動着。
察覺到自己的小弟子靠近,亦奇子準确的側過臉對上了謝枕舟蒙霧的目光。
“我的小徒弟還是這麽愛哭。”亦奇子收起紛雜的思緒,輕聲嘆了嘆,走過去為謝枕舟揩去已經要從眼睑落下的淚滴。
語氣溫和,“不哭,師尊在這。”
亦奇子知曉徒弟愛撒嬌的本性,而這樣的一面,只會對着自己這個他唯一親近的長輩師尊展現。
當他是因為這次落水生病受了難,于是安撫着揉了揉他的頭頂。
謝枕舟更覺難受了。
他不知原主身體裏的難過從何而來,自己卻是因為這一個失落的情緒,聯想到書中慘烈的結局。
·
彼時,魔族破除界膜,魔尊率魔域之都衆魔合力打開結界橫行修真界,同時妖族不軌,第一仙門首當其沖。
掌門同幾位峰主先行抵抗妖族。
而已然突破煉虛期的亦奇子與長老留守宗門,和魔族激戰時身先士卒。
終耗盡修為,以真身坐化。
想到這,謝枕舟的淚珠再也憋不住。
如決堤般滾落。
為什麽他會這麽難受。
胸口好似喘不上氣了,悶痛感如影随形。
好難過。
......
或許早在因緣際會接觸到《踏破仙途》,在最後的那段日子裏沉浸其中,謝枕舟就已同書裏的衆人再也無法分割。
而踏破時空,和原身融合的他。
一切都像是被安排好的,冥冥之中也本該如此。
亦奇子見他不似委屈,更像是天塌了一樣。
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只得無奈又頭疼的将人納入懷中,伸出手撫摸謝枕舟的後腦。
如他還是幼時那般。
動作娴熟、語氣生澀的哄道。
“舟舟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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