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螢孤黑夜深, 萬籁俱寂,蟲鳴無聲,衛風自黑暗中睜開眼, 冷峻銳利的眉眼看向黑暗的樹林。

風枝驚暗鵲,露草覆寒蛩, 不經意的一聲鳥雀扇動翅膀的輕微聲音在黑暗中意外有些清晰。

衛風抱劍依靠的姿勢瞬間緊繃,握在烏黑玄鐵劍柄上的手瞬間收緊, 指骨緊繃,手背青筋浮現。

只聽到一聲長劍出鞘, 破開空氣的鶴唳聲, 宛如石破天驚, 激起的激蕩不絕聲,瞬間充盈整個安靜的營地。

與此同時, 靠在巨石上休息的旭陽也倏地睜開眼。

“敵襲!”旭陽厲聲大喝, 一向溫和的笑臉在跳動的篝火中格外狠厲嚴肅。

話音剛落,一直沉寂的樹林突然越出數十道手持利劍的漆黑身影, 與此同時, 只見一道藍色的火焰直沖天上而去, 照亮整個天空, 緊接着左右兩側也隐隐傳來馬蹄腳步之聲。

衛風和旭陽迅速在馬車邊上站定, 對視一眼, 皆是滿臉嚴肅。

溫歸遠自沉睡中驚醒,側耳聽了一點動靜,立馬輕輕搖醒路杳杳, 把人抱在懷中,低聲問着外面的人:“怎麽了?”

“有人夜襲。”旭陽看着外面早已打成一片的戰場,目光銳利而煞氣, “大約有三十人。”

黑衣人人數衆多,分成三隊,自上左右三個方向,奇襲而來,其中自樹林而來的人武功最是高強,他們持劍在人群中穿梭,手起刀落,鮮血飛濺,好似一把利刃迅速在防禦森嚴的隊伍中破開一道裂縫。

兩側蒙面騎兵手持大刀,自兩側快馬夾擊,單馬快刀,所到之處皆是屍橫遍野。

嘶喊聲和尖叫聲在黑暗中此起彼伏,尖銳凄慘,無助奔潰。

路杳杳一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

“怎麽了?”她強忍着恐懼問道。

“不知道是發現了還是試探。”溫歸遠壓低嗓子說道,“不用怕,張懷率領的左翊衛身經百戰,黑衣人也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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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太子妃去越州祭拜母親,聖人派出了一整隊左翊衛,東宮則是由旭陽帶了整個右率為,外加路相也加了一隊路家侍衛進來,整個隊伍光是護衛便有兩百人。

兩百個侍衛都是身經百戰之人,一開始也許受到突然起來的沖擊沒有及時反應過來,但是一旦重新開始整隊,很快就會扭轉局勢。

果然很快,就聽到張懷一聲怒吼:“列陣,以太子妃車辇為中心,列圓陣。”

所有人都很快反應過來,迅速朝着路杳杳的車辇靠近,以三人一組的形勢,迅速結對,成圓形之勢,把路杳杳的車辇團團圍住。

巨大密集的人影在零散的篝火照耀下,投射到兩扇小小的窗戶布簾上,宛若群魔亂舞,猙獰而混亂。

路杳杳吓得臉色發白,手指緊握着溫歸遠的衣袖。

“別怕,很快就會結束的。”

溫歸遠把人抱在懷中,伸手捂住她的眼睛,聲音輕柔而低沉,極大地安撫了路杳杳慌亂跳動的心髒,手指溫熱而小心,落在單薄的眼皮上,像一簇溫熱的火驅散走深秋深夜帶來的森冷寒意。

路杳杳深深吸了一口氣,又輕輕吐出,這才鎮定下來。含糊又小心地說道:“被發現了嗎?”

溫歸遠搖搖頭:“不知。”

路杳杳長長的睫毛眨了眨,不解問道:“那為什麽有人要殺我啊。”

溫歸遠覆蓋住她眼睛的手微微一僵,不由拱了起來,卻被路杳杳一把捂住,按在自己的眼皮上。

“別拿走,我害怕。”她緊緊握着溫歸遠的手,委屈又小聲地嘟囔着,大眼睛又是眨了幾下。

那張小小的臉半數落在自己的手掌中,柔軟細膩的皮膚緊貼着手心,那兩簇刷子一般的睫毛時不時刷過自己的手心,帶來一陣癢癢的戰栗。

他笑了笑:“應該不是沖着你來的,你的馬車這麽明顯,他們一共十三幾個人,可衛風和旭陽只殺了幾個,說明他們的目标不是你。”

“那是誰?”她嘟囔着,“你在這裏沒幾個人知道,可不是綠腰紅玉衛風她們說的。”

溫歸遠聽得開始不合時宜地吃味:“你就這麽信他們?”

路杳杳哼哼兩聲,頗為無語:“都什麽場合了,這醋也吃。”

溫歸遠聽着外面的動靜逐漸平息下來,衛風的身影出現在車窗附近,被火光拉長的身影在飄動的車簾中依舊紋絲不動。

讓他想起不論何時見到他,總能看到他站在迎鳳殿窗戶前,抱劍而立,修身溫和。

對外冷峻冰冷的氣質在這一刻總是溫和又平靜。

“結束了嗎?”路杳杳見人不說話,耳朵一動,又聽着外面逐漸安靜下來,連忙要把他的手扒拉下來,向外張望着。

溫歸遠眯了眯眼,就在此刻卻是不撒手,牢牢捂住她的眼睛。

“幹嘛不給我看。”路杳杳沒把手扯下來,又氣又急。

溫歸遠盯着近在咫尺的身影,哼了哼,把人抱到馬車另一邊,聲音冷靜說道:“都是屍體你不怕嗎。”

“死狀可怕。”

“都是血。”

“眼睛都瞪着。”

他面無表情地敘述着事實,極為冷靜又極為可怕。

路杳杳越聽越瑟縮,最後讪讪說道:“那不看了。”

溫歸遠這才把手拿下,關心地倒了一杯水:“喝點水,等會打掃起來都是血腥味,沖沖味道。”

路杳杳的眼睛驟然遇到光,瞳孔微微眯起,迷迷糊糊地喝了一口水,便忍不住說道:“到底是誰深夜偷襲?”

“等張懷查出來便知。”溫歸遠倒是不急。

今夜的行動恰恰暴露了敵人不知道他在何處,不如也不會如此急躁,深夜來刺探。

那隊黑衣人應該是自出了長安便跟了上來,這才對他們的蹤跡了如指掌,這次深夜暴露就是查車隊內有沒有可疑人物,偏偏忽略了最為重要的太子妃車辇。

畢竟誰也沒想到太子殿下竟然還會女裝躲在這裏。

這就說明,要不是江南牽扯事大,那便是長安出了問題。

路杳杳捧着杯子百思不得其解,突然越過溫歸遠,整個人趴在他伸手,然後靠近另外一邊的窗戶,伸手掀開簾子,對着一直守在窗戶邊上的衛風小聲喊道:“衛風。”

衛風扭頭,臉上還殘留最後一點血跡,自眉骨處蜿蜒而下,白皙的皮膚在火光中閃耀着豔麗戾氣的矛盾感,手中長劍還在滴血,暈濕了劍尖指向的地面。

煞氣而銳利。

“娘娘。”他溫和又平靜地注視着面前之人,聲音帶出一點沙啞之色。

“受傷了嗎?”路杳杳擔憂地遞上手帕,“他們都跑了嗎?”

衛風接過帕子只是捏在手心,冷靜說道:“全殲。”

路杳杳眨眨眼,好奇心頓起,眼睛向外看去,想要一探究竟,只是還未瞟到就被衛風伸手擋住了視線。

“都是血。”衛風平靜說道。

路杳杳立馬乖乖收回視線。

“他們是誰?”她又問。

“不知,旭陽正在查。”

“那他們沖誰來的。”

“原本以為是沖着娘娘,可實際上,他們只是沖入人群殺戮,并無特定目标。”衛風劍眉一簇,視線忍不住朝着馬車內掃去。

卻不料和被迫擋了人肉墊子的太子殿下的視線撞在一處。

太子殿下原本面無表情的臉突然對着他頗為溫和地笑了笑。

古裏古怪,莫名其妙。

衛風心緒毫無波瀾地收回視線,最後只是盯着手中還在滴血的長劍。

“綠腰紅玉沒事吧?”她擔心地問着。

本來今夜守夜,按理應該有個婢女伺候的,但是因為現在白天兩人都不能坐馬車裏面裏了,路杳杳體諒她們一整日坐在車轅上,晚上不休息,實在太累人,便讓她們在後面的馬車裏休息了。

“旭陽一開始就把人帶到保衛圈裏了,現在在外面吐着呢。”

“哦。”路杳杳長舒一口氣,吩咐道,“我這裏不需要她們,讓她們得空了就去休息吧。”

溫歸遠聽着她關心完衛風又開始關心綠腰紅玉,渾然忘了馬車內還有一個自己的沒良心模樣,不由磨了磨牙。

“娘娘可有受驚。”張懷姍姍來遲,一看到路杳杳露出車窗外的小臉立馬上前行禮告罪。

路杳杳搖了搖頭:“今夜多虧張将軍了。”

“不敢當。”張懷臉色頗為難堪。

這次出來的左翊衛都是精銳,可卻在今夜損失慘重。原本以為只是一趟護送任務,卻不料剛出長安兩天就有人膽大包天來行刺。

他心中心思回轉,突然電光火石見,心中一個咯噔,忍不住朝着車內看去,只看到有一人披散着頭發,顫顫巍巍地躲在路杳杳身後,頗為可憐。

娘娘不過是祭拜母親,可卻奇怪遇刺,任誰也不得不想到是不是和太子殿下有關。

畢竟殿下此番去江南可是去查鹽務案。

自古,沒有那個鹽務案是順利落下帷幕的。

路杳杳敏銳察覺他的視線,立馬故作不經意地擋在車窗外,嬌弱說道:“這味道好沖,善後的事情就麻煩張将軍了,我聞着有些頭疼。”

衛風也是立馬接了上去:“秋夜風大,娘娘體弱,千萬不要着涼了。”

眼見着車簾要被放了下來,張懷突然開口說道,眸光中含着一點深意:“娘娘和秀娘既然都受驚了,不如請軍醫來看看。”

路杳杳眨眨眼,掀開一角車簾,溫溫柔柔地婉絕道:“不必,爹爹臨走前已經把家中的葉大夫送來了,今夜多虧了左翊衛浴血奮戰,哪裏敢勞煩軍醫。”

張懷的目光很快就收了回來,後退一步,恭敬說道:“多謝娘娘體恤。”

長路漫漫,并不缺時機。

路杳杳放下車簾,夜明珠的微弱的光亮,讓車內兩人的面容都顯得晦澀難堪。

“走了。”沒多久,衛風的聲音輕輕響起,他自己也握劍離開了。

“他起疑心了,倒是聰明。”路杳杳壓低嗓音,柳眉緊皺,臉色嚴肅。

“不然也不會是十六衛将軍中年紀最小的一位。”溫歸遠倒也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不過三十六,能走到這一步,未來可期。”

“你好像不驚訝。”路杳杳扭頭,疑惑地問道。

溫歸遠漫不經心地把玩着她的手指,突然把她的手握在手心,整個人軟若無骨地朝着她倒下去,柔柔弱弱地說道:“吓死了,還要杳杳保護才能安全到達越州呢。”

路杳杳後脖頸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板着臉,要把人推開,卻被人死死抱住腰,掙脫不開。

“你怎麽對衛風說話這麽溫柔,對你夫君就兇巴巴的。”

溫歸遠委委屈屈地聲音在路杳杳耳邊響起,醋味沖天,熏得人直皺眉。

“你變了。”

幽幽怨怨的聲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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