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寧少主,自重。”

朝舤帶着寒意的嗓音冰冷。

他說話時胸膛帶起的振動,像是敲擊在謝枕舟的耳膜。

寧遠本也不打算動手,是一時沖動才運起靈力,收手已然是來不及。

見到自己的攻擊被化解,反而大松了口氣。

但又在聽到朝舤的這句話,心中怒焰再次蒸騰。

然還不等他跳着腳繼續爆發,寧遠身側就有一名修士打斷他,上前拱手見禮。

“實在不好意思,我們少主性子直,還望諸位見諒,我們這就去尋另一家客棧住下。”

這修士說話時是沖着朝舤,應當是看到他同自己一樣身着便服,知趣的沒有點出他的名字。

單憑方才其輕而易舉化解寧遠這一擊,他便能看出許多。

加之對方清寒如霜的口吻,恰與傳言崇雲宗那位性情疏淡的大弟子相合,不宜交惡。

他的态度極好,讓人難以挑出錯處,立于一側的六師兄譚溪眼見大師兄不予半點回應,許是生氣了。

遂連忙溫聲笑着拱手回禮。

寧遠還在瞪着朝舤二人的方向。

多年惦念終成一廂情願。

這讓做任何事向來無往不利的寧少主非但把眼睛憋紅了,有氣發不出,再要二次動用靈力打去也是做不出來了,只能幹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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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到最後,大顆大顆的淚珠子往下滾落,依舊望着謝枕舟。

表情煞是委屈。

何曾見過自家少主這般過,不僅崇雲宗看到這場面的弟子們驚呆了。

天辰派一行也同樣有些無措。

......

直到天辰派的人把破天荒頭一遭哭鼻子的少主扛走,謝枕舟才從朝舤的懷中掙脫出來。

朝舤動作生疏的将人放開。

掌下還殘存着的餘溫一點一點,不但沒有消散,反有升溫的跡象。

柔軟的觸感像是紮入腦海生根一般,揮之不去。

“謝謝大師兄。”謝枕舟低聲道謝。

腦子裏還想着寧遠這個名字,那人或許真的同他有過接觸,可自己卻是記不得了。

朝舤垂下眉眼看他,簡短的應了一聲,“嗯。”

略顯安靜的氣氛,在客棧掌櫃再度熱情迎上來時打破。

早見慣了這種陣仗的掌櫃相當自得,只要不毀壞店內東西,他一概不會多管。

很快崇雲宗一行人被安排入住了上房。

衆人對先前大師兄動作迅速的為謝枕舟擋下攻擊,只當是為了遵守亦奇子道君的囑咐,全然沒有多想。

上樓間,薛凱走到謝枕舟身邊,“吓到沒?”

大師兄的動作太快,可無疑是有效的。

謝枕舟搖了搖頭。

薛凱拍拍他的肩,“你先回房稍作休息,我等會來尋你。”

謝枕舟一聽就知薛凱是要帶他出去逛市集,心底那點小煩惱立刻抛諸腦後,眼睛也跟着亮了,“好!”

***

不過是簡單修整了一下,不多時謝枕舟的房門就被敲響了。

是薛凱找了過來。

出了客棧,謝枕舟愈發興奮。

城內魚龍混雜,多的是街邊攤販,上面擺出了各種新奇的小玩意。

但不論是新奇的還是早已過時的,這在謝枕舟看來都很是有趣,謝枕舟左看右看,頗有趣味。

薛凱好脾氣的陪着他四下亂逛,見他只是在街邊小攤上來回走着,不由好笑。

師弟果真是孩童心性。

待兩人路過一間商鋪時,薛凱拉住他,“等等,這裏面多的是些天材地寶,或許在宗內你也未得見過,要不要進去看看?”

謝枕舟遲疑一秒,想到什麽,于是道:“好啊!”

說着,和薛凱一同走了進去。

·

無處不透着古樸氣息的店鋪,貨架上陳列着各種寶物,堪稱琳琅滿目。

左側一面牆鋪呈着各類靈株靈植各種草藥,皆以靈石出售,價格不一。

而右側則全是些法器、靈器,各式各樣排列整齊。

中間還夾雜着許多符箓,以朱砂描繪着的繁複圖紋。

每一張都有不同功效。

“兩位客官,您看要點什麽?”掌櫃熱情的迎上來。

薛凱側頭看了眼謝枕舟,就見後者徑直朝陳列着法器、靈器的貨架上走去。

謝枕舟在一堆靈器中挑揀。

崇雲宗弟子各自都有獨屬于自己的法器,修煉到一定程度,可與自身結合,融入神魂作為本命法器。

謝枕舟知道,越辭的本命法器名喚浔月劍。

與性格剛烈、恣肆放縱的他截然相反,浔月亦指水中月,相對柔和。

浔月劍乃幻陵大陸煉器第一大師段塵星所煉。

過剛易折,這是他鑄劍時對越辭下的斷言,故而有此劍。

是望日後他且行且思。

......

正如段塵星所言......

拉回思緒的謝枕舟走過去,邊看邊想。

要挑一件配得上二師兄的禮物才好。

結果從頭看到尾,都沒一件看得上眼的。

店鋪掌櫃察言觀色的功夫早已煉至爐火純青,正欲抛出自己的鎮店之寶,便見那唇紅齒白的精致少年,走到了貨架的最邊角。

那裏正躺着一支水碧色的劍穗。

長穗韌性十足,可在內部藏設暗器之用,在劍修看來甚是無用,所以放置多年無人買下。

謝枕舟拿起劍穗,左右看了看。

與浔月劍相配不說,據他所知,二師兄的本命法器确是未佩劍穗的。

掌櫃觀他神情就知有戲,所謂看菜下碟,他看謝枕舟穿着打扮不凡,開始獅子大開口,“三百萬中品靈石,您要看上了就拿走吧!”

薛凱一瞧就知掌櫃見謝枕舟不懂行情,在坑人,立時就想照着老板給的價對半砍下。

只聽旁邊傳來爽快的一聲應答,“成交!”

薛凱對着謝枕舟搖頭,還要開口。

卻看到謝枕舟沖他露齒一笑,本就明豔奪目的五官顯得愈發照人。

“它值。”謝枕舟對薛凱道了一句,然後從儲物镯中取出一袋靈石遞給掌櫃。

掌櫃還當這小公子會被與他同行的那人說動,沒想到這麽容易就拿到錢,且還都是上品靈石,笑容更加谄媚了,“三千上品靈石!客官大氣!您看還要點什麽嗎?我這店裏應有盡有。”

說着,掌櫃對着店內的東西一陣天花亂墜的誇。

言‘只有你想不到就沒有我們店裏沒有的’。

***

好不容易從那家店出來,薛凱有些後悔,總覺得謝枕舟被坑是因為他。

“先前那支穗子根本就不值三千上品靈石,你為何......”

謝枕舟笑了笑,旋即解釋道:“因為是要送與二師兄的回禮,所以它值得。”

薛凱被他說得一愣。

那日二師兄同謝枕舟的對話他也知道,不曾想謝枕舟說的回禮是認真的。

即使禮物還并未收到。

且還這般鄭重。

短暫的怔愣後,薛凱對謝枕舟更為改觀。

不由腹诽:傳聞果然不可信。

薛凱也緩和了心情,放松下來後帶着謝枕舟繼續逛。

直至聽到前方攤子上傳來一聲暴呵,“胡說!你再胡說小爺我就把你的嘴給撕了!”

下午才聽過的聲音,薛凱一下就認出了聲音的主人是誰。

前方的攤位上水洩不通,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

透過人群縫隙,隐隐能從裏面看出點什麽。

一般此類情形運用神識查看也便罷了,但因出門在外,若是碰上比自己修為高的,神識外放難免驚擾前輩。

·

人群包圍圈裏,攤位前站着的,赫然就是今日下午見過的寧遠寧少主。

此刻全無在客棧中最後離開之際的窘迫,雄赳赳氣昂昂的沖着攤主發難。

出奇的是,攤主并不為寧遠的暴怒感到害怕,反而更加嚣張的昂着頭用鼻孔看人。

這一番作态,也不知這雙方是誰惹了誰。

薛凱沉吟着,壓低聲音對謝枕舟道:“攤主好像是位散修。”

散修,沒有任何背景,也不加入門派,僅靠一己之力自行修煉的修士。

原是不足為慮的存在,但百年間修真界忽有一勢力崛起,名為散仙盟。聚幻陵大陸所有散修,且每座城池都設有不大不小的分盟,給足了散修們的低氣。

這個散修的态度,足以說明了一切。

散仙盟。

謝枕舟低念一遍。

“這寧少主,怕是要吃虧。”薛凱見寧遠獨身一人在同散修對峙,因而道。

豈料寧遠像是感覺到什麽,偏頭就正同包圍圈中的一個小口子看來,對上了薛凱二人。

寧遠一下就忘了要找那攤主的麻煩,從人群中擠開一條縫縫出來,徒留等着收拾他一頓的散修對着空氣罵罵咧咧。

......

“你怎麽在這。”寧遠跑到謝枕舟跟前,問完話就轉過頭,一副我還在生氣的模樣,傲得不行。

謝枕舟見薛凱也朝自己看來,表情茫然,非常誠實的答道:“出來逛。”

原還以為他是來找自己的寧遠,一口氣卡在嗓子眼,又把頭轉了回來,怒瞪着謝枕舟,瞪了沒兩秒,水珠滾落。

全然沒有剛剛同攤主對峙時的神氣。

寧遠邊哭邊瞪,氣的**。

緊接着就是一通語無倫次的指責。

“我知道我不對,不該對你動靈力,還好沒傷到你,可我生氣了你居然不來找我,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這還是謝枕舟第一次遇到,比自己還能哭的人。

他無措的看向了薛凱,薛凱仿佛沒有接收到他求助的目光一樣,哼了兩聲小曲往一旁的河道走去。

...…

被留下的謝枕舟只得看向面前,明明比自己大些、高些,卻覺得跟個被主人抛棄的小狗一般的少年,幹巴巴的開口,“你別哭啊。”

寧遠撇開頭,不想理他。

接着身旁就沒音了,他只好再次将頭轉回來,眼淚仍舊大顆。

謝枕舟忽地有種自己真的欺負了他的錯覺。

但在他的記憶中,并沒有一個叫寧遠的人。

謝枕舟想了想,從儲物镯中拿出一盒剛剛在攤販那裏買到的糕點。

靈植做成,不含絲毫雜質。

看向伸到自己面前修剪得幹淨圓潤的好看指甲下,還透着粉色的白嫩指尖,寧遠不哭了,十分在意形象的立馬用了個清潔術打理好自己,才問:“給我的?”

謝枕舟點了下頭,“給你。”

寧遠看他,俊朗的面上還透着些別扭,“要給我也行。”

謝枕舟看他。

寧遠更扭捏了,在謝枕舟的注視下,對上那雙澄澈透亮的眼睛,臉紅了紅,最後是有些尴尬的說出來。

“那你先告訴我,你的名字。”

謝枕舟睜大眼,不敢相信,“你不知道我名字?”

寧遠耳根都紅了,撇了下嘴後梗着脖子看向他,頗為理直氣壯的控訴:“你又沒告訴我!”

謝枕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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