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東宮

溫歸遠還不知道‘一定不行’的大帽子正扣在自己身上,臉色嚴肅地和對面坐着的江月樓說着話。

“聖人今早就讓路相進宮了,今年的秋闱主考官應該是落在路家手中了。”

江月樓帶着面具,眉眼低垂,露出的一點眼皮可見其慘白之色。

“如今路家站隊東宮是明面上的事情了,三足之力已經形成。”他露出一雙蒼白的指尖,搭在膝蓋上的披風上。

“白家扶持靜王,路家背靠東宮,李家在牆頭觀望,這幾日頻繁接觸堯王,聖人樂見其成,如今主考官之位在路家手中和在殿下手中并無區別。”

他邊說邊咳嗽着,好似能把心肺都咳出來,眼尾泛上紅意。

溫歸遠眉心一蹙,但很快又松開,苦笑一聲。

江月樓擡眉掃了他一眼。

“殿下想自己做主考官。”

“是。”

他毫不遮掩地說着“路尋義性格深沉,難以捉摸,改革科舉多年,最後成果卻又被世家摘了桃,導致此次秋闱各大士子投卷對象皆是各大世家,路相門口冷清。”

“既然這批學子已經不可用了,按路尋義物盡其用,睚眦必報性子只怕要鬧個天翻地覆才是。”

“聖人不滿世家已久,此次秋闱乃是路相立威之舉。”

江月樓認真聽着,聞言點點頭“确實如此,今年秋闱必定不會一路平安,只是不知路相打算拿誰祭刀。”

兩人對視一眼,眸色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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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打算如何?”

“路尋義之所以一直得不到讀書人的擁護,第一是因為為人狠辣,世人中畏懼這把刀會落在自己頭上,第二便是和世家對立。”

“可路相顯然并不需要讀書人的奉承。”江月樓細聲說道,“朝堂如今三分天下,路家占據寒門,地雖小,卻牢不可破。”

“可我需要民心。”溫歸遠眉宇平直冷靜,不動聲色,“我需要借着路相的手,收攏天下讀書人,坐穩太子之位。”

江月樓沉默片刻,纖長的睫毛微微下垂“殿下說得對。”

“今日帶太子妃出游,想必也會引起一些文人的議論,到時候只需推波助瀾,定能比路尋義更合适占據輿論。”

“正是這樣打算,只是不知道那個突然出來的書生到底是哪邊的人。”他有些疑惑。

“不過哪些人,查一下便知道了。”江月樓嘴角一挑,譏笑着。

溫歸遠看着他,皺了皺眉“自從來到長安,你便有些不對勁,怎麽了。”

“故土重游。”他擡眉笑了笑,淺色的眸子微微彎起,面具下的臉應該是帶着笑意的,“有些感慨。”

“這些人過了這麽久還是這樣令人厭惡。”

溫歸遠失笑“那你可要保護好自己,看着他們的下場,這一下病了這麽久還不見好,可要替你請個太醫來。”

“殿下拿到主考官的時候也該好了。”他笑着搖了搖頭。

“殿下對太子妃印象如何?”兩人商量完細節後,江月樓問道。

“很好,性格溫順體貼,善解人意,雖有些小聰明卻也知分寸,就是在長安閨友不多,入宮一月有餘,不曾見她召好友入宮。”

溫歸遠腦海中不由閃過那張嬌嫩的小臉,笑起來,眼底的那點紅痣躍躍欲飛,好似展翅的紅蝶。

江月樓手掌握拳抵在唇邊,劇烈地咳嗽着。

“路家三娘子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人選。”

他呼吸沉重,手指泛出白意“只是殿下一直不曾與太子妃圓房這事拖不了多久。”

“路相遲早會反應過來。”

溫歸遠抿了抿唇。

“我知殿下所思,但東宮嫡長子必須是路家女所生。”

江月樓手指搭在一側茶盞上,茶盞上的白煙袅袅而起,在空曠冷清的屋內淺淺散開,最後歸于寂靜。

“殿下怕路家勢大,無法制約,可路家也需要一個保障。”

溫歸遠皺眉。

“殿下不喜歡她?”江月樓皺眉,臉上有些嚴肅。

“世家女都是菟絲花,性格溫順,毫無自主,談不上喜歡,只不過是最合适的人罷了,而且路家一旦勢大,難以控制。”

江月樓想了想,沉默片刻後說道“我之前怕路尋義擁幼主自立,但回長安後發現,路尋義的性格,若真的想做什麽,根本不需要幼主。”

“與其這樣,不如讓他放松警惕,關鍵時刻也可……”他擡眉,露出淩厲之色。

“一擊斃命。”

溫歸遠臉上凝出嚴肅之色。

“殿下,娘娘回宮了。”旭陽的聲音在門口響起,“還帶回了兩個嬷嬷。”

江月樓搭在茶杯上的手微微僵硬,纖長的睫毛下垂,阖住滿眼情緒。

“你那日為何要跑?”溫歸遠扭頭問道,“還跳入湖中,讓自己病了這麽久。”

江月樓笑了笑“太子妃很聰明,一點抽絲剝繭的可能都不要留給她。”

“那日太子妃突然跑向你,我還以為你認識太子妃。”太子殿下漆黑的眼珠斂着笑意,狀似無意地問着。

“我離長安時,太子妃應該才八歲。”他随意地笑了笑,眼尾微微下垂,無辜又溫和,“而且太子妃性格天真,看到喜歡的蝴蝶花草,追出去也不奇怪。”

“殿下,皇後差人請殿下和娘娘去梨園聽戲。”旭陽的聲音再次響起。

“看來白家也聽到風聲,想要主考官的位置。”江月樓驚訝地說着,“只是不知會采取什麽手段。”

“去去就知道。”溫歸遠眉心一跳,冷笑着。

那邊,興慶殿中路杳杳剛剛歇下沒多久,就被人叫起來,臉色極差。

“殿下同我們一起去呢。”綠腰見太子的馬車就在門口停着,連忙低聲說着。

路杳杳不耐煩地啧了一聲,但是很快就收斂了臉上的不悅之色。

“母後難得請我們聽戲,只好委屈杳杳今日來回奔波,辛苦了。”溫歸遠眼尖,看到她臉頰上還未來得及褪去的紅暈,體貼地遞上一盞茶。

太子殿下若是想要哄人,那便是讓人挑不出一點錯來。

路杳杳心中莫名寬慰了許多,接過茶笑說道“不辛苦,之前敬茶的時候還怕讓母後不高興了呢,現在看來是妾身小心眼了。”

兩人對視一眼,皆是露出溫柔可親的笑來。

東宮距離鳳儀殿有段距離,如今又是落鑰的時分,馬車踏着最後的日光,緩緩悠悠地走在青石板上。

路杳杳坐在一旁,本就還未完全清醒的睡意被晃的眼睛不由開始打架。

溫歸遠正坐在一旁看書,突然感覺肩膀一沉,微微低頭看去,目光所及之處,只看到被夕陽籠罩着雪白小臉。

夏日的夕陽透過雪白蛟紗落在她白皙透亮的臉頰上,細膩如同精美的白玉,在微光中暈出溫潤的光澤。

嫣紅小嘴微微嘟起,眉心輕輕皺着,睡得不太舒服的樣子。

路杳杳身上特有的梅花膏的味道悠悠傳來,無孔不入地落在他鼻尖,讓他心思不寧,注意力無法集中。

他伸手打算把肩膀上的人扶起靠在軟靠上,只是手剛剛落在她的肩膀上,一直行進的車輪突然卡了石子,颠簸了一下。

手掌中的肩膀一軟朝着他靠了過來。

那張臉驟然在自己眼前放大。

溫歸遠看着那種懵懂天真的睡臉,心中一愣,眼睜睜地看着她重新靠到自己身上。

細碎的頭發落在他身上,和他的頭發無意交纏着,被細碎的日光籠罩着,纏綿糾結,難分難舍。

少女淺淡的呼吸在脖頸間若隐若現,輕而緩慢,好似一根羽毛在落在心尖,哪怕早已做好準備,依舊随着那個輕撫而過不由心驚戰栗。

他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态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致骨血勻。

路杳杳號稱長安第一美人,确實名不虛傳。

溫歸遠視線波動,最後冷靜地收回視線,半低着眸,只是伸手把人固定在自己肩膀上。

路杳杳似乎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越發貼近他,伸手揪住他的衣袖,緊皺的眉心終于松開,嘴角露出一點舒心的笑來。

溫歸遠思緒不知飄去哪裏,只是低頭盯着那截搭在自己衣袖上的纖細白皙的手指,手如柔荑,膚如凝脂。

他鬼使神差地想把路杳杳素白的手指挪開,不過是剛剛碰上,卻被路杳杳下意思地抓住他的手指。

耳邊是她不高興的哼哼聲。

就像江月樓養的那只小奶貓不高興的樣子。

溫歸遠耳尖不由自主紅了起來。

“怎麽太子也來了。”

馬車外突然傳來一聲尖銳刻薄的聲音。

路杳杳倏地驚醒過來,誰知一睜開眼只看到自己的手正牢牢抓着一人的手。

溫熱修長,骨節分明。

——溫歸遠!

她愣了好一會,這才清醒過來,吓得連忙松開手,眼睛瞪得滾圓,好像受驚的小貓,驚疑不定地看着他。

溫歸遠手指癢了一下,指尖摩挲幾下,這才克制着揉她腦袋的沖動。

“下車吧。”

太子殿下神情平靜地說着,率先掀開簾子下了馬車。

路杳杳正揉了揉臉頰,突然僵在這裏,古怪地盯着剛才握着太子殿下手的那只手。

不知為何。

突然覺得有點麻。

作者有話要說江月樓你不喜歡太子妃?

太子我才不會喜歡這種無趣的女人。

後來

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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