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所以白月如還是被人帶走了?”路杳杳趴在床上讓綠腰給她按摩, 滋味又疼又麻,龇牙咧嘴地問着。

“嗯,發燒暈過去沒多久, 皇後又讓姜嬷嬷親自來帶人, 春嬷嬷沒說話,我們也沒攔着, 就把人帶走了。”綠腰柔聲說着。

“是啊,早上動靜可大了。”紅玉坐在矮繡凳上, 嘟着嘴,有點不高興地抱怨着,“姜嬷嬷可真兇,還想叫娘娘的,春嬷嬷說您累了, 不讓她打擾您。”

路杳杳整個腦袋埋在枕頭上, 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耳朵微紅。

她睡得太沉, 早上竟然一點動靜都沒聽到。

平安溜達到屋內, 站在門口張望了好一會兒,這才溜達達地跑進來,腦袋擱在床榻上, 用力拱了拱路杳杳的腰。

路杳杳倒吸一口氣,奈何動彈不得,只好悶悶說道:“把這王八蛋給我趕走。”

她現在還見不得平安這張無辜的狗臉, 整天大晚上蹲別人門口嚎叫, 遲早收拾它。

平安屁股還沒坐熱,就一臉懵地被紅玉一手提溜着,送出殿門外。他站在青石臺階上猶豫了片刻, 朝着東邊的位置看了一眼,毅然朝着那個方向跑去玩了。

路杳杳還沒意識到平安這條傻狗已經在闖禍的這條道路上狂奔,現在還躺在床上裝屍體。

“五娘子就這樣走了,會有問題嗎?”綠腰頗為擔心地問着。

路杳杳冷笑一聲,懶洋洋地說着:“昨天沒細想,皇後一定是做了兩手準備才來。佛堂裏的人都是殿下親自安排的,之前住了五日怎麽就沒事,昨天皇後一來,當夜就起了燒,姜嬷嬷又來得這麽及時。”

她打個了哈欠,漫不經心地安慰着,眼皮子又有些發沉,半阖着眼,含含糊糊地說着。

“沒事,左右做得難看的又不是我們。”

果不其然,等下午的時候,就聽到白家夫人親自接白月如出宮的消息,從鳳儀殿西門親自出的宮,一如既往得高調。

“白家對外是說五娘子是在鳳儀殿為皇後祈福的。”綠腰細聲解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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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長安城人人都誇五娘子心善呢,那日的事情悉數被推到李家姊妹身上。”

路杳杳手邊是一堆沒有封皮的話本,懶洋洋地翻看着。

“颠倒黑白的能力,世家手段最是了得,白家又是其中翹楚。”她冷笑一聲,手中的書被放在膝蓋上。

“李家沒意見?”她問。

“不知為何沒有說話,只是把李家姊妹逐出族譜。”綠腰不解地說着,“只是聽說這幾日的流言,好像又回到娘娘身上了。”

“我?”

“說是娘娘不小心在招惹獵犬的。”綠腰怕她不高興又說道,“不過這事信的人不多。”

“控制話語,遏住咽喉,世家把這手運用地也太爐火純青了,也是時候試試我養的人到底如何了?”她喃喃說道,“把衛風叫來。”

紅玉忙不疊地跑去叫人。

“你怎麽了?”路杳杳擡眉一看到衛風驚訝問道。

幾日不見,衛風消瘦許多,湛青色衣服腰間肉眼可見的空蕩,只見他臉頰骨骼越發分明,眉宇間冷漠之氣顯得咄咄逼人,不近人情。

“無事。”他展眉一笑,瞬間驅散眉間的寒意,泛出一絲溫柔。

“要是身體不舒服記得看大夫。”路杳杳擔憂說着,認真地看着他,“要是宮中有什麽為難的事,也一定要和我說。”

衛風點頭,臉上已經恢複往常平靜的模樣。

“前幾日不小心病了。”他簡單解釋着。

路杳杳不再逼問,轉而另起話題:“你知道,遠晨最近在幹什麽?”

“小郎君被相爺抓着讀書,不過這幾日鎮國寺佛祖誕辰,這幾日應該在鎮國寺給夫人祈福。”

路遠晨的性子讀書是不可能讀書的,纨绔子弟怎麽會讀書呢,去寺廟呆着都比讀書好玩。

“娘娘可有話交代小郎君。”衛風問。

“我也想出宮。”她趴在羅漢床的矮座上,手指點着一旁花瓶垂落下的茉莉花上,随口感嘆着。

衛風擡眸看她,平靜沉穩。

“讓他去和那些書生編一則段子。”路杳杳揪着茉莉上的細白小花瓣,淺色眸子落上窗棂上的碎光,狡黠而靈動。

“就拿白月如和李氏姐妹動筆即可,不用太牽上白李兩家。”她手指捏着小花,放在鬓間比劃着,眉眼微微眯起,笑容溫柔可親,“殺人誅心,我可要自己報仇。”

路相和太子确實替她出了一口氣,可還不夠,這些事情若是自己能親自動手才叫舒服。

衛風盯着她嘴角上揚時得意的笑。

嬌豔中帶着張揚肆意。

絢爛如花,可望而不可即。

“嗯。”他手指落在黑鐵長劍的劍柄上,克制地收回視線。

“對了,你知道李家姊妹去哪了嗎?”路杳杳放下花,好奇地問着,“還在嗎?”

最後三個字說得格外含糊。

路尋義劫走李家姊妹,路杳杳自己也覺得她們應該是沒有活路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衛風竟然點頭。

“還活着!”

路杳杳吃驚地睜大眼睛。

“輔國公三次子的宅子被輔國公親自送給路相,路相留下所有人和獵犬。”衛風說得格外平靜,“她們如今正在飼養獵犬。”

飼養獵犬絕對是一個危險的事情,為了保證獵犬的興奮,每餐都是帶血的生肉,且要別人時時在外挑釁。

獵犬是一個絕對聽話但又絕對暴烈的惡犬。

路杳杳眨眨眼,有些不解,心中莫名又有些發憷。

“路相說他們既然這麽喜歡獵犬,那就這輩子都和這些畜生在一起。”他雖然複述着路相狠厲的話,但神情依舊冷漠,卻是聽得屋內人不由打了個寒顫。

“那她們……”路杳杳猶豫問着,不知如何開口。

“十三娘子前幾日被獵犬咬了臉,挂了相,十二娘子第一天就被咬斷了手,右手不能使勁。”

路杳杳連連擺手,示意他別說了。

衛風擡眸看她,冷靜又無情地說道:“在她們決定幫着白月如放獵犬出來咬娘娘時,就該做好承受路相怒氣的準備。”

“李家不會為衆多庶女之一的人得罪路相,她們和白月如自始至終都是不一樣。”

李家庶女衆多,如今已經拍到第二十三娘子了,但嫡女不過一個,而白家女郎稀少,算上嫡庶,女郎也不過四個。

前朝嫡庶分明,近乎苛刻,它和門第觀念幾乎是前朝覆滅的重要的兩個原因。

輪到如今的大昇,傳承數百年的高門大戶為彰顯其自糾錯誤,自诩一視同仁,但到了關鍵時候,他們依舊選擇的是嫡女。

這就是路尋義為何敢光明正大劫走李家姊妹,李家一句話也不敢講,但他上白家讨要白月如時,連一直告病在家的白平洲都驚動了,親自出面攔門。

“算了,就當沒和我說過。”路杳杳把手中的茉莉花扔到香薰獸首中,斂眉冷淡說道。

她自然不能拖她爹後腿,而且李家女幾次三番狐假虎威,挑釁于她,仗着自身美貌和家世在長安城以弱示人,也是難纏。

如今被路相一力降十會地收拾了,對她而言是好事。

屋內幾人陷入沉默。

綠腰連忙打着圓場:“今日天氣不錯,娘娘好久沒出去逛逛了,不如趁着今日去花園走走。”

“不去了。”路杳杳扶着腰,軟趴趴地坐着,“對了,平安呢。”

她話音剛落就聽到平安凄厲的哀嚎聲自遠而近逐漸清晰。

“平安把殿下的書房禍害了。”紅玉驚慌失措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沒多久,就看到平安慌不擇路地跑了進來,狗爪打滑也阻止不了它的逃跑,只見它眼疾手快,直接跳上路杳杳的羅漢椅,躲在她背後瑟瑟發抖。

被踩了一爪子腰的路杳杳疼得直龇牙。

“娘娘,平安把書房的冊子都咬了。”屏風後說話的是殿下書房那邊的主管韋詢。

韋詢是殿下從隴右道帶來的人,一直掌管書房一切事宜,路杳杳只在嫁入東宮的第一日,東宮衆人拜見的時候見過他一面,是太子心腹。

路杳杳既然要在東宮生活,就不願和這批隴右道來的人交惡。

見他強壓着憤怒,勉強維持着平靜,路杳杳也是頭疼,揪着平安的腦袋,氣得直咬牙。

平安讨好地嗷嗚了一聲,用濕漉漉的鼻子拱了拱她的手,前爪緊緊搭在她腿上,尾巴都夾着,吓得不輕。

它嘴邊還咬着幾張七零八落的紙,可見是吓得都忘記丢了。

路杳杳無奈地從他嘴中拿出那幾張放在矮座上,安撫地摸着它的狗頭。

“書房損壞的東西可多,若是能一應替補上去的,便從我的小庫出。”路杳杳态度溫和地說着,“若是不能替換的,等殿下回來,我和殿下親自致歉。”

韋詢也是氣急,看到書房亂成一片,原本以為是遭了賊,心慌意亂之際就看到平安沖角落裏狂奔跑了,這才頭腦發昏地追着趕過來。

“其他的都不要緊,古籍名畫都是小心放着的,只壞了幾個盒子,另外咬壞了一張桌子,三張椅子,書架被抓壞了,書冊咬壞的還未統計。”

他沒說一句,路杳杳按着平安的狗頭就越發用力,恨不得當場掐死它。

“這些都不是最要緊的,只是平安還把殿下書桌上的書籍冊子都撕碎了,其中還有殿下的私人物品,奴才也是實在不好交代,這才叨擾娘娘。”

韋詢恭敬地請罪着。

路杳杳低頭看着那三張四分五裂的紙張,再大的脾氣也被氣得沒脾氣了,随意地拎起一張碎片看着。

平安不經意掃了一眼衛風,被衛風淩厲的刀鋒吓得整個狗頭要擠進路杳杳的胳肢窩裏,耳朵貼着腦袋,可憐兮兮地趴着。

屏風外是韋詢還在愁苦地說着書桌上的紙張都是殿下最近的公務,還有隴右道的事宜,甚至還有一些私人的東西。

路杳杳原本歪坐的身影卻是突然直起,打斷了他的話。

這一突然的動作,只把屏風內外的人都一怔。

“這張紙是誰的。”她拎着的那張信箋,只剩下一角的位置,裏面的字跡不過是十來個連不成句子的字。

唯有甘州二字清晰可見。

韋詢擡眉,突然皺了皺眉。

路杳杳敏銳地察覺出他一閃而過的驚訝,身體前傾,語氣低沉:“你認識?”

“奴才不認識。”韋詢叩首,“但看信箋模樣應該是殿下的私信。”

“隴右道的朋友。”她用着肯定的語氣說着。

韋詢只答道:“奴才不知。”

路杳杳摸着那張字,沉默片刻,起身說道:“我要去見殿下。”

“綠腰替我更衣。”

綠腰不明所以上前,直到掃了一眼那張殘缺的信箋,倒吸一口氣。

她和路杳杳面面相觑。

“娘娘何必着急。”她按着路杳杳激動的手腕,對着她微微搖頭,“殿下還未回來呢。”

距離科舉不到兩月,太子身為科舉主考官,又是第一次獨挑大梁,自然忙得腳不沾地。

“殿下早上傳話過來說晚上來興慶殿。”她又細聲補充着。

路杳杳眨眨眼,平複下激動的心情,慢吞吞地回到羅漢床上坐着:“你說得對。不急。”

“送韋總管出去吧。”她揉了揉額頭吩咐着。

紅玉很有眼色,連忙把人送出去。

“之前在太子書房邊上看到的身影,你查到是誰了嗎?”

韋詢走後,路杳杳坐在陽光下,臉色沉默。

“不曾。”衛風低眉。

“這個字跡和哥哥有七八分相似,哥哥的字跡學的是爹爹,爹爹的字跡又是自成一派的,哥哥在甘州。”她臉上冒出浮躁之色,“可你之前查甘州黎家的時候并沒有發現異樣。”

“有異樣。”抱劍站在角落的衛風擡頭說道。

路杳杳眼睛一亮。

“娘娘也覺得甘州黎家的全程衰敗很像大郎君的手筆。”衛風緩慢說道,一字一字像是一把刀緩慢剖開黎家往事。

黎家急速鼎盛,快速衰落,最後不論老幼悉數斬首,作風幹淨,行事血腥,一點回轉的餘地都沒有。

路杳杳臉上笑容逐漸消失,直接否定道:“這等陰損之事,一定不是哥哥做的。”

衛風的目光落在她激動的臉上,緩緩低下頭,請罪道:“是卑職失言。”

“娘娘不如等等,若是急匆匆去問,适得其反才是最糟的。”綠腰打破兩人僵局,安慰道,“雖說字跡頗為相似,但也有些不同,這人的筆跡明顯虛浮許多。”

路杳杳點頭。

“等了這麽久,自然不差這一會兒。”她苦笑着搖搖頭。

“罷了,你去找路遠晨吧,讓他先做好準備。”

衛風行禮退下。

書房和興慶殿的事,很快就傳到溫歸遠耳中。

“大概是把之前江先生和太子傳信的信盒咬了。”旭陽皺眉,“平安是怎麽溜進去的,可是太子妃……”

溫歸遠擺了擺手:“我們不曾落出馬腳,除非是路尋義察覺了,但路相最近忙着和白家鬥法,應該抽不出空來查我,應該是平安自己溜進去的。”

旭陽想着平安鬧騰的樣子,想着也并不是沒可能。

“那太子妃是打算問您關于江先生的事情?”他謹慎地詢問着。

“去和月樓說一下,看他的态度。”溫歸遠低吟着,吩咐着,“晚膳前記得回來。”

旭陽在暮色中快馬加鞭很快就帶回消息。

“拒絕了。”他回味着和江月樓的話,最後點頭,“知道了,”

路杳杳一下午都心不在焉地繡着花,一下午只繡了一個花瓣,還繡歪了位置。

綠腰看了直嘆氣。

“殿下來了。”紅玉興奮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路杳杳深吸一口氣,把手中的荷包放回繡籠,喃喃自語:“沒事的,不論是不是,我都做好準備了。”

溫歸遠入內的時,路杳杳已經面無異色,笑臉盈盈迎了上去。

“平安呢?”溫歸遠先笑着開口,止了她的行禮,握着她的手朝着抱廈走去。

“讓衛風收拾一頓,關起來了。”路杳杳唉聲嘆氣,“平安之前在路家就格外能跑,時常氣到爹爹,有次甚至還鑽進爹爹的衣櫃,把爹爹的衣服全咬了,被爹爹狠狠打了一頓,之後遠遠聞到爹爹的味道就跑了。”

“都是妾身沒管教好,殿下不要生氣好嗎。”路杳杳猶豫地看着她,杏眼汪汪地請求着。

她見溫歸遠沒表态,咬咬牙說道:“要不你也打他一頓。”

“但可以留它一條狗命嘛。”

溫歸遠噗呲一聲笑起來,捏着她的小手,笑說道:“杳杳一見我就說狗的事情,也不問問我累不累,真是讓我吃味了。”

“我比不上平安嗎?”他低頭,捏着她的臉,笑眯眯地問着。

漆黑的眼睛倒映着燭火,絢爛異常,令人怦然心動。

路杳杳連連搖頭,小心翼翼地說着:“殿下不生氣啊?”

“這有什麽好生氣的,都是不重要的東西。”他随意說道。

“可妾身聽說裏面和殿下和在隴右道友人的通信。”路杳杳狀若無事地說着。

溫歸遠笑說着,随意說道:“是和老師的書信,他在甘州游歷,與我說最近在書法上頗有心得,學了不少新的筆法,不過年紀大了,學着被人寫字,筆力都是虛浮的,最後又寫會了自己的字體。”

他把人拉倒自己懷中坐着,繼續說道:“說起來也是巧,我之前在長安城寄給老師一本詩集,正是開豐十年的詩集,裏面據說還收錄了路相的墨寶呢,老師竟然學了路相的筆跡,你說巧不巧。”

路杳杳眉眼低垂,臉上挂着柔順的笑。

心底卻似一把刀在殘破的記憶中狠狠劃上一刀。

殿下再說什麽便都聽不進去了。

——原來是巧合。

她慶幸又不甘地想着。

慶幸的時候,甘州黎家案和哥哥毫無關系,不甘的是,又是一場烏龍,頭頂的那把刀到底何時才能讓她斷得幹淨。

“杳杳在想什麽。”溫歸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她倏地回神,卻撞入一汪黑白分明的湖泊中,認真含笑,光彩奪目。

“你現在只能想我。”溫歸遠點了點她的鼻子,輕啄了下她的嘴唇。

路杳杳腦海中的胡思亂想瞬間清除,臉色微紅。

“殿下累了一天,早些吃飯吧。”她起身要離開,卻被人抱在膝蓋上。

她瞬間警惕起來。

“殿下,我腰疼。”她可憐兮兮地說着。

“只是給杳杳扶一下發簪而已。”溫歸遠一本正經地碰了碰她歪掉的發簪,動作溫文爾雅,彬彬有禮,随後似笑非笑地反問道,“杳杳在想什麽呢。”

路杳杳扶着他的手,下意識瞪大眼睛,只覺得殿下剛才有那一瞬間怎麽變得不一樣了。

只是等她還沒想明白,又見殿下溫柔又體貼地說道。

“後天是長安城佛誕最後一日,街上很熱鬧,我帶你出宮看看。”

溫柔缱绻,君子如玉。

作者有話要說:  很認真的檢查錯字了!真的!花了我十五分鐘!,,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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