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皇後是聖人潛府老人,如今也是四十出頭的年紀,可保養得極好,只是眼尾露出一點細小的皺紋還是彰顯了歲月不饒人。

溫歸遠帶着路杳杳進來的時候,聖人剛剛換了常服坐在皇後身旁。

“拜見父皇,母後。”溫歸遠叩首行禮,态度恭敬謙卑。

路杳杳也緊跟着跪在一側,柔聲說道“拜見父皇母後。”

盈盈叩拜,姿态優雅。

聖人雖早已兩鬓斑白,可精神氣還行,虎目精亮,聞言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不錯。”

早已站在一側等候多時的嬷嬷連忙捧着托盤上前。

路杳杳接過茶杯,高高舉了起來,羞怯地喊着“父皇請用茶。”

聖人也算是看着路杳杳長大的,一見她便是滿臉笑意,接過茶盞抿了一口便放在一側“起來吧,知你最愛玉石,棠州剛送上來的紅珊瑚,送你去玩了。”

身後的章回連忙讓小黃門把早已備好的紅珊瑚送到太子的馬車上,輕輕一瞟就知那長長的隊伍中至少有十來株紅珊瑚。

紅珊瑚珍貴,想來棠州這次也就上了十來株紅珊瑚,聖人竟然都給了路杳杳。

溫歸遠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之色。

早就聽聞路家女兒得聖人青眼,現在才知道原來聖人竟然是這般寵着。

一側的皇後早已握緊拳頭,臉色極為難看。

路杳杳抿着唇,開心地笑着,眼底的紅色淚痣閃閃發光,眉眼低垂,柔順中是抑制不住的驚喜“謝父皇賞賜。”

謝恩後,路杳杳又端着茶跪到皇後面前,輕聲喊着“母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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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皇後低頭看着指甲上的丹寇,手卻是沒伸過去。

路杳杳跪了一會兒便開始晃了晃身子,手抖了抖,不由低頭咬唇,露出一點難堪之色。

溫歸遠見狀,低聲喊道“母後。”

“是我讓母後不高興了。”路杳杳柔聲說道,露出一絲堅強之色,臉頰通紅,額間露出薄汗,暈得淺色眸子越發水潤。

聖人皺眉,看不下去,咳嗽一聲,不悅說道“太子妃一向體弱,禮數到了即可,皇後既然不想喝,就把茶盞端下去吧。”

這話不亞于直接打皇後的臉。

皇後臉色大變,紅白交加,牙關緊咬,這才沒有失态。

她只是死死瞪着路杳杳,氣得伸手去端茶水,動作之大沒了半點皇家禮儀。

“啊!”

一聲清脆的茶盞落地的聲音。

路杳杳白皙的手背瞬間猙獰地紅腫起來,那盞茶四分五裂地碎在她膝蓋前,打濕了她的衣服。

“杳杳。”溫歸遠大驚失色,連忙把搖搖欲墜的人扶住。

只見她唇色慘白,額間冒出冷汗,靠在他懷中疼得發抖。

“去請太醫。”章回臉色大變,立馬指使小黃門去太醫院請人。

聖人臉色陰沉,砰地一聲拍了一下桌子,瞪着皇後,氣得說不出話來。

皇後一愣,突然起身,連連擺手,驚恐地辯解着“不是我,是她自己摔的,不是我,聖人明鑒。”

“當朕看不見嗎。”聖人氣得直抖手,指着她,“之前淑妃跟你敬茶,你也這樣做派,讓淑妃傷了臉面,今日竟又故技重施。”

他氣得口不擇言,連宮闱秘聞都說了出來,最後怒氣沖沖地說道“毒婦。”

皇後面色慘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臣妾沒有……”

“父皇……”虛弱躺在溫歸遠懷中的路杳杳滿臉冷汗,“是我沒端穩。”

她露出一個慘白的笑來,漆黑的睫毛顫着,柔弱地說着“不怪母後的。”

聞言聖人的臉色好了一些,可還是瞪了皇後一眼。

“是啊,此事不怪母後的。”溫歸遠抿着唇,抱緊路杳杳,同樣低聲勸着,“是兒臣來晚了,讓母後不高興了。”

皇後一張臉青白交加“胡說,我……”

“閉嘴!”聖人怒斥道,沉思片刻,扭頭對着路杳杳說道,“朕看着你長大,知你最是心善,以後請安讓太子陪着你,一月一次即可。”

皇後臉色大變,跌坐在地上,靠身後的嬷嬷這才沒有摔下去。

他長嘆一口氣苦笑着“守心如今只剩下你這麽一個孩子,平日裏當成眼珠子疼,這第二天就在宮中傷了手,七天後回門後只怕要給朕臉色看了。”

路杳杳勉強笑着“都是臣妾不小心,爹爹知道的。”

“送太子妃去偏殿休息,把雪肌膏拿來。”聖人最是喜歡她的懂事,細心吩咐着太子,最後看也不看皇後就甩袖離開了。

太醫急匆匆地跑來,面對滿院狼藉,頭也不敢擡起。

“不會留疤吧。”綠腰站在一側,臉色難看地問着。

太醫連連搖頭“萬幸水不是很燙,沒有起水泡,太子妃膚質嬌嫩,這才看着恐怖,不過養傷的這幾日也要忌口忌水,雪肌膏一日三次不可落下。”

綠腰這才松了一口氣。

“讓你受委屈了。”溫歸遠嘆氣,為難地說着。

路杳杳失了血色的雙唇勾了勾,體貼地安慰着“是杳杳自己不小心,哪是殿下的錯。”

她突然紅了臉,嗫嚅着“只怕不能這幾日都不能伺候殿下了。”

溫歸遠笑着理了理她鬓間的碎發。

皇後被禁足的消息很快就傳遍前朝後院,帝後不和早就不是秘密,只是皇後孕有一子二女,又背靠平陽王府,也不曾出過大錯,這才牢牢把持着皇後之位。

緊接着是聖人在太子大婚的第二日大賞太子妃,禮單足有半尺厚,令人咂舌。

路杳杳看着滿盒的玉石珠寶眼睛發亮,興奮地捏着一塊和田玉,腳邊堆着三株紅珊瑚,笑得見牙不見眼。

路家三娘子愛玉可是滿長安都知道的事情。

“娘娘七日後便要回門了,這傷了手,相爺看了又要心疼死了。”綠腰給她塗着藥,見傷口雖然消了腫,但還是通紅一片,不由紅了眼眶。

“沒事的,過幾日就差不多消了,我當時心中有數的。”路杳杳低聲說着。

“那也不該糟踐自己的身體啊。”綠腰嘆氣,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氣。

“你看我得罪白家姐妹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現在又嫁給太子,她看我不順眼得很,以後我都不需要去請安了,你說舒不舒服。”

她促狹地眨眨眼,得意洋洋地說着。

“那水不熱,我是估摸好了的,只是我的手太嬌了。”她皺了皺鼻子,忍不住又補充道,“不過确實當時是有點點疼的,而且我憋了一會氣,一會兒就滿面冷汗了。”

“不過只是看上去比較恐怖而已。”她信誓旦旦地說着。

綠腰聽了更心疼了。

自家姑娘在路家可是連手指頭都沒傷過,那一身細膩軟皮曬曬太陽都能曬紅,相爺放在手心上寵着的人,如今當了太子妃卻是受了傷。

“再說了,還可以不用侍寝。”路杳杳趴在她耳邊,絮絮叨叨着。

“賺了啊!”她眼睛亮晶晶的。

綠腰無語地看着她,最後冷酷說着“這事躲不過的。”

路杳杳皺皺鼻子,不高興地扭頭不理她。

“回門的禮單準備好了。”紅玉捧着單子走了過來,“聖人送的賞賜也都歸庫了,這是冊子。”

“衛風這才能跟着我們回來嗎?”紅玉眼巴巴地說着。

路杳杳搖了搖頭“不知道,不過爹爹會有辦法的,沒事,我去問問他。”

紅玉小雞啄米般點點頭。

回門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路杳杳也終于摘了手中的白布,被綠腰盯着塗藥的手只剩下一點淺色的痕跡,恢複得很好。

溫歸遠這幾日看奏折看得晚,晚了便直接睡在書房,不曾去了內殿,衆人都當他是疼惜太子妃,給她臉面。

今日東宮的頭等大事就是太子妃回門,一大早東宮就熱鬧起來了。

路杳杳一向疲懶愛睡,今日艱難地被綠腰拉起來。

“回門為什麽這麽早啊。”她嘟囔着,困得眼皮子都睜不開。

綠腰冷漠地給她遞了一杯參茶,讓她醒醒神。

路杳杳一進馬車就看到太子殿下早已坐在馬車內,手中捧着一個奏折,見她來了就把奏折放在一旁,溫和笑着“手好了嗎?”

“多謝殿下關心,好了。”她伸手放在她面前,嬌嬌地說着。

溫歸遠看着手背上還殘留的紅印,嘆氣“母後也不是故意的。”

“是啊,都是妾身的錯。”

兩人對視着,皆是露出體貼的笑來,最後各自移開視線,各幹各的。

路杳杳早上吃得少,現在捏着一塊糕點細細地嚼着,她眼尖,一眼就看到太子手中的奏折是去年的折子。

溫歸遠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溫和說道“父皇說我久離長安,需從最基礎了解,看往年的奏折是最好的。”

路杳杳臉頰鼓鼓的,還塞着糕點,聞言只是迷茫地點點頭。

“聖人很是體貼啊。”她幹巴巴地安慰着。

溫歸遠點頭“确實。”

兩人一路無言地回了相府,路杳杳一塊糕點吃了一路,眼見終于到路府了,立馬把糕點放到一旁,結果一掀開簾子,就看到路尋義已經站在門口。

路尋義一見到她,第一個反應就是落在她手背上,見她手背還有紅痕,眉心倏地皺起,一張臉格外嚴肅。

“不疼的。”路杳杳讪讪地握着手,眼巴巴地看着路尋義,“已經都好了。”

路尋義冷着臉沒說話。

他的視線自她身上一掃而過,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這才最後落在她身後,對着兩人恭敬行禮說道“太子,太子妃這邊請,芙蓉廳已經備下薄宴。”

路杳杳知道這是生氣了,話也不敢多說,只是低眉順眼地走在太子身後。

路家沒有女主人,二房就頂了上來,路遠晨作為路家最小的小孩也背着手溜噠噠地跑上跑下。

路家人口不多,男女隔開了一桌,女人在閣樓上吃飯,男人便在樓下水榭中說話。

路遠晨不知從哪裏竄上來,趴在門口,嘴甜地誇着“姐姐,姐姐又變好看了。”

他笑眯眯地說着“有沒有給我帶禮物啊。”

路杳杳點點頭“自然有啊,顏公的書法極為難得,我特意為你選的,最是能修身養性。”

路遠晨臉色一垮,頭也不回地跑了。

飯後,路杳杳原本以為就要回宮了,就聽到太子身邊的雙胞胎弟弟旭陽前來傳話。

“相爺留了殿下在書房說話,還請娘娘稍等片刻。”

路杳杳挑了挑眉,看了眼不遠處結伴而走的人,眯了眯眼。

她爹的性子她是最清楚的,無利不起早,好端端帶殿下去書房議事,十有**是大事。

不過她素來不關心朝堂之事,索性腳步一轉,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院子一切如初,一進門就聽到平安的大叫聲,還有侍衛們的驚呼聲。

平安不知怎麽竄到屋頂上,正在引頸長嚎,任由風吹着毛發,又傻又愣。

“衛風。”她站在門口笑眯眯地喊着。

衛風穿着玄衣,腰身被腰帶扣着,精瘦幹練,好似一張緊繃的弓,頭發被高高束起,站在廊檐下,下擺裹着風,風鈴在風中顫動,頭頂是平安的嚎叫聲,可他扭頭,臉上卻是露出笑來,輕聲又認真地喊着“姑娘。”

一笑如風,清朗爽氣。

“我帶你回宮吧。”路杳杳站在院門口笑着,細碎的春光落在眉梢眼尾,俱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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