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老板和劍客（四）

三十五

子時方至，街上游人不減，兩道人影走街串巷，直奔城門。

正月十五京城不設路障，少主從容地在守門士卒眼皮底下出城，時而極目遠眺，時而駐足賞雪，與一般少年公子別無二致。

但少主不是一般的公子，少主是個身負血海深仇，以至于三觀都快扭曲的可憐公子。

少主說：“走快點。”

老板答：“我腿酸。”

“信不信我砍了它？”

“……你這孩子咋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殺呢？”

“哼，少廢話。”

“你還沒說為何要抓我。”

少主手中把玩着一柄锃亮的匕首，鋒刃在指尖靈巧地轉了個花，銀光映出他充滿憎恨的眼神。

少主冷笑：“我為何要說？”

老板冷漠：“那好吧。”

少主：“……”

少主：“你與趙河沆瀣一氣，我不但要抓你，還要殺你。”

老板感覺自己非常無辜：“鄙人不過一介商賈，做的都是正經生意，小兄弟這話可讓我十分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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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滿腔憤怒無處發洩：“笑話！我一路追蹤到此，多方打探才查到是你救了他，如果你不是他的同黨，又怎會收留他一個月？他還能在你那破樓裏當小倌不成？”

老板：……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事實就是這樣的。

老板：“鄙人一向樂善好施，救人救到底。”

“呵，我倒糊塗了，與你争辯這些。”少主狠狠瞪了老板一眼，“等他尋來救你落入陷阱，我就先殺他，再殺你。”

“……那鄙人死的可真委屈。”

三十六

少主拿着匕首把老板逼到了樹林裏，用早就準備好的繩索捆到了樹上，然後又在地面鋪好繩套釘板捕獸夾子等等，最後一掌轟平積雪，僞裝的非常完美。

“敢問少俠和趙河究竟有何冤仇，甚至不惜染上無辜之人的鮮血？”

老板悄悄轉轉手腕，指尖勾住腰帶，四周寒意讓他渾身僵硬。

“滅門之仇，他縱有千百條命，我也要他全交出來。”

少主蹲在樹上，似乎為即将得手的複仇而興奮戰栗。

老板強調：“重點是那句無辜之人。”

少主：“……”

老板：“他在我樓裏這一月從未提起這些，在我看來他不過是個落魄的劍客，倒不像殺人滿門的惡徒。”

少主：“我又不在乎你怎麽看，再說惡徒會把這兩字寫在臉上嗎？”

老板：“但我覺得他心裏也沒寫。”

少主：“這就奇了，你死到臨頭，竟然還替害你落到如此境地的罪魁禍首狡辯，還什麽心裏，現在我更堅信你就是他的同黨。”

老板語重心長：“不，同黨通常這個時候就開始推诿責任替自己開脫求饒了。”

少主忽然興起：“那你們不叫同黨，叫什麽？”

老板高深莫測道：“叫真愛。”

三十七

少主用手帕堵住了老板的嘴。

三十八

找不到老板的劍客心急如焚，老板不會平白無故突然失蹤，他在古樹下查探一圈，發現有人故意留下了記號，一個江湖人慣用的記號。

有人擄走了他。劍客駭然。

無聲無息将人擄走，還留下記號，那肯定是引自己前去的手段。

劍客大腦運轉飛快，他以為他在雁歸樓待的夠隐蔽，但沒想到竟然這麽快就被人找上門。

仇家多就是難混，想低調都不成啊。

劍客苦中作樂感嘆一番，腳下不停順着記號追去，很快便出了城。

等那些燈紅酒綠都離人遠去，冬天的冷意似乎也随之而來，劍客吐出一口白氣，縱身踏着樹枝幾個起落，随手解開的鬥篷被他扔向身後，伴着掃下的細雪穩穩挂在枝頭。

趕路的空檔劍客将自己的仇人名單默默檢索了一遍，目前追他最兇的，除了漠北盜刀門，就是江南徐家的小少爺。

但盜刀門的勢力被隔絕在漠北，應該不會把手伸到京城。

還不等劍客确定，記號就到了盡頭，一串腳印從官道延伸至荒無人煙的野林，劍客蹲下丈量片刻，老板的靴底壓了花，他一眼就能認出來，另一種腳印稍小，看着像個少年。

劍客冷了臉，站起身來，一步踏出身影閃動，直奔樹林深處。

三十九

“算算時間，他應該快來了。”

少主雙目微阖，仿佛成竹在胸。

老板不能說話，只好扭着頭，用悲天憫人的眼神望着少主。

老板不太擔心劍客，因為少主還要費盡心機擒來自己，說明少主不是劍客的對手。

老板是個成熟的生意人，他唯一那麽點擔心，大概是少主被劍客打趴之後，要怎麽處理屍體。

少主并不知道老板的內心戲，他從袖中拿出藥瓶，抽走手帕強往老板嘴裏塞了一粒藥丸。

老板咳嗽幾聲：“下回喂別人藥，記得倒杯茶，水也行。”

少主面露狠色：“沒有下回了，這藥名三途水，入喉即刻毒發，若是此時服下解藥，調養一番便無大礙，若是一個時辰後服下解藥，五髒六腑皆受侵蝕，即便不死也成廢人，若是再過一個時辰……倒是能留個不腐的全屍。”

老板：……

老板長嘆一聲：“失算，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如此狠毒。”

少主轉過頭去：“只要能複仇，我不在乎。”

老板又動了下胳膊，手腕被粗糙的樹皮硌得通紅，确保少主沒有看他後，将腰帶裏別着的刀片藏進掌心。

四十

劍客找到老板時，心跳猛地快了幾分，提劍的手青筋畢現。

他下意識的就想沖過去，但他看見老板對他搖了搖頭。

江南徐家的小少爺從樹後現身，匕首抵在老板頸間，老板眉頭深鎖，額上浸滿薄汗，血從嘴角滴落，臉色慘白。

“果然是你。”劍客內力一震，毫不起眼的古劍出鞘半分，鋒芒畢現。

“看來你并沒忘記我徐家上下六十四條人命。”少主字字咬牙，恨聲道。

劍客內心沉重：“我已不想再争辯什麽，但他并非江湖中人，沒有武功傍身，你又何必這般折磨他。”

少主持匕的手稍稍擡遠：“其實你想救他，很簡單，他中了三途水的毒，我這裏只有一份解藥，還有另一顆毒．藥，只要你過來，吃了這顆毒．藥，我就把解藥給你，你可以選擇救他，然後與我正面對決一場，或許還能僥幸殺了我，當然你也可以自己服下解藥，然後毫無疑問的殺了我，看着他慘死在你面前。”

劍客聽得心驚肉跳：“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如此狠毒！”

“……這話我已經聽過了。”

“令尊為人堂正孚尹旁達，你這等作為，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見你爹！”

“真是天大的笑話！我有無面目去見我爹竟還輪得到殺人兇手說教了？”

“好，既然如此，毒．藥給我，解藥給他，不用廢話。”

四十一

老板想，劍客真是太實在了。

老板想提醒劍客一聲，但他不能開口，如果開口那就暴露了。

老板眼看着劍客向他走來，踏雪無痕的輕功避開了所有低級陷阱，他坦然接過三途水，仰頭吞了下去，少主也如約将解藥交給了劍客。

一陣如吞利刃的痛楚在劍客胸腹升起，他悶哼一聲跪倒在地，強忍喊出口的沖動，顫抖着握劍斬斷繩索。

劍客眼前一陣陣發黑，他忽然十分敬佩老板，竟然全程一聲不吭只是看着有點虛。

少主很高興，高興之餘又有些失落，沒人能抵擋三途水發作的痛苦，別說提一口真氣，就算挪動一步都是困難，劍客根本沒有餘力再和他對打。

想到這，少主斷斷續續的大笑起來，他因此失去了應有的防備，在繩索掉落的一瞬間，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老板像以刀劈狼首的屠一樣暴起，手中薄如蟬翼的刀片揮出優美的弧線，割破少主胸前的衣裳。

涼意剎那間襲來，沉浸在大仇得報的喜悅和空虛中少主甚至沒反應過來，一蓬藥粉就鋪面灑下。

四十二

老板在劍客震驚的目光中，把劍客攥在手中的解藥拿出來，捏着劍客下巴喂到口中。

劍客這才想起來掙紮。

“我不吃！我不能累你為我喪命咳咳咳！”

“我沒中毒。”

“……哈？”

四十三

老板苦狀萬分地開口，一說話，血就順着嘴角往出淌，看得劍客毛骨悚然。

老板微微張口：“我把毒．藥壓在舌頭下，趁他不備吐掉了，這血是咬了舌頭來的，怕他看出異常演戲罷了。”

劍客：……

劍客百感交集躺到在地：“那看來我白擔心一場了。”

老板優雅地用袖子抹掉嘴角的血：“你這仇家太嫩了點，是個誤入歧途的好孩子啊。”

劍客：……

劍客看着自己的劍，歉然道：“不管怎樣，是我連累你了，我……看來這頭牌，你要另覓佳人了。”

四十四

以劍為生的江湖客，總是在刺傷別人的同時刺傷自己，劍客也不例外。

劍客自嘲地扯了下嘴角，渾身上下還殘留着三途水帶來的酸痛無力，他想起在雁歸樓的一個月，大概是離刀光血影遠了，竟然忘了自己的劍就算不出鞘，也蓋不住沾染過的血腥。

“頭牌這事，确實要換一個了。”老板伸手把劍客拉起來，笑容中帶着幾分報複的愉悅。

劍客心頭一震，默默低頭藏起眼中內疚和失望。

“我想到了一個京城沒有的新人設，肩擔血仇身受重傷淪落風塵忍辱負重只為有朝一日能可為枉死的親人雪恨之帶刺的高嶺之花。”

……

劍客一口老血差點噴到少主身上。

四十五

少主倒在雪裏，他聽不太清老板說了什麽，但直覺告訴他絕不是什麽好事，甚至在老板靠近他時，連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老板輕描淡寫：“幸好我有随身帶刀的習慣，今天出門人多，又順手帶了點毒。”

劍客五體投地：“老板您真帥。”

老板伸手拍了拍劍客的肩膀，他的舌頭疼的厲害，但還是堅持提高了聲音說道：“這毒名落日煙，見血即融，若是普通人中了或許沒什麽，但習武之人若中此毒，內力化消，只有每天按時服下解藥，才能保證行動如常，否則經脈盡斷生不如死。”

劍客：“……您看這是不是太狠了點，小孩子教訓一頓就算了。”

老板：“哎，你不做雁歸樓的頭牌，我只好找別人，再說我雁歸樓好吃好穿，又不會虧待他，不比他小小年紀整天打打殺殺的好，呵呵。”

劍客想了想，竟然無言以對。

四十六

劍客扛着昏迷的少主往回走時，老板就再沒說過話。

劍客有些惶恐，就像給隔壁村的姑娘寄了信遲遲等不到回音的小夥子一樣，他明明已經決定要走，而且老板也沒有理由留他這麽危險的江湖人，但心中卻還別扭地希望老板能出言客套一下，哪怕只是客套一下也好。

“咳，這一個月，承蒙老板照顧，我回去收拾幾件衣裳明早走，您就好好休息，不用送了。”

劍客的直脾氣被他強行收住，眼角瞟着老板，低聲告別。

老板啧了一聲，似乎被舌尖刺痛擾得心煩，聽見劍客的話，頗為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

“我什麽時候準你走了？你的合同可是簽的長工。”

四十七

劍客承認，這一刻他是歡喜的，雀躍的。

但肩上的重量告訴他，這種事情說不定還會發生第二次，第三次。

“但是你找到了新頭牌啊。”

“我雁歸樓又不止頭牌這一個工作崗位，你還可以換一個。”

“換什麽？”

“雁歸樓樓主兼南疆羽衣門堂主的貼身護衛。”

“……”

劍客聽到了不得了的消息，以至于他覺得肩上根本沒有重量。

老板笑得分外玄妙：“你意下如何？”

劍客毫不猶豫點頭：“好噠！”

作者有話要說： 春節一直浪，本來想情人節把這章發出來的，結果晚上還突然斷網了，這一定是對單身狗的惡意！

這章先發出來，渣作者去睡一覺，睡醒之後看看哪需要捉蟲再改改OTZ

決定以後把他寫成長篇……這個以後可能是明年，但是很快會在這個江湖遲早藥丸[論壇體]更一個相關章，小天使們記得去瞅一眼嘛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