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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顏在金碧輝煌的房間內醒來,天花板是燙金玫瑰牆紙,她盯着陌生的牆壁,猛然從床上坐起,往下挪時才發現身上裹着睡袍,大腿上纏了一圈繃帶。該死!大白天被人看光光。她在柔軟的地毯上往門口沖,罵咧咧像支機關槍,走到玄關時卻忽然停下,調轉了方向,往窗戶走過去。那窗戶是平開上懸式,她扭來扭去扭了半天也沒打開,到最後砰的一聲,卻是和房間門一起打開了。楊振進來時就看見她匍匐在窗臺上,一只腿還沒來得及縮上去,吊在下面,又白又細。蘇顏慌忙把腿收上去,緊了緊腰帶,腳沒留神踩在窗框上,一打滑便朝窗玻璃撲去,噼啪幾聲響之後,屋裏已經闖進幾個舉着槍的黑衣人。
“你不就是想我死嗎!”說完她轉身跳下去。如果說這話時她并不真心想死,那麽跳完之後倒真覺得不如死了算了,因為這窗臺距地面僅有半米,她幾乎是連滾帶爬跌出去的,還碾殘了後花園裏的紅玫瑰。康耀明的笑聲從窗戶裏傳過來:“振哥你真本事!從哪弄來這麽一活寶?”
烈日當頭,有團影子擋在身前。蘇顏擡頭,看到對她伸手的六指,她眯了眯眼睛,六指去拉她胳膊,被她厭惡地躲開。幾個人陸續從窗口蹦出來,她終于放棄逃跑,卻在楊振将她攔腰抱起的時候流出眼淚,米白睡袍沾了土,混合着玫瑰香,她聞着他身上清淺的剃須水味道,不适地往外挪:“你想殺我,就一槍崩了我,整這麽麻煩!”攬着她的雙臂往裏箍了箍:“誰說要殺你。”蘇顏似乎絕望,木然地垂着頭。
重新回到房間,楊振卷起袖子,去撩蘇顏的袍子,被她條件反射猛一腳踹去,力道不小,正中心窩。他挨着床邊坐下,瞧着她的腿說:“傷口裂開了。”蘇顏低頭,大腿上的血已經散開,染得到處都是。仍是不給他看,躲啊躲的,腿繞到床頭,身子朝前,半跪在床上,他再上來就用手抓,張牙舞爪一頓亂揮,打着哪是哪,最後依舊被擒,便改為用口,張嘴咬下去,力氣用到渾身發抖。楊振由她咬,咬到皺眉也不松手,接着猛地一摔,将面前的女人摔成平躺的姿勢,麻利地掀起袍子,取了繃帶,拿棉花擦血,再上藥……
期間她只是蜷了蜷腿,他把鑷子丢進酒精杯,邊用毛巾擦手邊問:“這些年你一直在這裏?”蘇顏盯着天花板,仿佛研究不透上面的精致花紋:“不然呢,跑到你的地盤,等着被你殺掉?”他看了一眼她膝蓋上的疤,蘇顏冷笑:“本來是要死的,沒死成。”她摸着胸口,“當初怎麽不朝這裏打,省得費時間尋找,留下活口你也不怕報複?”她一口一個死,楊振微惱:“六指在秦二手裏,我不得已才開的槍。”她不在乎他的聲望和權利,在乎的是兄弟和女人之間,他選擇了兄弟,但那也只是曾經。
話說曾經,是這麽一段故事。秦耳占據一方,是那個圈子的老大,威懾四方,頗有能力,小輩恭維不斷,給他起了個名號,叫二爺,秦二便是這樣叫來的。這個人崇尚暴力殘酷,楊振因債務被工廠潑機油時,不過十三四歲,他父親早年被人陷害,慘死獄中,母親常年卧病不起,他五六歲起便燒鍋煮飯澆水劈柴,七八歲上過一年學,結識流浪兒六指,再後來就跑出村掙錢。為母親的醫療費,去磚窯背磚,卻因警司調查非法雇傭童工而失業,接着又去洗頭店當小工,倆月領不了工資,去輪渡洗碗,被外國人當出氣筒,後來和六指去工廠上班,老板便是秦二。
這位老板很慷慨,和他簽了正式雇傭協議,還許他提前預支一筆錢。這筆錢是救命用的,墊了母親欠下的高昂藥費,還使他每晚能夠吃飽飯,那時候單純,又不識字,不懂得這世間有個詞叫高利貸。一個月後老板派人收錢,白紙黑字寫得很明白,要他三倍奉還,他哪裏有錢,争不過便打,被潑了一身機油,鼻青臉腫也不求饒。秦二看他栽在地上滿臉的血還不死心,當場笑出來:“這年輕人挺有魄力,不如這樣,你替我辦個事,這筆賬我就不收了?”
秦二要他做的,便是挑斷賈肥佬的手腳筋。一旦踏進這個門檻,後面的事便一發不可收拾。當時他被安排在蘇雄的手底下,主要工作是負責他女兒蘇顏的安全,那是楊振從未接觸過的世界,白衣藍裙黑皮鞋,小發卡和新書包,還有像極了三月天陽光般的笑容。她不抗拒任何新事物,毫不客氣地把書包遞給他:“爸爸說安排人送我上學,沒想到就是你呀!”分明是第一次見面,她卻說的好像很久以前就認識。少年時的楊振只覺得她那顆鑲了星星的發卡很閃,太陽一照,睜不開眼。他以為她不像黑社會的女兒,那乖乖的嬌弱氣質倒像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可這想法也只維持了幾個小時,到放學時再去接,皮鞋髒了,襯衣皺了,她在逼仄的車廂裏埋得像只鴕鳥,最後拍拍他的腿道:“你踩到我的發卡了。”
他正盯着她欣長的脖子出神,突然被拍,吓了一跳,條件反射地移了下腳,卻剛巧踩中她的手,小女孩慘叫一聲,他又慌忙将腿一縮,等她直起身将發卡往頭上別時,嗔怨地瞟他一眼:“你跟我有仇嗎?踩完我的東西又踩我的手。”楊振看了看她頭上掉了水鑽的發卡,突然覺得胸口悶悶的,像那一腳踩的不僅是她,也踩着自己。
後來蘇雄管轄的範圍越來越大,秦二怕威脅到自己的地位,一直想找人除了他,楊振是最好的人選,可遲遲不見他有動靜,于是秦二扣了六指,關進封閉的地下室,給他三天時間将蘇家斬草除根。那時候蘇雄帶着老婆去印尼度假,蘇顏留下上學,楊振兩天兩夜沒合眼,于第三天淩晨,別着槍翻過半座城,開始無窮盡地追趕,逼得蘇顏家破人亡。
她木然地看着天花板,想起從前東躲**的日子,曾窩在村口的垃圾箱後面,一場雨将腐臭味澆在她身上,接着就是一場病,燒了三四天,幸虧身邊還有個林佩佩,但也不敢上醫院,半夜敲開小診所的門,醫生說她情況嚴重不好治,接着眼睛就開始看不見,從逃亡到跳樓,前後不過一個禮拜。她是這樣,分隔的父母又是怎樣?問出這話後,楊振沉默了片刻才說:“秦二怕我作梗放人,親自去了印尼。”又說,“人還沒走,那裏就發生海嘯,我沒找見遺體,就在公共墓地豎了碑。”
房間內又安靜了許久,蘇顏問:“那秦二呢?”他說:“不在了,前幾年賣粉,走水路被殺,屍體掉進湖裏,連個打撈的人都沒有。”她哧地一聲笑出來:“你不開口,誰敢去撈。”她很了解這個人,至于秦二有的是人替他挨槍,這麽容易就死掉,只能因為親信叛變,何況楊振很早以前就想除掉他。
“你現在還殺我嗎?”他轉頭看着她:“我從沒想過殺你。”“那就放我走。”他寒星般的眸子急遽變冷。
“我已經不愛你了。”她和他對視,“我不愛你了,楊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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